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我心思疾转,笑道:“……便是……便如老可敦去世啊,想念德兰啊……就是这些事情。”

    他听到老可敦去世的时候,竟有一分愕然在面上一闪即逝,再开口已恢复镇定:“那么……杀阿娜塔,他当真没有和你商议?”

    “怎么和我商议?告诉我他要杀我的表姐?”我撇撇嘴。心里却愈发寒凉。

    “别装傻了。”他收敛了笑容:“璃鸢,你这点儿小伎俩最多瞒过你的布日古,想瞒过我可是不能。朕的女儿是怎么死的,朕自己心里清楚!”

    我睁圆了眼望他,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朕不欲和你们计较!”他哼了一声:“只要你把白玺给朕,朕就饶你一条命!”

    “白玺又不在我手上。”我抿抿嘴,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该说是不知白玺为何物的……

    他闻我此言,脸上便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意:“朕知道不在你手上……但只有你才能偷到白玺。”

    要瞒,已是瞒不过去了……我暗想,口中却硬了话锋:“白玺本就是我诺延皇室的东西!就算郜林汗国的诺延家族已经没落了,但白玺却理当由我诺延氏保管!舅父若想得到郜林汗权,便真刀真枪打下来!凭什么无端端要我诺延部至宝!”

    他不怒反笑:“天下自是有力者居之!布日古这小子羽翼未丰便想与我相抗,真是可笑……不过朕不忍心郜林汗国黎民罹害罢了!难道你以为朕当真打不过你丈夫?”

    我的心已如石入水中,不断下沉,犹浮上冰冷的气泡。他什么都知道……可是关于他,羽瞻知道什么呢?

    “朕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到底是朕的外甥女。可是布日古这小子亏负朕扶他为汗的苦心,还杀了朕的女儿!他这条命朕是不会留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垂下头,不使他看清我的表情。

    银牙紧咬,似有血液从牙龈中渗出,又苦又腥。

    我不能让羽瞻有事,可是,若实不得已,我能怎么样?若只能保住一个……便保住我的孩子吧。

    我方思及此,他又阴恻恻道:“对了,你还怀了他的孩子是不是?朕可不会留下一个祸害。”

    “……你若是敢对我的孩子做什么,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白玺!”我惊喝,向后退了一步。

    “只要他家族枝叶尽断,有没有白玺有什么关系?”他用像是看一只小动物的目光看着我,尽是不屑和嘲弄。

    是啊,只要羽瞻的家族没有一个男人能继承汗位……那白玺是谁的,都不重要了。

    我眼前一晃,几欲昏倒。便在此时,听到他那可恨的声音响起:“把‘可敦娘娘’搀上马!带回营地!”

俘虏生涯 

摇晃的马背上,我的手紧紧按着自己的腹部。

    那是我的孩子……我和羽瞻的孩子!他本来应该出生在广阔的草原上,应该长成颀长挺拔的少年,成为天地之间最尊贵骄傲的皇子,……可是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么?

    如果我不出羽瞻的营地,我们母子是不是就能逃过这一劫?或者,这本来就是一场注定悲凉的别离?

    我软软伏在马鞍上。只想跳下马背,让这千军万马从我身上踏过也好!便是死,我也不能让我的孩子孤孤单单去死……

    可是,现在他还没有给我药,也许……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我强打精神,直起身子,策马至西面汗身边:“舅父……若我为你盗来白玺,能不能留我孩儿一条性命?”

    “……当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头也不回:“若是给你机会回到延朝宫里,你绝不会再出来了!朕的人再多也不能去延朝宫里抓人!”

    “可是舅父少想了一件事!”我心一横:“只要白玺还在延朝宫中,我父皇愿意让谁去当郜林可汗,谁就是郜林可汗!大不了再打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你杀了我丈夫孩儿我绝不独活,逼死可汗和延朝公主的罪名你可当得起?”

    他似是惊异地看着我,许久才笑出声来:“不愧流着我伊岚家族的血!只不过,只要我当了可汗,布日古算什么?逼死可汗?他的曾祖父还逼死过诺延家的可汗呢!谁计较了?”

    “可是你还没当上可汗呢……”

    他突然暴怒:“谁说朕没有当上可汗?延璃鸢!朕是念在你母亲是朕妹子的份上才留你一条贱命!不要不知进退!”

    我咬紧牙关,却在这一刻突然想到,他与我交谈始终没有用郜林语,这岂不反常?是不是怕谁听懂了去?……如此,他身边的士兵会不会也不知道他要叛反汗国?

    这会是一个要挟他的条件么?反正我也命悬一线,倒不妨试试……

    “舅父……”我却用上了郜林语,见他面色顿变,心中方看到一丝希望:“可汗虽犯了大错,但可汗终究是可汗!璃鸢会好好劝可汗的。您也知道,璃鸢对可汗是什么人,我的话他总得听一两分……您不服他管束的事情,他总不会追究。您到底是长辈啊。”

    我没有停顿,一古脑儿将这些话说完,声音朗朗,他身边的几个士兵该是听到了“不服可汗管束”的字句,脸色均有变。

    这便是我要的效果!哪怕他立时杀了我,他不服汗王管束的消息也放了出去——不服可汗管束,往小里说是自傲,往大里说就是叛乱。

    而按照郜林汗国的律令,随同叛乱者杀,全族罚为奴隶——这是比直接杀死他们更加残酷的刑罚。因奴隶虽可活命,但夙兴夜寐旬旬操劳,实乃生不如死。

    更何况郜林人忠诚于汗庭……若当年的诺延家族稍有些恩德,也不至于被羽瞻的曾祖父夺了江山去。

    若是士兵们都知道他是要叛乱,便不一定会死心为他卖命,更何况他们的家人犹在我们手中……想到这里,我又开口。

    “想必阿娜塔姐姐也告诉舅父了。可汗为了避免白戎趁我后方空虚偷袭西面汗的地方造成损失,将所有西面汗的百姓都随军带来了……这样的考虑,舅父可能理解?此时可汗正与白戎人殊死决战,请问舅父为何不急于为您所辖数部的荣誉而战?”

    “延璃鸢,好一张利嘴!”他仍是不讲郜林语,却更显他心虚。

    “阿鸢该说的都说到了……正如舅父考虑我母亲而赐我一条命一样,阿鸢也考虑我母亲才和舅父说这样的话!忠贞于国家和大汗的郜林武士以为国战死为豪,倘若阿鸢一条命能换来西面汗所部十万将士拼死御敌,当然也是值得的!”

    他也明白了我用郜林话讲这些的用意,既急又怒,却也不敢冲我发火,因我所说每句话他的士卒都听得一清二楚,也只好压了怒意道,用郜林话回我:“我当然知道可汗的恩情,然而他以我全族妇女为奴,又如何解释?”

    “谁说可汗是以妇女为奴?”我一副惊愕的表情:“可汗将女子们带来白戎,是为了让她们早日与家人团聚。自我与可汗婚后,他忙于征战,我们聚少离多……思念爱人的心情,可汗和我,都……都是深深知道的……”

    我自己讲得也不禁动了真情,我与他确是如此。那一样眉尖,落两处关山的愁苦,我知道,他亦知道,心念一动,脸颊便腾起两朵红晕,恰好是思妇的模样。

    “……将士们沙场征战,日日生死相搏,只怕思念家人之意更甚。我以女子的心去想,才劝可汗带她们来的。”

    “你岂不知,军中女子多为男人玩弄?我们的女人在你们军中,怎么能保证她们的清白?”他已经用出了“你们”和“我们”,我心中窃喜,只要把“我们”变成“我”,他的士兵便会在心里彻底与他脱离开。

    “怎么会呢?可汗怕有军士忍耐不住,严令如有人敢非礼您部下的女人格杀勿论呢!说到这儿……”我偷眼瞄他:“阿娜塔姐姐……便是因为与男子通奸,被可汗发现,这才……可汗连自己的女人都不会轻饶,怎么能容忍猥亵之事发生?”

    我微微压低了声音,但靠近我们的军士们依然能听个明白。我瞧得清楚,他们已经产生了犹疑之情。

    西面汗忍无可忍,一马鞭抽在我臂上:“闭嘴!阿娜塔是朕的女儿,朕比谁都知道她!”

    我心下却大喜,那一鞭的疼痛却没有感觉到——他用郜林语自称“朕”了!这绝对是不合适的,周围的人已被马鞭破空的声音惊住,纷纷朝这里看来,却先见他鞭击可敦,又见他自称“朕”,表情竟由讶异变为微微的愤怒。

    他也注意到此,便压低嗓门,用延朝官话回我:“你到后头去!不叫你不许再开口!”

    回后头去便回后头去。风掠过脸庞,臂上阵阵疼痛,我便自下了眼泪。那些士兵看在眼里,这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知能不能唤起他们的同情?

    我心有报复的快意阵阵袭来。

    如果,如果他当真伤了我孩儿,我一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手指紧扣马缰,竟将那皮绳也掐出了弯月形的痕迹。

    西面汗的营地里,我被安置在一个单人的帐篷中。

    这帐篷固然不如金帐银帐豪华,却也不算寒酸。

    我着实累了,进帐便躺卧而睡——门外尚有两名士兵守卫,想也不会出什么事情,我自信西面汗在用我当诱饵引来羽瞻之前,不会让我有丝毫损伤。

    待我一觉醒来,已是腹中饥饿。我大剌剌要了饭食,是一个穿士兵衣服面容清秀的男孩儿送了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挑了眼,对他嫣然一笑。

    他虽是看呆了,却指指自己的耳朵,对我摇摇头。

    听不见我说什么?我眉头微皱,指指嘴,意是问他是否会说话。

    他张开嘴,舌头竟被尽根截断,我不禁一惊。

    西面汗竟然找来一个既不会说话又不能听话的人来伺候我,是怕我打听了什么还是怕我说了什么?总之,他还是忌惮我的……这就好。我脸颊上浮起笑涡,那食物虽然远无汗庭的吃食味美,但人在困楚中,有这样的食物已经不错了。

    要活下去,要活得好好的。我走回食几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在心中嘲笑自己一点儿也不像公主,更是半分没有可敦气概。

    吃饱喝足,见那小兵还侍立于门口,我以手比出“照镜子”的样子,他点点头,果然给我端了面铜镜来,才施礼退下。

    我支起那镜子,竟还是女子用的菱花镜,照得也够分明。镜中,我发粗鬓乱,模样煞是不堪,连自己见了也不禁失笑。

    再捞起袖子,才见被西面汗抽的那一鞭伤痕已肿的老高,有滚烫的痛感。不禁恨恨地咬了牙,不过他下如此狠手,可见被我气得不轻,而我的那些话也着实戳中了他的痛处吧!

    且这一鞭子也救了我孩儿一条性命呢。想到此,我心里亦是甘之如饴的。

    轻抚小腹,三个月的孕期,尚未显形,我亦不能感到胎动,可是知道那小家伙就在那里,心里也比喝蜜更甜,脸上也不自禁出了笑容。知他听不到,却还是喃喃道:“乖孩子,不怕……有阿娘在,谁都害不到你……”

    我还是相信,只要我够机警,他们应该不能伤到我的孩子……我那一席话,不已经说得西面汗畏'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惧了么?

    不过,西面汗到底老谋深算……想斗过他原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我在他军中,除非我尽快策反士兵,否则我明显处于劣势。

    而“策反”这件事,以我现在的情势也是做不成的。我能接触的只有那个又哑又聋的少年士兵,能做的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直至十五日之后,事情方有些改变。

    他将我“请”进大帐,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阿鸢,告诉舅父,布日古当真没有和你商量过国家大事么?”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若是我和羽瞻商量过什么国家大事,他会问什么?若我没有和羽瞻商量过什么事,他又会怎么说?

    来不及再思考,想到之前我说羽瞻不曾与我说过什么国家大事,此时也只能保持前后口径一致了!

    我毫不犹豫地开口回答:“当真没有!”

    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复杂,但我仍能判断出他颇感失落,不过这种失落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期。

    这又是为什么?有几分惴惴不安悄然浮上我心头。

大胜?大败?


 我看着他,竭力想从他那波澜不惊的面孔里判断出什么,哪怕是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也好。

    他见我如此,又是充满了不屑的一笑:“便告诉你也无妨。白戎国的主力大军被你丈夫干掉了!”

    我既惊且喜,面上却毫不改色。

    “围了人家的首都,引来军队救援,再用自己五万骑兵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