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打仗就不是犯险么?”我笑笑:“若是本宫死了,你和鄂尔珲,请一定保全白伦和珠岚,把他们安全地交还给大汗……”

    “娘娘?”鄂尔珲的反应比德兰慢很多,这才醒悟过来:“大延皇帝不会因为您是公主就……”

    “他不会,但是士兵们未尝不会。”我咬牙道:“就赌一把,死我一个人总比死那么多战士好,反正我一个女人在战场上也只是累赘!”

    “不能这么说!”德兰迅速接口:“若是您有个万一,大汗怪罪下来怎么办?”

    “对于皇后来说,还有比死战殉国更荣耀的么?”我笑中含泪:“至少我没有给大汗丢人。”

    “您以公主身份求大延退兵本身就有辱郜林汗国颜面!我等男儿竟要一个女子去恳求敌人,这是对我们的侮辱!”德兰分毫不让。

    “我不是去求他们退兵!”我怒道:“本宫要看看,谁敢跟着一个弑父夺位残害忠良攻打友邦的昏君来送死!”

    “阿姐!”大帐的门开了,至琰身影飞扑过来:“阿姐,姐夫呢?他为什么不回来救我们?”

    这段日子在郜林汗国他已经胖了一些了,此时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里噙满泪水,还有泪迹沾在渐圆的脸上,看起来像是一只委屈的小熊。

    “不怕。”我强自微笑:“有阿姐在。姐夫会回来的,你要耐心等,这些哥哥叔叔们都会保护你们,知道么?”

    他仍抱着我腿不肯撒手,德兰仍在不断啰嗦,连白伦都配合地哭了出来。我只怕自己心气一软便不能成行,只得狠狠心,一脚将至琰踢倒,提起裙摆快步冲出大帐。

    “阿姐!”

    至琰的童音从大帐里传来,带着浓浓的哭腔。我翻身上马,提起长矛冲出斡尔多城。

    对面,是弓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的七万大延精锐。

慕容将军

这是一场沉默的对视。

    隔开一箭能够射到的距离,我勒住马,将长矛拄在地上,尽量掩饰着恐惧,望向大延军队的方向。

    今天并不算寒冷。也许春天真的快要来了。我只穿着单薄的大延公主的衣裳,却并未觉察有寒意。

    风吹在赤露的脖颈上,有微暖,有点儿像皮毛摩擦在肌肤上的触感。痒酥酥的。

    对面的大延军队似乎并不能理解我单人独骑出现的目的,方才他们还在高声以南腔北调的郜林语叫骂,此刻却一时安静下来。

    这儿不像是战场,简直是公主回家省亲了。想到这儿,我不禁微笑了一下。

    那皇室旗帜下的人,正是冬珉,连他也不知道我以这身装束出现的目的么?他膝头磕马,出列与我遥遥相对。

    “璃鸢?”

    “知道是孤,为何不下跪?!”我竖眉喝道。

    “下跪?”他一怔:“朕是皇帝!你自称孤,是想说你是临蓟女王吗?那是父皇封的,今日我要撤藩也只是一句话罢了!还敢叫朕对你下跪?”

    大延军队仍然是一片安静的,他们应该还惊愕于我的无礼。

    “临蓟女王怎么能在皇帝面前口出狂言呢?”明明心都要挣出胸膛了,我仍然是嫣然一笑,尽力让声音清朗可闻:“但是,弑父纂位的伪帝,面对真正的摄政长公主,该不该跪?!”

    他面色突变,虽然只是一刹,虽然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而他背后拥着那皇室旗帜的护天军居然面面相觑。

    我果然没有料错,护天军只忠于皇室,并不忠于冬珉本人——否则他们绝不会有这样的迟疑。

    “朕乃是父皇遗诏选定的储君!你说什么弑父纂位,朕不明白!”

    “敢不敢把遗诏光之于天下?!”我大怒:“父皇身子康健,为什么暴卒?!若你给我一个像样儿的理由,本公主便不再与你为难!否则便是我血洒疆场,也总有至琰活着,有一天会让你死而不得归葬皇陵!”

    “父皇素有隐疾,突然暴发,药石无效方龙舆殡天!”他的底气有些不足,声音却还是很大。

    “本宫怎么不晓得父皇素有隐疾?”我勾起一边嘴角,是毫无疑义的冷笑:“什么隐疾?如何暴卒?你且一一与本宫说来!”

    “一一与你说来?你是什么东西?!”他勃然:“你无非是在等布日古大军回援,好将我们一网打尽……你嫁了胡人,便丝毫不为我大延考虑,我大延何时有过你这样没骨气的公主!”

    “我是父皇的嫡女,倒是你算什么东西?叛党贱女所出,不过虚长马齿罢了!再说,若你是为大延考虑,又何必诛杀忠良,谋害幼弟,攻伐友邦,置十数万将士生命于不顾?!父皇嫁我于郜林汗,是为了让两国百姓过平安的日子!而你为了一己私权,弑父夺位,又怕慕容朝奉有真正的遗诏,能废你帝位,索性先下手将慕容府尽皆处斩;这也尽罢了,连同父所出的幼弟都不放过,一路派兵追杀!”我扬起长矛指向他的鼻尖:“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祸国殃民扰乱社稷,难怪父皇将五州兵符尽皆予我,就是为了防着你这条白眼狼!”

    他面色一滞,身后的大军却沸然。

    “你倒是拿兵符出来给朕看看啊!”他突然想到什么,像是捞着了一根救命稻草:“拿不出来便空口无凭!”

    “你且令那五州外将上前!”我扬眉:“你又没有兵符,我便是给你看了谅你也分不出真假。本宫只有一事存疑,不知大皇子敢不敢答?”

    “你便问!”他虽然怒极,却并不能登时把我怎么样,否则便是坐实了我的话戳中他死穴了。可这样的怒意也让他忽略了我称他“大皇子”的失礼。

    “没有临蓟临燕资白相五处兵符,你是怎么调来这五处士兵的?按大延军规,便是皇帝调兵,也须有兵符在手,难道,你当真敢以一人之威而坏国法废祖制?”

    “朕是皇帝!”他恶声道:“国法即朕意!”

    “果然是用了非(提供下载…87book)常手段骗来五处军士为你送死么?!”我的声音突然高起来:“别忘了,你不是父皇指定的储君,你只不过是一个纂位的佞臣逆子!”

    “朕是不是佞臣逆子用不着你指教,你已经成了胡人的女人了,凭什么对大延的事情指指点点?你不过是盼着你丈夫打赢罢了,你站在布日古那一边,已经是我们大延的敌人了!”

    “我不是!”我最受不了他说这样的话,若不是我拦着羽瞻,说不定现在就是郜林汗国兵围昌兴都,哪里轮的着他在这儿耀武扬威?

    “你不是?前日站在哨楼上指挥胡儿剪屠我军的,不是你吗?”他冷冷一笑:“你有什么理由说你不是?”

    “我是对你!你这个混账,拉着十多万大延男儿来送死,你……”

    “送死?”他却占了上风,讥嘲笑道:“还不知送死的是谁呢!”

    他话音未落,我身后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我心头大骇,但尚未来得及闪开,耳边便传来了金风之声。

    那一刻我是睁圆了眼的。我并非不怕,但生死决绝之际,便是怕,也来不及表现出来。

    只闻“叮”的一声,一道青光掠过我眼前。

    “殿下退后!”我身边有男子的声音,讲得是大延官话,却是慕容朝。

    天上的铅云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洒落,便借这一缕偏光,我看到马蹄下分明有一支断箭,不禁心惊。

    想要暗箭伤人么?我惊得面色煞白,可慕容朝是怎么突然到来的?如果不是他,我想必会受伤——或者死去了。

    我勒勒马缰,骏马后退数步,本来我所在的地方换了慕容朝杀气凛凛地与七万大军对峙。我虽离危险的敌人稍远,却仍能清晰看到他的侧脸——有着一股让人战栗的气势。

    他那原本划伤肿胀的伤口已经愈合,虽不复有从前的风流姿态,秀美之气却并未消失,可趁着这一脸杀气恨意,却让这人宛如玉面罗刹般凛冽可怖。

    他说不恨冬珉,原来尽是假的。他不敢恨皇族贵人,却并非毫无血气,他明明知道那众人簇拥的君王才是杀害他一家老小的仇人,却只能将这笔破帐栽在安向礼头上。

    所以,当我注意到他那烧得血红的双眼时,亦不自觉掐住了马缰。

    “你这叛将居然真的在这儿?”冬珉浮上一丝冷笑:“来受死么?!”

    “臣是奉先帝遗诏保护太子殿下和长公主的,如何称得上叛将!你却到底是畏'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惧先帝旨意公之于众,所以才想暗杀长公主灭口吧!怎地全无半分手足之情!”

    “你都偷逃出关,现在还站在敌人那边了,怎么不是叛将?”冬珉素称他说不过我一张利嘴,可他挖苦慕容朝却也不见有多么笨嘴拙舌。

    “臣是为了保护公主和太子免遭奸人毒手!”慕容朝勃然大怒,脸涨得通红,扬起手中素缨长枪直指冬珉:“倒是你,你这不肖东西居然还敢打着祖宗的战旗出征,不怕遭报应吗?!”

    “不肖……东西?慕容将军,这可是大不敬啊。况且你丢下父母家小远逃他乡,这事儿也不是为人子孙该做的吧?”

    慕容朝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胸膛剧烈起伏,几乎要吐血的样子。

    “那,大皇子不肖,且不是东西,这个说法怎么样?”我恼他一而再再而三戳慕容朝伤疤,不禁出声反讥。

    “没空和你打嘴仗。”冬珉不愿与我置辩,只一挥手。

    那是总攻开始的命令?我心头一震,恐惧感像是突然的暴风般席卷而来。

    “哪个要来送死?!”慕容朝一声暴喝,声未落地,连珠箭过处却已有几个冲在前头的延军士兵坠下马来。

    延朝大军的马蹄猝然停下。

    “你已经杀伤大延人了!”冬珉怒道:“便是你再千般狡辩也是叛国奸党,人人得而诛之!”

    而这一吼之后,他头顶的战旗却突然坠了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在他马前。

    大延皇室的战旗乃是上等重绸所制,刺绣皆用金丝银线,旗角坠以七样宝石。在战场上如遇大风则招展翩飞,如天色晴好则凭自身重量下垂铺展,熠熠生辉,端的威风漂亮。

    可不管它有多沉,都不该坠断系绳落下啊!

    冬珉大惊失色,延军将士也尽皆犹疑。

    我们都还记得方才慕容朝那一句“你这不肖东西居然还敢打着祖宗的战旗出征,不怕报应吗”。可这难道当真是祖宗震怒给冬珉的报应?!

    “如何?”慕容朝的笑带来的几乎是阎罗殿般的寒意:“大皇子是不是还要犯险直进,视天地祖宗之警讯如无物?!”

    冬珉不答,身边铁骑却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殿下速速回城,以弓箭支援!”慕容朝甩出这样一句话,拱腰催马迎了上去。

    我一怔,急催马回时,却突然想起自己所带的矢箭皆为鸣镝,不必回营便可发出讯息。

    尖锐刮骨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之时,万千箭羽如骤雨般卷向延军队伍。

    而我驰入城中时,却看到茨儿的脸色惨白,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哭道:“娘娘,慕容将军是想战死疆场吗?”

    我愕然,上瞭望塔远望——虽然郜林士卒的箭羽皆朝着一个方向冲发,想要接应他杀出重围,可慕容朝却仍是向着与之相反的方向冲杀过去。

    也许就是冬珉那些话,让他早萌的死志突然激发,才会做出如此决定……我紧紧攥住瞭塔上的木杆,头昏目眩险些跌下来,我不能看着他死!

柳暗花明

 “去救他!”我的声音惊得发哑。

    “不可以。”德兰不知什么时候从帐中爬了起来,被几个仆人搀着:“娘娘,如果现在去救慕容将军,一定会被延军包围消灭的。”

    我固执地摇着头。

    慕容朝曾经教过我刀法箭术,曾经多次救过我的性命,连他的家人都为了父皇、至琰和我而死,怎么能看着他就这样冲向死亡黑色的怀抱呢。

    “将军,求求您,救救慕容将军吧。”当生硬僵涩的郜林语响起,我才惊觉竟然有一群白戎打扮的人,跪在服色迥异于众士兵的德兰面前。

    他们也许以为他是掌兵的将军,可他们为什么要求他救慕容朝?这些白戎人应该是他从西部带回来的奴隶,应该恨他的啊。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求我们去救慕容将军?”

    他们是白戎人,我们的敌人。

    救慕容朝会给我们带来损失,就会给他们带来好处吧,说不定这些人中就有白戎国的官员或者线作。

    “……”那些人转而跪在我面前,终于,有个看来是首领的中年男人开了口。

    “慕容将军,他,奉命,烧了我们的房子,我们反抗。他说,大汗说不杀我们,但我们说,粮食没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