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也许吧。”他想了想,笑了出来:“说不定要打的,至少白戎那边是肯定要打的……不过,大延,阿鸢,你是怕我铁骑南下残杀你的百姓吧?”
“那不是我的百姓。”我尴尬地笑笑:“是父皇的。”
“现在是你父皇的,以后是你哥哥的,但谁规定了不能是你的呢?”他美丽的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的光彩:“说不定朕会用大延的疆土作为给你的礼物。”
我摇头,越来越快,我自己已经无法克制胸中奔腾的情感了:“不!我不需要什么大延的疆土!我不要再看你去打仗了。”
跨前一步,抓紧他的手腕:“不要打仗,我不想看着你冒险了,更不想看你和我的父兄兵戈相见……”
他笑叹:“好吧,朕答应你,不主动与大延开战,如何?”
“……也不主动与大延生衅。”我仰头望着他。
“嗯,不生衅,不开战……阿鸢,你不会还要求如果你父兄率兵侵略郜林的话朕还得退兵九十里吧?”
我的脸红了:“那自然不会……可是大延怎么会主动和郜林汗国开战呢?我们已经内乱了那么久了。”
“你父皇知道大延现在是什么样子,可是冬珉不知道传到他手里的是一匹跑不动了的千里马啊。”他嘲讽的口气显而易见:“等他即位了,如果安氏不出来捣乱,他肯定会想干点儿什么,比如打打仗之类的。你总不能以为他会去修长城吧?”
这俏皮话一点儿也不好笑,我讷讷道:“那也会去打白戎啊。”
他扑哧一声笑了:“白戎?他凭什么打朕保护的邦国?他要是那么做,郜林和大延就会在白戎人的土地上打起来了。”
这才想起自他上次西征之后,白戎已经与郜林汗国签了条约,此后白戎不得损害郜林利益,郜林保护白戎免遭他人侵袭——那时我正身心俱疲,没有发现这条约根本就是针对大延的。
“那倒也好。”羽瞻突然低低笑了:“真的在白戎人那儿打起来了,就让他们出兵出粮,最后谁赢了谁就可以风卷残云地灭了剩下两个国家。你说呢?”
“……没打起来呢还。”我轻声道:“先不要和我说这个,我心里难受。我先回去休息行么。”
“你当然难受,朕知道……”他毫不收敛自己的笑容:“狼子野心的丈夫要灭了自己父亲的国家,还一口一个是为你好,你当然难以接受。不过,在你回去休息之前,先把这堆折子看完。既然你不想朕管临蓟道的事情,那你就得自己管,否则你这个女王的权力就会被朝廷给架空了。以后别说替你父皇报仇,连自保都得靠朕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多不好玩。”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父皇会输?”我横眉。
“朕说了无数次了,除非他活得比冬珉长,在大行之前先赐死自己的长子,然后让一堆不知有没有野心的大臣来辅佐说不定比长子更不肖的幼子,这不是比败给冬珉更可怕吗?”
“那也不是败了啊。”我不服气。
“那个蠢货上台之后肯定会重用安氏并且打击异己的,”他笃定而轻蔑地微笑:“他一直以为安氏是支持他即位的……本来安氏便位极人臣了,不为了那个皇位又何必犯险和你父皇对抗?而冬珉现在只有安氏的力量,有一天安向礼想反他,他也只能求三尺白绫死个全尸而已。”
我想反驳,却找不出一点儿证据,事情似乎正在沿着他所说的方向发展下去。我不知道任何关于父皇和冬珉的新消息,可如果是他说的这样,父皇迟早都是输,那现在还争什么?
“所以,你现在就去批阅那些折子吧,不管你父皇输赢也不管朕的野心,至少你不能把江山丢给杀母的仇人。难说他们会刨了皇后陵把安贵妃给葬进去的。”
我被他最后一句话狠狠戳痛了。
如果安氏当政,说不定当真会对母后身后不敬。那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临蓟道递来的折子很多,事务虽繁杂却多半无价值。羽瞻跪坐在我身边,时不时提几句某件事的前因后果,如此竟到天擦黑才批阅完所有折子。
“累不累?”羽瞻颇为心疼地看着我:“这事儿就不是一个女人家该做的,乱七八糟的各种琐事都要你去管,临蓟道的长官是干什么的?”
“好像是我向父皇要求的。”我苦着脸:“是我要求临蓟道事无巨细都要报上来,避免安氏势力插手临蓟道……”
“那时你也还不笨啊。”他叹道:“以后朕先看一遍,然后跟你讲有什么事情好了,不然累坏了你身子怎么办?”
我虽明白他“先看一遍”是什么意思,心中正龃龉,然而他又提到“累坏身子”,禁不住脸上一热,他笑了出来,伸手揽着我腰:“果然快了,腰圆得我都抱不过来了。”
正调笑间,一名满面风尘的士兵突然推门而入,见我二人如此,不由一怔。
羽瞻微怒,喝到:“没有通禀怎么敢擅闯大帐?出去!”
那士兵一下扑倒在地:“大汗恕罪!小的有紧急军报上奏。”
“军报?”羽瞻放开我,走到他面前:“什么军报?”
“白戎……白戎王遣人偷袭了西面诸部落冬营地,虽然应该没有百姓被掳掠,但牲畜越冬的草料已经尽数被焚毁了。如果靠牲畜自己刨吃,大概会有多半牲畜饿死……”
我在羽瞻的背后,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见他背影猛地一颤。
“什么叫应该没有百姓被掳掠?!”他勃然大怒:“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现在消息还不确定。小人是须贺部的,须贺部没有人民被掳,但四十多位战士战死了……一路前来求援,见也有其他部落受到白戎袭击,小人先出发,驿站尚有快马可挑选,所以到的早些……其他部落求援的人还在路上,也快到了,他们的情况小人不知道……”
“好,你现在回你的部落传令,”他狠狠道:“妇女老幼将畜群赶回到春季草场,到春天朕会调其他部落的草料来给你们救急。男子集结,朕要给白戎点教训!”
那士兵行了礼,感激不已地出去了,羽瞻面色铁青,看见我怔坐于案几边,却恨恨地笑了出来:“还说大延若是攻打白戎朕得保护他们呢,现在若是大延肯动手朕一定出兵襄助!”
我不知自己该不该笑,只能讪讪道:“得先安置了我们的人民啊。”
“西面汗的家族倒了,那些被他吞并的小部落的酋长就没有力量抵抗白戎了。”他皱起眉头:“难道还真的得有一个强大的家族管辖着他们吗?”
“大汗可以派忠贞于您的臣子将军去管辖,把他们的家眷留在汗庭作为人质就可以了啊。”
他却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朕的将军大臣们都是各自部落的贵族,有不少已经掌权了,把他们调到西部去,那他们的部落谁管理?朕没那么多人才……不过相比这个,朕怎么报复白戎才更紧迫些。”
“报复?”
“他们烧了草,牛羊就会饿死在冬天里,明年春天就会闹瘟疫,西面的部落就会疲弱不堪……多狠的计谋。打仗不是咱们对手,就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难道朕一定得搞出几次屠城来震慑他们他们才能学会听话?!可是现在是冬天,本来就不适合长途作战……等这边的军队抵达边境了,西面的部落说不定连肉干都供应不上,如果一时半会儿打不下城池来,就弄巧成拙了……”
“……那也不妨事。”我想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咱们也下三烂好了。”
“哦?”他皱皱眉:“怎么说?”
“东部的军队过不去,就让西边儿部落的男人们组成军队去打仗,城池打不下来难道村镇还打不下来吗?”
“要村镇干什么?村镇里又没有……”
“多少还是有点儿粮食的,牛羊也都在村镇里。这些东西吃得掉的就吃掉,吃不掉的全部宰杀焚烧。另外,顺便把他们过冬的房舍也全部烧掉。城市要是能打下也好,打不下就袭扰几次,能用强弩射进火箭引起几场大火也是好的。”
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意的微笑:“接着说。”
“人就不要杀了,也不要掳掠来。咱们缺的是冬天和春天的食物,可不缺没东西吃的难民。就留着这些无家可归无物果腹的灾民去折腾他们的国王吧。白戎人既放牧又耕种,那么等到春天的时候,再派军队过去干扰他们春播,保护咱们的牧民去他们的春草场放牧,这样草料不足的影响也消失了。”
“你是说,让西面的部落用他们的春草场渡过冬天,然后用白戎的春草场渡过春天?”他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很好。可是你有身子,朕不能亲自去西部指挥,众将军大臣又都在自己部落中,朕让谁去指挥这次行动呢?”
“臣妾没关系的。”我低下头,我也不想让他走,可是若果真挑不出人来,就只有他亲自去西部边境了。
“再等等吧。”他拍拍我的肩膀:“现在白戎地界还不算太冷呢,等到冬天最冷的时候再去烧房子烧粮食……说不定那时候就有合适的人选了。”
可是我们都没有想到,过了几天,这个合适的人选就出现了。
那人来自遥远的南方。
容毁族灭
羽瞻这几日似乎有什么心事,数次欲向我开口,最后却缄口不言。
我问他,他只支吾过去,道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晚上来银帐的时间越来越迟,有时我睡了他尚未回来,醒来时他却早已离开。
他似乎在刻意减少和我相处的时间。
前段时间他才说过不想要侧妃的,此时该不是看上了谁家姑娘吧,而且西面的百姓还在不断受袭扰,若非春季草场雪大,说不定白戎人连春草场都要烧掉了,他哪儿会生出心思寻欢呢。多半是在处置什么难为的政事。
终有一天,我遣茨儿送一朵花胜去给他,请他早些来。近日腹中的孩儿愈发不老实了,时不时踢我一脚,这些小小的欣喜我都很想和他分享,成日见不着面又思念他得很。他若见了这花胜,总能想到我盼他的心情吧。
可是,没过多久茨儿便跑了回来,面色竟隐隐有担忧惧怕之色。
“怎么了?”我突生不好的预感:“大汗的金帐里有什么?”
“奴婢没进金帐。”她似乎在寻词觅句,许久才说出话来:“娘娘,花胜没有送到,奴婢不敢进金帐。”
“怎么?”我愕然:“找个侍卫替你通禀一声不就好了吗?”
“……周围没有侍卫,奴婢正要自己喊,可听到金帐里大汗在和人说话,讲得是……大延的官话。”
官话,那说话的对方想必是大延人了,可是,会是谁来了呢?难道是他的诸多内探之一?可是我嫁给他三年,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内探直接来见他,否则我也不至于被蒙骗到现在。
“那人讲得也是大延官话?”
“是……”她似乎下了天大的决心,抬起头向我一字一顿地说:“奴婢听得清楚……那人的声音,是慕容将军。”
“他怎么来了?”我霍然站起,好一阵头晕,扶住茨儿的肩膀才站稳:“你是不是也觉得大延会出事?”
茨儿灰了脸,许久才点点头。
“跟我过去。”
“娘娘!大汗不许你出帐!”她急忙阻止。
“随他怎么说。”我自己披了毡氅:“本宫要过去,现在。”
“他会罚奴婢的!”
“那你……”我一咬牙,摘下毡壁上挂着的刀,用沉重的刀鞘朝她脑后砸了过去:“你就在这儿装晕吧!”
茨儿捂着头后被我砸起的青肿,再没来得及说什么,我已冲出门外。
冬夜风大,氅衣沉重的后摆几乎要将我的身体向后坠去。及至站到金帐门外,我的面颊已经冻得发红了。
在这里我才颇有踌躇。真的要进去吗?
偏在此时里面传来了羽瞻的一声:“朕知道此事也有几天了,可是一直都没敢告诉阿鸢,怕她想不开出事。”
他要瞒着我的是什么事?我知道了可能会想不开,可能会出事,这件事重要得他们商量此事要遣走大帐周围的侍卫,而它恰好也是慕容朝北来要通禀我的……两下结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我腿一软,竟就这样撞开了门,跌进了大帐里。
帐内的两个男子同时惊觉站起,羽瞻反应更快些,几步抢到我面前扶起我:“阿鸢,你怎么来了?”
我望住他,不答话,只不依不饶地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事要瞒着我,怕我‘想不开’?是大延的事吗?”
羽瞻颇显为难之色,踌躇片刻方开口道:“慕容将军,还是你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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