云上宫记
“对了,你知道汀芷在哪儿吗?”我似不经意。
“不知道……怎么,公主有她的消息?”
“有是有,不过,本宫不想打扰她的幸福……好日子过得一天是一天,反正也没几天了。”
“公主是说……”
“她在明光院,冬珉皇子身边。”
绿帛“哦”了一声,表情却丝毫不见惊讶。
逢
夜已深,我站在云上宫大殿的刀架旁,轻抚那把汗刀。
“羽瞻,你说,我是不是太狠毒了?”我轻声问。
刀光闪映中我的脸,卸了妆,竟有了几分惨白。头发披散下来,看起来简直像一个女鬼。
今日——
“把你的东西放下,随本宫走一趟明光院。”
戏雪刚刚来到我宫中,我便下了这样一道令。
她伶俐,不显示出一丝惊诧的表情,只轻轻道一声:“是!”
明光院外,那内监正欲叫到,却被戏雪一把掩住了嘴。
他不笨,一鞠躬便退了下去。
我们放轻脚步,到了院子中央却停下了。戏雪乖觉得很,一声不吭地站着。
那殿屋中,分明传来喘息和呻吟声——男女欢好的声音。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分,我给戏雪使了个眼色,她便吊了嗓子高喊一声:“云上公主到——”,里面紧跟着传来一阵慌乱的杂响。
我不待里面的人准备好便推开宫门走了进去,那样淫靡的气味,熏得我几欲作呕。
冬珉与一个女子,赤身裸体,正慌乱着拿起衣被往自己身上掩盖。
我冷笑一声,走上前去,挑起那女子的下巴,果然是汀芷。
“安才人去世不到半年,大皇兄便亲近女人了……只怕她在天有灵会很伤心吧!大皇兄的奏本,父皇也给本宫看过了……哼,大皇兄想必根本也不想出这冷宫,只盼与佳人日夕作乐而已!”
汀芷竟顾不上身体赤露的羞耻,滚下床来跪在我面前:“都是奴婢勾引大皇子,万望公主开恩,不要禀告皇上啊!”
“做出这等事来,竟然还怕人知道?”我声色愈发狠厉:“本宫给过你机会!”
“是!”汀芷竟而抬起头来:“奴婢知道公主恩厚,然而……然而奴婢深爱大皇子,求公主成全。”
趁汀芷与我纠缠,冬珉不慌不忙穿好衣物,站起身来:“璃鸢,你是故意来要我出丑的吧。”
“本宫确是故意的!”我瞪住他:“本宫费尽心计想让你出着冷宫,你呢?你竟写‘父皇洪福齐天,南乱必可靖止’!你是让父皇亲征吗?父皇已经四十多岁了,你有没有一点儿孝心!”
“我说过!”他血红着眼:“那是你的父皇,不是我的。他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我母妃!……便是孝,你见过谁孝敬杀母仇人的吗?!我,我何必为他送死?”他竟扬起手,指着我的鼻尖。
“好……好!”我的声音也打了颤:“既然你说了这样的话,我又何必要给一对狗男女一个成全?”
汀芷脸色惨白,血流了一地,眉头已经无力皱起。
“接着打!”我抿一口茶,声音里没有感情:“这样秽乱宫禁的荡人,打死了算了!”
我微侧脸颊,瞄了戏雪一眼,她亦毫不动情,面色庄重目光冷沉,直视前方。
而冬珉,想是不忍看,竟连宫门都不出。饶是汀芷的惨呼惊天动地,他却没有半点反应。
我起身,挥挥手示意暂停,走到垂死的汀芷身前,讥嘲着说:“若是你的情郎出来为你说一句话,本宫便免你死罪!只不过想也知道他根本没有这个胆子!”
我声音朗朗,以让殿内的冬珉也听到,然而过了许久,里面却丝毫动静也无。
汀芷却勉力扬起了脸:“奴婢说过……是奴婢勾引皇子的……他……他没有错……”
“罢了。”我一叹,命令戏雪:“你去安排,待她伤好便将她逐出宫外。”
戏雪对汀芷说了一句话,声音极低,我却分明听到了。
“我们伺候别人的,终究要知道,听主子的话比什么都重要……喜(87book…提供下载)欢谁人什么的,那是主子们的事情,不是一个宫女该想的,知道么?”
我不知汀芷懂不懂戏雪的意思,但我知道,这个心意坚决明慧狡黠的宫女戏雪,总有一天会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让这样的她而不是重情重义的汀芷来做我的宫女长,这是最好最理智的决定。
然而,在这样的良夜中,我却总是回想起汀芷那惨白的脸,乌青的唇。
她用了最后的力气,磕磕巴巴地,仍是在为那根本不想为她承担分毫的冬珉求饶。
她勾引他。我默念这句话,心里不禁悲凉。我敢说我比这深宫中任何一个人都明白汀芷,她那么怯懦无依,不求权势。为了登枝去巴结一个废了的太子,这怎么都不会是她做得出的事情。
爱,为了爱情。我不禁有几分心酸。
现在正是盛夏……那给宫人治伤的处所想必不干净,药也不好吧?若是汀芷的伤口起脓了,说不定会要了她性命的……我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处罚她?明明把她赶出宫外便是,何必要打得她半死不活?
——难道我真的只是为了找回自己的面子,或者和冬珉争一口气,便差点害了她一条人命?
而冬珉又委实不成器。若是他请战的奏书再认真些,也许父皇会给他自由,说不定还能因战功而获得封号爵位。若是那样,他也许还能给汀芷一个名分,哪怕只是个侍妾。
可惜他没有那个胆子……他压根不敢想,也不会想,我既然敢鼓动他出征,就一定有法子让他顺利回来。只怕他所想的却是我会趁他出征要了他性命!
汀芷,你当真看错人了。这个男人,他不仅不敢爱你,甚至也不敢在逆境里站起来。
他全部的勇气也只不过是宫监把你衣冠不整地拖出去时的一声叹息,一滴泪水。
这个世界上还能找到他这样窝囊的男人吗?可是,想要找到我这般不顾旧情的女人,大概也不容易了吧。
我心中难过,将那把刀从白檀木刀架上摘下,抱进怀中。精钢的凉意透过纱衣,沁入皮肤,然而唯有抱着它我才能有一分半分的心安。
眼泪,不知为何掉了下来。
越是在这样的夜里,我便越是有说不出的难过。
月亮圆了,在大殿地上也凝出一方光华,但这圆月照耀的天下又有几人是真正欢乐的呢?
我的回忆里,尽是排挤陷害和杀戮……有人害死了我挚爱的人,我也害死过别人的挚爱,而这样的日子我还要过很久。既然羽瞻不在了,我唯一的目标便只是这帝国权柄,便是在他人面前说得再无牵无挂也都是骗人的。
可是要得到它,还得杀多少人,还得制造多少生死离别?
我不愿意别人来伤我,难道为此便可以伤别人?我轻唤一声:“羽瞻,若是你在,就好了啊。”
我没有压着声音。每一个白天我都将他深深压在心底,只有夜晚才能留给思念。这一声唤出,自己的泪水竟也快掉了下来。
可是,宫门却在这个时候被人推开。一个男子竟径自走了进来:“我在,那怎么样呢?”
月光明洁,他穿着白色锦罗袍,衣摆镶着金边——那是郜林可汗的服饰。
我疑我眼花,定了睛去看,那人也有影子,不是鬼魂精灵。
可是羽瞻不是已经战死疆场了么?
我心下大骇,疑是有人冒充,利落站起,扬起刀指向他:“你是谁,竟敢擅闯本公主寝殿?”
那人不慌不忙,缓缓走近我身边,从腰上摘下刀鞘,对准刀口一送,竟严丝合缝地扣上了。
我看清了他的脸,手一抖,刀呛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捡起刀,系回自己腰上:“那么宝贝我的刀,居然把它掉在地上。晚上睡不着觉喊我的名字,却认不出我。阿鸢哪,你这是怎么了?”
“你……你还活着?”我声音打抖。
他哭笑不得:“你不也告诉过丁督护吗?见不到人,见不到刀鞘,你就不信我死了……可是,现在看你好像也不信我活着。”
“丁督护说……那叛将捅穿了你的胸膛……”
“是啊,不过没有戳中心,”他伸手解开自己的袍襟口,露出胸膛,指着右胸上的一块疤说:“你看,那一刀从这里捅进去,从背后穿出……我也以为我活不成了,刀也丢了。不过,我的马把我带去了我的旧臣家中。之后慢慢养好伤,召集旧部,发动政变。不过等我把汗位夺回来,就听说你要嫁给安向礼了。”
我急忙摇头:“没有……我……”
“我知道!”他打断我的话:“你闹着以郜林可敦的身份改嫁,还用箭扎了马脖子……傻姑娘,你怎么不想想,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万一那马没被拦下来,你会被活活拖死的!”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带了哽咽,竟然跨前一步紧紧揽我入怀:“你,你不知道……我受伤的时候,差一点就死了……可是想着你的脸,想着你还在等我,才有勇气坚持下去的。你要是死了我还要汗位干什么?!便是你当真与他圆了房,我也……我也无所谓,只要你最终能陪在我身边就行了。可是你竟然想把自己弄死!”
我把脸埋在他胸膛上,听着他心跳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答话:“我只是不愿嫁给他……死不死,都无所谓了。而且我以为你不在了……想在那边能有你,有我母后陪着我,倒比活着好……”
“我说过的,若是你嫁给他,我会把你抢回来。怎么,你对我没有信心么?”
“我不想成为他的妻子,一刻也不想……若真是那样,你来得再快我也等不到你。”我扬起脸,泪痕不干,却渐渐勾起嘴角:“可是,我还是以清白的身子等来你了。羽瞻……我等到了。”
他怔怔看着我带泪的笑颜,看了一会儿,低声唤了一声阿鸢,就不再说话,手臂越收越紧。
我脸上残余的泪水,终于被他温暖的唇灼干。
欢
烛影妖娆,竹影扰扰。
“是什么时候到昌兴都的?”我亲自斟茶端给羽瞻,在他身边跪坐下来。
“今天下午。”他接了茶盏却不喝:“才见了你父皇,便被他赶来见你。”
我脸一红:“父皇……他……你来见他是什么事?”
“是签订盟约的事情……你们正在和山阴王作战,你父皇希望我出兵相助……”
“你?”我讶异:“你手下都是骑兵,怎么用得上?山阴王可是在长江一线作战的。”
他眉头一挑:“长江?那是半个月之前的防线!山阴王没有和你们在长江上死战,他从上游渡江,资州平原已有大半落入他手中了……”
见我面色有异,他问:“怎么,你不知道这战报么?”
我想说话,嘴唇张开却发不出声音——如此,山阴王重兵打到昌兴都下,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资州既是扼守官道水道的交通要冲,又是长江以北最富裕的地方。按羽瞻的说法,虽然资州城还在,但已是孤城一座了。
“若是资州失守,白州和相州,甚至临蓟临燕两道都守不住的!”
“所以,你父皇才要借我的兵。”他以手指蘸茶水,竟在几案画出一张地图:“这边仍是你们的势力范围,我的军队会从西边佯攻白戎,打消山阴王的戒心,主力将和你们合兵一处,取道金琴山,直击资州腹地。先解资州城之围,再从山阴王的来路上跟进。这时,我的人就用不上了,此时再从你们的地界上返回郜林国。”
我点头,若战事果然按他的说法发展,倒足以翻盘。心情顿时大好,笑道:“那可不像那首老歌唱的?”
“什么歌?”
“你没有听过?‘舍去了十万兵将,娶回了可敦娘娘’啊……”我笑道。
“我听到过的。”他却正色道:“我不能舍去那十万兵将。为延朝的内斗让汗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可不行,我也没有愚蠢到要用人命取得胜利!不过这位可敦娘娘我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我扑哧一笑:“娘娘问你什么时候带她回去?”
他刚刚给我讲兵时模样认真又凝重,此时却分明变了个人。伸出手揽我入怀:“无功不受禄。等帮你们平定了叛乱,一定把你带走。”
“说好了!”我伸出手:“击掌为誓。”
三声击掌,我与他一时竟无言。只听得宫漏在角落滴答,外面又传了更鼓。
“三更天了!”我讶然时间过的如此之快:“你下午到,现在还没有休息吧?快回去吧。”
他却颇为疑惑地问我:“皇上让我留宿在云上宫啊。我能去哪儿?”
“什么?!”我豁然站起来,气结:“不可能!你我虽有婚约,但尚未成亲……怎么能……”
“这是你父皇的安排。”他皱起眉头:“不信你去问门外带我来的太监。”
我推开宫门?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