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那宫女僵在原地,只不断嘟囔:“公主,要来不及了……婕妤娘娘万分危险……”
“那本宫进去婕妤娘娘就不危险了吗?你们这帮不懂事的奴才!要不本宫现在就叫本宫的宫女去请太医!”
我声色俱厉,那宫女竟抬起了头,呆滞望着我。此时,戏雪也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那宫女像是见到了救星:“戏雪姐姐,你求求公主啊,让她救救婕妤娘娘!”
戏雪面色凝重,冲我缓缓摇了摇头。
那宫女呆住了:“戏雪姐姐,娘娘待你不薄!”
“跟谁做事,便要为谁做事。”戏雪脸上浮过一丝笑容,紧接着朝我跪下:“公主,奴婢已经请了桃镜姑姑禀告皇上,皇上已经起驾,马上便到。玄正宫的太医也会跟着过来。”
“办得好。”我对那宫女一笑:“去吧,转告殷婕妤,孩儿能不能生下来不论,要早产,总得流点儿血吧。”
那宫女不敢置辩,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里。
恰好,门口徐公公的叫到也响了起来:“皇上驾到——”
“新婚夜里把公主叫来,你们办得是什么事?”父皇一进门,便朝着在院子里跪了一排的宫女责问。
“听她们说父皇喝醉了……”我浅笑:“所以才只能去叫儿臣……”
父皇沉吟片刻,迈了步子直向屋里走去。
却有一名宫人忽地站起,挡在门口:“皇上……产室肮脏,您万金之躯不可进入啊!”
“是吗?那朕的女儿新婚大喜,怎么你们就催她进入产室?命稳婆们进去!今夜,朕还要看到朕的儿子!”
那宫女跪在门口。灯笼照得四下通明,她额上正一滴滴渗出冷汗。
过了不知多久,室内传出一声惨烈的高呼,紧跟着有婴儿的哭声,响亮又高亢。
那两个婆子出门来,手里抱着一个襁褓卷儿,里面是一个初生的男婴。
那孩子极瘦小,哭声却丝毫不减。
“恭喜父皇!”我朗声道:“皇弟身体康健,因而哭声嘹亮,今后必能为我延氏江山立下丰功伟绩。”
父皇唇边也现出一丝犹疑的微笑,便在此时,室内又冲出一个宫女:“不好了!娘娘出红了!出大红了!”
产婆们也变了脸色,反身回了内室。
天微微亮时,我才回了云上宫。站了一夜腰酸背痛,刚进了寝间便瘫在了榻上。
羽瞻为我脱下外衣。又扶我到榻上躺好:“昨夜那事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我知道此时脸色一定很不好,连说话都没了力气:“是个男孩儿,挺健康的,不过殷婕妤,因为服了催产的药,失血过多,去了。”
他叹息一声,为我拉上被子:“宫中的女人啊……”
室内一时静悄悄的,我们各自心事,却都不说出。
良久,羽瞻在我额上轻吻一下:“睡吧,你该累了……”
他起身出去,我闭了眼,耳边却始终响彻着那声凄厉的惨叫。
她想是打算在今夜对我做点儿什么,所以一力想鼓动我自己进她屋子,不过,既然找了“早产”当理由,就总得生个孩子下来。尤其是父皇也到了场,若是她“情况危急”还生不下孩子,这谎言便不攻自破了。
我知那时是对不住她,鼓动她和安氏作对,却没有保护好她,害她险些流产不说,连性命都差些没保住,可她为什么要想出这么一招?这是陷害我还是干什么?
再说没了母亲,那小猫一样的男孩儿,还不一定能保下来呢……
浑浑噩噩地想着,也就睡过去了。
别离
我饮尽青玉碗中酒,叩别父皇,随羽瞻回郜林国。
为了加快速度,我们连车辆都没有带,皆是骑马。我穿着男装,打扮成羽瞻的亲兵,紧紧随在他身后。
马队离开皇宫,穿过昌兴都的大街。虽然士卒们拦开了百姓,但却挡不住百姓的目光好奇地打量这一行人。
甚至有大胆的少女,交头接耳嘁嘁喳喳,说的却是:“胡人中原来也有这样好看的男子。”
“那第一个就是郜林的可汗呢……据说他们来是为了结盟约的。”
“是吗?那可汗就是我朝公主的夫君吗?”
她们的目光在羽瞻和我身上逡巡,毫不掩饰赞叹之意。
不知道羽瞻听清她们在说什么没有,只见他回头,冲我得意地笑了一下。见那些姑娘们也对我指指点点,脸上的表情竟然更是骄傲。
我莞尔,扭过了头去,对着人群展颜一笑。却正在此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他也在看我,我竟怔怔忘了正过脸去,马也越走越慢,落到了马队后面。
他眼里的神情我读不懂,或许我根本就没有看清吧。
我苦笑,也许我从来都看不清他。那包毒药他也许真的用不到,皇室能搞到的物件安家想要又怎么会得不到?
若是真能吞毒一了百了,他也不是安家的子弟了。
安向礼,他正穿着寻常百姓的服色,混杂在人群中。他的眼光却如钉子一般,钉在我身上。
所幸羽瞻似是没有发现。
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从我见到羽瞻的第一刻,我和你就没有可能了。所以何必再看,何必留恋?
马蹄笃笃,将往昔踏碎成齑粉。
今日起我会忘了那怡景宫里与你相伴游戏的小女儿。而云上宫也已经空了,就请你自觅佳人再寻良伴,好好了这一生吧。
我抽出鞭子,掠过马腹,焰承加快了步子,追到了羽瞻身边。
昌兴都的北面本就是一道山脉,唤作蓟王山,越走地势越高,回头看那都城已成了一方小小的棋盘。
我的爱和恨,都在那棋盘里,就连我自己也不过是一颗棋子吧。
我催催马,与羽瞻并行:“我小时候,总以为云上宫很大,后宫诸殿,更是一个永远走不到头的世界。”
他侧了头,带着微笑,饶有兴味地听我说。
“长大一点,把云上宫的每个角落都走过一遍。又发现每一座宫殿其实也都大同小异,便一心想出宫玩玩。”
“我只出来过两次。一次是去围场……另一次……我忘了。”
他挑了挑眉,似乎是惊异于我连一生中只有两次的经历都能忘掉。
但是,我怎么和他解释——安向礼被下了大狱,我不想看他受辱所以亲自去给他送一包毒药?
我不敢确定他能理解。索性不说了,省去口舌麻烦。
蓟王山的山势并不算陡峭高大,溪谷潺潺,水是至清的,岸上草已黄,随风摇曳。山坡上繁生着树木,风光倒也不算差。
周围没了旁人,羽瞻便放松起来,伸过手拽过我的缰绳,让我与他并行:“阿鸢,你觉不觉得,这种地方倒适合有人来当山贼?”
“……我朝吏治清明,你在昌兴都没有看到?怎么会有人愿意当山贼?”
他却不朝我的语意想:“你看,这里两面都是山,坡度不陡但也不算缓,朝下抛掷木石固然好,骑兵冲杀也无不可。能攻能守。且位于昌兴都和郜林国的交通要道上,经过的人一定少不了。”
我也来了兴致:“你的意思是,这里不仅可以是山贼盘踞之所,也可以是兵家克敌之地。”
他不开言了,微微一笑。
“不过,夫君,妾身可不这么认为。”我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禁想反驳:“从郜林国来的,若是商人则会只向西而行,抵达物阜民丰的资州。昌兴都虽然大,不过周围却没有那么多富庶之地,倘是经商自是资州好些。来往与此的,往往都是双方的官使……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倘若山贼要打劫官使,只怕是嫌脑袋多了。”
他看着我,脸上有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你哪里像是只出过两次宫的公主,说得还真有道理,不过,你看……最后还是我说对了。”
他马鞭一扬,我目瞪口呆——在他所指的方向,果然有十几人挡住了道路。
郜林男子极勇悍,以以一当十、以一当百者为英雄,更何况此次对方只有十多人,本不在话下。不过,既然我在,他们也不便当着我的面对我朝子民下手。
我催马向前,羽瞻挥挥手,四五名亲兵跟了上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竟敢挡可汗去路。”我喝叱道。
“可汗?”为首的是一名粗壮的大汉:“我管是什么可汗,你们只留下买道的钱!否则别想过去!”
“你们是延朝的子民吗?”我扬眉:“竟敢拦路抢劫,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那大汉冷笑:“有没有王法,都管不到我们这世外之人!延朝皇帝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打仗,弄得民不聊生,这样的恶王,还管他讲的法呢!”
我气得浑身打抖,摘弓抽箭便朝他射去。
亲兵阻挡不及,白羽箭如流星直击他面门,眼见他躲不过去,他身后的匪众也发出一片惊恐的呼喊。
然而,便也在此一刻,我身后马蹄声响,羽瞻和其他亲卫已经冲了上来,将我掩护在身后。
我诧异,偏过头,却见那男子安然无恙,手中竟硬生生接下了我的箭。
他若无其事地将我的箭在手中翻转:“延氏,璃鸢?”
“原来你还识字!怎么如此不识大局?”我在羽瞻身后,忍不住纵马向前,出言讥刺。
“你就是那个嫁了三次的公主?大局?你这样的女人还说什么大局?”他不屑地将箭丢在地上。
“朕的妻子是怎样的女人!?”羽瞻的声音低沉响起:“好女不事二夫,她先被许给我,最后也与我拜堂成亲,哪里亏了节?生为公主便身担了社稷,远嫁他乡为借兵平乱,何处有亏义?”
我在他身侧,自能看到他眼光里的怒意——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阴寒。
“这位壮士,只怕你是听信了他人的挑唆,方才做出背叛朝廷攻讦公主的事情!”
“挑唆?”那大汉不是没有看到羽瞻的怒意,却一点也不慌:“还要听信什么挑唆?我们兄弟都被征发去了前线,却只我一个活着回来,我的父母妻儿在家苦撑着劳作,恰逢今年大旱减产,本来口粮都不够了,官府却还要加收三成赋税,逼得我父母自尽,妻子被他们带走不知流落何方!延氏,你自己说,这临蓟道,是不是你的地盘?今日大不了我这颗脑袋不要了,也要道一句,你们延家的人,哪里有一个好东西了?”
羽瞻带来的士兵听不懂中原语言,只见他气势磅礴,便驻马静听。那大汉身后的乱民却高声大叫:“延家人逼咱们造反!便反了他们!”
瞧着阵势,竟已经不是山贼,而是乱党了。
羽瞻脸色沉沉,转头望我。
我心中却瞬时闪过一段记忆——在削平安氏的时候,为了造就一个稳定的后方,我曾下过令免临蓟道三年税收,当时绿帛还拍手称赞来的。
“谁管你们这里?”我尽量压抑住怒意:“便拿着这白羽箭去见他!本宫曾下令临蓟道免税三年,竟敢违令吗。”
那大汉的表情缓和了,却道:“公主殿下,您说您免三年税,可是咱们都没听说过。若是您走了,我们向谁核实去?”
我转向羽瞻:“可汗,若是可以,借臣妾五十人。”
他看着我,缓缓点了头。自有五十名士卒出列跟在我身后。
“本宫带着这些士兵,还有你,去见你们的知府大人。若是此事属实,定然要还你们一个公道……不过,若是此事不实,你们也知道后果。”
为首的大汉与身边的几个人商量了几句,道:“若是公主肯出点儿钱,小的们便不麻烦公主凤驾了……公主事急,想必也没空等到那狗官被惩处,若是公主走了,小的们必遭报复。”
羽瞻脸上浮现出一闪即逝的笑容,用郜林语吩咐一个亲卫几句。那亲卫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催马向前。
我脸色微变,他说的,是“靠近他就杀了他。”
那大汉却点点头:“这些便够了,谢可汗厚赏!”
羽瞻突然变了脸色,大喊了一句,亲卫身形一顿,下了马,将银子给了那大汉。
人群闪出一条通道,我们缓缓经过。
待到那人群已经不见,我问羽瞻:“为什么你后来让那亲卫不要动手?”
“杀不了,不该杀。”羽瞻不动声色:“那男人称我为可汗——他终究是你们延朝的,便是叛臣贼子,也该你们动手。我在延朝地方杀人,终究说不过去。”
“那为什么要想去杀了他?”
“他都知道我们要合兵一处攻打山阴王了,不一定不会走漏风声。”
我咬紧了下唇:“那该怎么办?”
“现在是秋天了……”他扭过头,狭长的凤眼闪过一丝阴霾:“若是起了山火,也不算奇(提供下载…87book)怪。”
“你要放火烧山?”我惊叫。
“烧死的便是乱臣贼子……好人家百姓躲在深山里干什么?”
“此事太伤阴德?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