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眼泪晕开在可敦服白色的丝绸上,我恨这身白,它包裹着我,像是把我送进一场没有希望的葬礼一样。我想换上其它鲜丽颜色的衣服,下次可以和羽瞻说说吧,既然我给他纳了美丽的侧妃,赏我几身衣服总不过分吧?
我胡思乱想,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醒来时已经很晚,当有人带着酒气一脚踹开门冲进来时,我睁开眼,竟然一点光都看不到,随着那人点亮了桌上的灯,我才看清羽瞻脸上的激怒。
“大汗?”我挂上一个尽可能柔顺的笑容。
“延璃鸢,你要干什么?!”他看我笑,仍然气鼓鼓的:“为什么是额勒雅在我的大帐里?还穿着妃子的衣服?我怎么不知道我……”
“既然大汗欢喜她,纳了当侧妃不好吗?”我坐起身来,手托腮,想笑得好看些,但就连自己都明确感到我笑得极虚假,甚至可能带着愤恨之意,那还不如面无表情。
“这算什么和什么!”他几步冲到我面前:“阿鸢,我和她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是不是昨天绊傻了,自己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反正我没让她当我的妃子……”
“……”我索性不理他。他说的是我希望他说的话,可是,听他这么说我还是无法立刻高兴起来。
“你说话!你到底要搞什么?!”他的表情在明确地告诉我,他正在忍耐着自己的火气,可是我更委屈,为什么我还要看他对我发脾气?心头一疼,我把头埋下,不想让他看着我为这种事情哭泣。
帐里一片静寂,许久才听到他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他坐在我身边,强行把我的下颌托起,看着我流泪的眼睛。
“我喜(87book…提供下载)欢你,只有你。这件事要告诉你多少遍你才相信?”他离我近了,口中的酒气可以很清楚地闻到。
“……我不相信。多少遍我都不相信。”
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说出了这样忤逆的话。我在做什么,这是在逼他讨厌我,我知道,却不能控制自己的怨愤,它就像火种,轻易就烧毁了我所有伪装的大度和自如,留下的是不加掩饰的伤心和嫉妒。
“你为了她那样对我,你要为欲置我于死地的人求情。你让我怎么相信?”
“你以为……阿鸢,你自己想想,若是我落到安向礼手里,他会不杀我吗?!可是你……”
“我怎么?!那时候他买通叛将行刺你,我是什么心情你知道吗?”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哭道:“我恨不得杀了他,我穿着白衣诅咒那样的婚事,我冒着自己被马拖死的危险都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我煽动父皇下了将右相家人尽数诛灭安氏代代不得科举的重令!我有哪一点回护他?”
“你没有?那你为什么不在密室里杀了他?”
“我已经杀过他一次了,我赐过他毒药了,是你救了他。你每次都要去救人,然后把罪责丢给我是不是?大汗,您饶了臣妾行不行?!”我的嗓音喑哑得无法再说下去,可无论如何我都要把该说的说完:“你和父皇,你们都是帝王,我只能仰仗你们的恩情活着,你们转过头不管我就可以让我在别人的陷害中死掉。可是我怎么……我怎么就要这样活着?!”
他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看我哭闹嘶喊,看我终于瘫软地缩成一团,像是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终于,他伸过手来,解下我的头冠,然后把我抱住,轻轻吻住我的耳垂。我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抽搐颤抖,连呼吸都无法接续下去,头疼得像要炸掉一样。
许久,我终于恢复过来,却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恢复,就那样死掉也好。
“阿鸢,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让她当我的侧妃呢?我不喜(87book…提供下载)欢她,早就不喜(87book…提供下载)欢了。你这样作践自己,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想让我心疼你?”他作出几分厉色,却自收敛去了,仍换回柔声:“你啊……我就只喜(87book…提供下载)欢你一个,除了你谁都不要,行不行?我就不该和你说让她活着,她死了就什么事都没了对吧?”
“她死了你不心疼?”我冷笑:“为了现在的女人杀掉之前的欢喜的人,你做得出来吗?”
“我做的出来。她要伤害你,我想解决的方法只有两个,要么让她死,要么让她远远离开,那和死也差不多,还能弥补我对她的亏欠之意。可是现在她不走,就只能让她死才能护住你。”他的声音有几分无奈,但终究只是那么几分。
“有个侧妃不好吗?我不能生养,她给你生几个孩子不好吗?”我接着讥刺。
“……谁说你不能生养的?再说,便是当真不能,也是我害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不是我,你不至于横遭丧子之痛,也不至于今后都可能不能有孩子。我知道,对一个女人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残忍的了……”
“那你就再负了她?”我刻意轻声笑道:“当然有比那个更残忍的,杀了一个女人的孩子再夺走她的丈夫,西面汗的家族欠我多少啊。”
“所以负了天下也不能负了你。”他凝视我的眼:“你是故意要让我心疼吧?好吧,我心疼了,阿鸢,别再闹脾气了,跟我回金帐去。那儿只有你一个女主人,别的女人是不能进去的。”
“我不。”我转过头去,心中怒意却已经消了多半。
“好吧。”他自己动手甩下外罩的大袍:“今天我也在这儿歇下。”
“你……”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他压住了口鼻,他的吻落下的地方,像是春阳化去坚冰一般温柔。
不是秘密的谋定
月上中天,羽瞻却仍然毫无睡意。他躺在我身边,虽然一动不动,但我能听出他的呼吸节律不时的变化。
“有什么烦心事吗?”我轻声道。
“……嗯。本就够烦的了,一回金帐看到居然是额勒雅,更烦。”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额勒雅要是知道你这么说该多伤心啊。”
“她让你伤心我还没追究呢。”他宽慰似的拍了拍我的手:“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都请来做侧妃了还能杀了吗?供着吧。反正堂堂大汗多养个女人也还是养得起的。”
他长叹一声:“真是走到哪里都有麻烦。本来出来是为了收服诺延部的顺便带你散散心,结果弄成这样,两边都没做好。”
“怎么两边都……?”我凝眉:“诺延部的事情不是处理得很好吗?”
“你要听?”他索性盘腿坐起来:“今天当真把朕气得不轻。”
“虽然对朕都还算恭敬,丢出来的问题可一个都不简单。不仅是为什么打猎会遇到狼群是不是上天发怒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连朕今后怎么对诺延部都问了。朕让你认了高勒为兄,他们居然认为这样就应该给诺延部和德穆尔部一样的权力。这怎么可能?照这个说法,这郜林汗国哪里有一个部落没出过可敦,哪有一个是不该有特权的?”他讲的是官话,看来他还算理智,若是讲郜林语,让这周围哪个人给听去了说不定就会酿成大祸。
“大家都有不就是都没有么?”我挑挑眉:“答应他们好了。”
“包括可以不向汗庭派兵卒可以不缴纳贡赋?都这么干了朕还怎么管!之前没把他们编入直属的部落倒还没这么多事情。”
“之前诺延部不是直属汗庭的?”我愕然。
“不是。诺延部和西面汗直属的那个部落都……怎么说呢,他们要派兵交赋,但不用直接听可汗的。”
“那不很简单吗?”我支着下巴:“你这么一收编,人家做了几十年的复国梦可就破灭了。要是老实听你的才不像话呢。”
“那我就把他们这么放着?时刻等他们下次造反?!”他又激动了起来。
“那当然不行……他们之前会协同作乱吗?”
“会。像铁板一块,根本无法拆散,齐心协力要复国复国,”他几乎是不屑的一笑:“现在还做着复国梦呢。”
“那就给他们一个国家吧。”我灵光一闪。
“什么?”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阿鸢,你今天是怎么了?先给朕搞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侧妃,像个甩不掉的包袱,现在还劝我给他们个国家,下面是不是要劝我封高勒当诺延汗了?”
“是。”我悠然一笑:“他们不就是想复国吗?那就让他们‘复国’,就赐给他们的首领一个汗位,仍旧听命于你,仍旧像从前一样派兵交贡,看他们还想干什么。”
他皱起的剑眉缓缓舒开时,亦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随即道:“那不妨就用这个当砝码,让‘诺延汗’去处置朕的‘侧妃’娘娘吧。朕不忍心看着她死,但留她在身边……到底是祸害。”
“不让她死,还不让她再出现,”我苦笑:“这可有点难为人。她就是留在诺延部也迟早能溜回斡尔多城的,除非……除非把她丢到大延去。”
“交给高勒吧。”他不以为意的一笑:“诺延部和你们的皇室还是有联系的,否则怎么能把白玺弄去延宫里藏着?”
“想不到大延皇室就这么把白玺随手给了敌人。”我吃吃笑:“当真够他们生气的了。”
“怎么说呢。”羽瞻抬手抚摸我脸颊:“大延皇室能出你这么狡猾的公主,自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敌人。若是为了诺延部就得罪了郜林汗庭,那才是因小失大。”
“……我怎么是狡猾的公主了?”
“封一个汗,给汗更高的礼遇,引起下面首领的嫉妒,然后让他们不再团结,更渴望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从前那个‘诺延部’的辉煌,最后彼此耗弱,不得不向朕低头。”他莞尔:“是不是这么回事?璃鸢,想出这样的招数,你还不够狡猾的吗?”
“要看大汗怎么做了。”我亦微微笑:“做得好,就能成功,做得不好嘛,大不了还向从前一样防着他们。”
“那明天你就去找你‘哥哥’吧。”他卧下去,伸了臂膀道:“过来,躺在这儿。”
“臣妾遵旨。”
第二日,高勒听到我说完话,面色时而潮红时而铁青。
“怎么,阿干,这笔交易做不过吗?”我唇角露出一丝似是羞怯似是胜券在握的微笑。
阿干是郜林人对兄长的口呼,如此称呼他是为了向他表态:我们的命运已经紧紧拴在了一起,如果不帮我,今后我也不会帮你,而互相协助对双方都有利。
“这里可是阿干的地方。”我又道:“让一个女人消失,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吧?”
“那个女人可是大汗的侧妃,是新晋的侧妃啊。”他端起茶碗,送到嘴边却不喝,看来他已经心动了,只是还有疑虑。
“现在大汗还是专宠小妹。不过,那额勒雅极有心计,放在身边多少是个祸患。”我曼声道:“阿干,小妹能保证在你的人动手的时候额勒雅身边没有大汗的人……您只要把她弄到大延去,小妹自有安排,就可以不劳您挂心了。”
“当真?”他的眉皱了起来,面色突然无比凝重。
“当真。”我站起身来:“阿干若还有疑虑,小妹可向苍天起誓!”
他不言语,一双闪着耀耀光辉的眼眸看着我。
我抬手指天,信誓道:“小女延氏璃鸢,今与诺延部首领高勒盟誓,若高勒首领助小女将大汗身边的侧妃额勒雅带走,送至她永不能回来的大延地方,则小女必当劝说大汗封高勒首领为诺延汗,总领诺延部一切事务。除派兵交贡外毋须向汗庭负任何责务。”
他使了个颜色,他的妻子便起身,以一个托盘将一碗酒端到我面前,我捡起托盘中的短刀,正要向手指上划去,他却朗声大笑道:“何必呢?璃鸢妹妹,咱们郜林人说过了话就是发过誓了,还喝什么血酒,不用不用!”
随着这句话,他抛起桌上一枚羊拐骨,朝我这儿掷过来,直接将那酒碗击翻。酒浆便溅在我脚边。我一惊,他却朗声道:“我说不得那些实的虚的,就一句话,今天我答应你的肯定做到,你答应我的,也希望你不要食言,否则就像那羊拐骨一般粉碎!”
我定睛一看,才见那羊拐骨果然已经碎成了好几块,不过,这件事就算这么办成了,我心中仍不踏实。
“小妹还需要几天时间,”我微微一笑:“阿干,哪一天可汗封你为诺延汗,哪一天额勒雅就要从我面前消失,永远不要再回来。不过,为了让大汗知道封出一位诺延汗的好处,您是不是该……”
“这个我理会的。”他抬起手,撩起一条垂在眼前的细发辫甩到脑后:“就这么定了。”
踏出他的帐外,我方徐徐舒出一口气来。
局已经布好,然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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