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林人是我的子民,不是你的;斡尔多城是我的地方,不是你的!”
她嘴唇打抖,面色铁青,身体也微微晃动,见她如此,我对她不屑地一笑。
她狠狠说:“我们走着瞧!”说罢便要夺门而出,却被我一把扯住:“本宫要问的事情还没问呢,你急什么?”
“你要问什么?”
“你是姓伊岚吗?你家族里有没有人嫁去延朝?”
“有。我姑姑。怎么?”
我恍然失魂——她的姑姑?那年龄岂不正好……
“她嫁给了谁?”
“皇帝,她就是延朝的皇后!……你若是再敢如此待我,我便求父汗告诉我姑姑,让她杀了你母亲!”被我提起此事,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有要挟我的筹码,顿时恢复元气眉飞色舞起来。
我冷冷一笑,将口唇凑到她耳边:“多有得罪,表姐……”
听我叫一声表姐,她面色惊惧:“你……你是达雅姑姑的女儿?你……难怪你长得和我如此相似!”
“是。”我嫣然:“今日对不住你了,表姐……给本宫把扎营的地方让出来!”
前几句,我温声软语,最后一句,却是声色俱厉的命令,她打了个晃。
“我……我才不信呢……父汗说过达雅姑姑极温柔,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讲道理的女儿?”她犹强自镇定。
我惨笑:“是啊,我母后温柔,善良,与世无争,于是在后宫中落得个服毒惨死的下场!你们呢?你们呢!你们嫁出去的女儿就不管了吗?就让她死在异国他乡了吗?!我母后倘若有你半分泼辣蛮横不讲道理,至于那么早就舍我而去,留下我一个孤女苦生生长到十七岁,嫁到郜林国还要看你脸色吗!?”
说到这里,我自己也不禁伤情,声色气势虽不减,眼泪却滚滚而落。
她抿抿嘴,转身疾走而出。我拭干眼泪,深深呼吸几下,抬腿走出了金帐,回到车上等着。
仅仅一炷香时分,戈壁营地便空出来大半。
可敦帐支了起来,那白银的顶子在冬日难得的阳光下灿灿发光。斡尔多的金顶大帐又收起来了,那营地静悄悄的,没有一分生气。
资州大捷
羽瞻的信,还是时不时地送到我手里。资州前线的战况我虽然了解的不大清楚,却也由此知道了一二。
父皇虽然亲至前线,但似乎只是做个样子。后方仍是冬珉监国,前方也还是慕容朝,卢之皓二位将军负责战争事宜。
父皇和山阴王,似乎都把全部力量集结到了资州战场……资州城被山阴王重兵围困,虽然他自己未曾亲至,但按之前的探报,山阴王的兵力有二十万,其中十五万都在资州平原上——这对他们确是不利的。
资州离山阴王故地更为遥远,而山阴王的士兵又并不能如羽瞻的士兵一般不带辎重粮草,仅以马肉马奶便能长时间高效作战。更何况,资州城外万里平原,资州城也还在坚守,若不是他早到,建立了坚固工事,早就被郜林汗国的骑兵击垮了。
恶战每天都在上演,羽瞻自称打得颇为胸闷,他的军队只靠强弓劲弩在山阴王军队攻城的时候进行支援,冲锋陷阵万马军中的快意却迟迟等不到。
长江防线却已经静寂无声。早先激烈的争夺已经停息,两方的势力都将战场移至资州,江水又恢复了清澈,焚柳发出新芽。江北岸还在父皇的人控制范围内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了播种。
见了这一封信,我才惊觉自己已经远离中原很久了……南方已经开始春播,柳树都绿了,我的大帐外却还是寒风呼啸,帐内旺盛的火盆虽然驱散了严寒,却烤得人面颊干燥。从宫中拿来的香膏都要用完了,我回信给羽瞻时提到此事,不知他看到信是什么表情,反正回信时告诉我山阴王的粮道已经被截断,战争就要结束了,等他回来经过昌兴都的时候就帮我拿些涂面的膏子回来。
断粮?我的手微抖,那绝对是任何中原军队的噩梦……没有粮草,十五万大军立时便成了无法控制的暴民,为了得到食物,他们是不惜做出任何忤逆的事情的,包括投降敌人——更何况他们的敌人本来就是他们的旧主。
资州城里却坚持抵抗……据说很久之前就无法将粮草运入了,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支持了这么久。
闲聊时提到此事,戏雪不以为然道:“资州每年的夏秋之际就会成为南北粮道的枢纽。战乱一起,扣下运往朝廷的粮自己用,以资州城里那么点人口,便是这仗打到明年冬天也饿不死人。”
我一笑:“你是资州人吗?知道得这般清楚?”
“是啊……”自从到了郜林汗国,她反而活泼了很多。许是因为少了牵绊和危机吧。
“这次打资州战役的卢将军也是资洲人哪……你曾选为秀女,家世应该不错,家里认识卢将军吗?”
“实不相瞒,公主,卢将军……本是奴婢的未婚夫。”说到这里,她脸上微微一红。
“啊?”我一怔,心下却自觉此事也非(提供下载…87book)常正常。戏雪刚刚拿到可汗刀就敢一刀捅了安贵妃的染云,胆气可想而知,这样的女子也当真只有叱咤风云的将军配得上。想到此,面上便浮起笑容:“那等仗打完,本宫不仅让你出宫和家人团聚,还会给你和卢将军风风光光办一场婚礼……”
她却摇摇头:“来不及了。卢将军,他已经有妻子了。”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是朝廷配给他的女人,便破个例,两妻并立又有何妨?”
她的眼睛里有了一种莫名的神采,朝我盈盈下拜:“谢公主……奴婢不知如何报答殿下呢。”
“你也帮了本宫不少。”我轻笑:“说不定,今后还有要靠着贤伉俪的时候。”
“殿下一句话,奴婢定万死不辞。”她叩下头去。
“对了……殷婕妤娘娘曾说,是你放出的流言,此话可是真的?”
她目光里有惊惧,却很快恢复镇定,点了头:“是真的……当年殷宝林让奴婢这么说,奴婢就必须这么说,而且添油加醋,越传越玄……”
“好你个戏雪。”我一笑:“本宫不追究你的问题了。告诉你实话,当年把你从殷婕妤那里要来,本是要好好报复你的……没想到你会为本宫办事办得这么尽心尽力。过去的事,就都别提了。”
“谢殿下。”她似乎早就料到了我会这么说——从我的新婚之夜,她对殷婕妤的宫女说“跟了哪个主子就要为哪个主子的事情卖命”起,就料到我终有一天会原谅她了。
“本宫可真不想放你走……”我将目光转向他方:“你这么聪明的女子……可惜本宫不会再回到昌兴都去争权夺位,否则放了你是太大的损失了。”
便在此时,小鹿一样的塔丽又跳了进来:“娘娘!阿爸回来了!要见娘娘呢!”
“你阿爸见我干什么?”我颇感惊异。虽然郜林汗国的男女大防不如我朝严谨,但可敦是很少接见外官的。
“是可汗的事情,他得和娘娘亲自禀报!”
“什么!让他进来。”
——可汗的事情?羽瞻怎么了?要和我亲自禀报?我一下便呼吸不上来,戏雪抢了一步扶着我。
塔丽的父汗便是当年在围场呵斥我的大胡子,他进了帐便单膝跪下:“可敦娘娘……可汗他……”
“怎么了?你说?”我抢上两步。
他似乎是路上累得喘不上气,停了一小会才一口气说完:“战事结束了,可汗明天早上就能到,请娘娘准备迎接。”
我原以为羽瞻出事了,此时突然放松下来,腿都软了,被戏雪搀着坐回主位,方才缓声道:“塔丽,给你父亲倒点儿茶来……请您慢慢说,战事怎么结束了?”
原来,山阴王的军队终于撑不住,半夜开始拔营退兵——这本是诱敌之计,但他们委实小看了骑兵的速度,在退军的军队抵达设伏的山口之间,就已经被羽瞻的军队追到,宛如屠杀一般结束了战斗。
“之后与山阴王争夺江南地的战斗,我们的骑兵也派不上用场……所以可汗便先行撤军了。本来今天就能到,但是可汗说……”
“说什么?”我的面颊莫名浮上了笑意。
“他要去昌兴都为娘娘拿香膏。”
我当即笑了出来。
他要回来了。
金顶帐立在什么地方都不合适,最终立在了斡尔多和可敦城中央。金顶熠熠闪光,我站在金帐边,心中喜乐难以言表。
当天黄昏的时候下起了雪。
杜伦婆婆看着漫天飘洒的白色雪花满面兴奋:“下雪了,戈壁上的牛羊就不会渴死……可敦娘娘,可汗要回来了,连天都在帮忙助兴。”
“可是,这马上都要到春天了呀。”
“怎么会到春天呢?”她满面惊异:“春天还要过两个月才能来呢。娘娘怕是以为这里和昌兴都一样?”
我无言以对,便摆出一副小女孩的惫懒撒娇模样:“还有两个月……再有两个月我就被冻死了。”
杜伦婆婆哈哈大笑:“娘娘说笑呢!怎么会冻死?娘娘的大帐比春天都暖和呢!”
当天晚上,我正睡得香甜,突然有风卷着雪冲进了大帐里。
我睡得轻,当即惊醒。风雪里立着的人影闪进了大帐,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身形像是戏雪。那人轻声道:“就点一盏灯吧,别惊醒了可敦。”
声音是羽瞻的!我惊且喜,却突发小孩心性,微睁双眼,他看不出我已醒,我却能看到他在做什么。
戏雪点了灯便鞠躬退下,映着灯光看得清醒了,果然是羽瞻……竟然今天晚上就回来了,是要给我个惊喜还是给我个惊吓呢?
他大步走到我面前,俯下身看着我,从怀中掏出几个盒子放在我枕边——我猜也猜得到,那是给我带的香膏。
他轻轻伸出手,戳戳我的脸颊,像是逗一个婴儿,脸上浮出一丝孩子气的笑影。
我装作无意的侧头,咬了他的手指一口,方才睁开眼,笑吟吟地看着他:“可汗!你一进门就把我吓醒了!”
他也笑起来:“我不就是想早点看到你吗?这也有错,还至于咬我一口?”
睁大了眼睛,我的心突然一沉,他的脸颊上有一道极细的伤疤,从右面脸颊穿过嘴角直至下巴:“你的脸怎么了?”
他摸摸那道疤笑了:“最后一仗的时候被人划了一刀罢了,没什么事……怎么这幅模样,难道我破了相,我的可敦就不要我了?嗯?”
此时他已经坐在床榻上,手支在榻上伏着身和我说话了,盔枪上的缨子垂得离我的脸很近,我便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拨弄:“对……不喜(87book…提供下载)欢你破相……你干嘛还要自己去冲锋呢?让将军们去就可以了呀。”
“……连我自己冲锋都不愿意?……我要是告诉你我冲锋的时候还没穿盔甲,你是不是要疯了?”
我一下坐起身来,额头正好撞在他的头盔上,头晕眼花,还是叫了出来:“你还敢不穿盔甲?”
他见我气急败坏反而开心了,抬起手,勾起食指中指,揪了我的鼻尖:“哪儿敢啊!我还得回家见我的夫人呢……不过,我打仗就上阵杀敌这么点乐趣了,你还不答应,未免也管得太多。”
我撇撇嘴:“只要你好好地回来,你上不上阵我不管……”
“我这不是就好好的么?”他起身:“我都快累死了,不懂事的女人还不伺候我休息?”
我扑哧一笑,揭开被子跳下来,替他取下头盔,脱掉罩甲和战袍,又取了干净内袍给他换上。他刚穿好衣服,便一把抱住我,将我抛回榻上,紧跟着便欺了过来。
他的呼吸近在耳边,清晰可闻,一双眼里尽是蜜意柔情,手掌托在我腮边,指腹轻轻挑起我几缕头发。
我面色潮红,呼吸也不禁粗重起来,他却哈哈大笑,唇从我额上掠过:“我可累坏了,今儿顾不上‘成全’你,明天再说吧。”
外面一定很冷吧……他的怀抱里有风的气息,雪的气息,战马的气息和钢铁的气息……我把脸埋在他胸膛,过了好一会,才嗅到他自己的味道。
那时,他已经沉沉睡去。轻轻的鼾声也响了起来。我在他内侧躺好,也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晨,我却连打两个喷嚏醒来——他正拿着我头发的发梢拨撩我的鼻尖。见我醒来,轻声问我伤好了没有,我睡得蒙钝,不知他意欲,老实回答已经好了,他便压到了我身上。
正是新婚,又才经历离别,情意投合如胶似漆之际,外面却有人要报什么事,他粗着嗓子令他们晚些来报,转头对我却又温存起来。
云收雨散,他的汗水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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