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象。
可周围再没别人,附近的百姓应该早已死得死逃得逃,就算还有人在,也绝不会有胆子出来和强悍残暴的郜林军士相抗的。
若他们知道我是可敦,一定会倍加敬重,可我怎么才能让他们相信呢?
“你……你们是谁的部下?”我打郜林话问。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似是没想过敌方的女子也会用他们的语言。终于,一个看起来年纪大些的军吏道:“我们是鄂尔珲将军的手下。”
“鄂尔珲将军在哪儿?大汗在哪儿?”我知晓应当表示出自信和狂喜,这样他们才会对我的身份生疑,我就有更多的机会取得他们的信任。
“……您是谁?”
郜林人心性单纯,有什么事从脸上就能看得出来。此时这几名士兵均是一脸狐疑,想想也是,一个延人打扮的贵族女子说郜林话本就够奇(提供下载…87book)怪的了,而听到他们是鄂尔珲将军手下又欣喜若狂,还主动打听大汗在哪儿的,只怕这世上除了可敦也没有别人。
但是,他们不一定敢相信自己救到的就是可敦本人。
在不能确定我身份的情况下,他们仍然用了敬语。
“莫非您是可敦娘娘?”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高个儿青年看起来活络些,犹疑片刻之后脱口问出,恰好接在那“您是谁”后头。
“是本宫。还不带本宫去大汗那儿?”
“且慢!”那年长的急忙阻止身后的士兵们:“说不定是奸细!”
“那你们不妨先请鄂尔珲将军来。”我镇定自若:“他认识本宫。”
几名士兵对了个眼色,两人翻身上马,急驰而去。想是去请鄂尔珲了。剩下几人却守在我们身边,既是护卫,又是看守。
过不了多久,从那两人离开的方向传来了惊雷一般的马蹄声,几百人马像狂风一样倏然近前。而那当先的黄骠马上的大胡子,不是鄂尔珲又是哪个?
驰至近前,他跳下马,愣愣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似是不敢相信,许久才猛地单膝跪下,高呼:“参见可敦娘娘!”
见主将认同了我的身份,他身后跟随的士兵也齐刷刷滚鞍下马,跪下身去。“参见可敦娘娘”之声,瞬时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
“将军快请起……请带本宫去见大汗吧。”我几乎快哭出来了。这一刻我期盼了多少天,这一幕我梦想了多少次,终于到来了!
“是!”他站起身来,用手背碾过眼角:“快牵马给娘娘!”
我一手提起宽大的绉纱裙摆,另一手扳住鞍桥上了马。看着数百名士兵簇拥护卫着我们返回羽瞻的营地,心中感触,竟不禁流下泪来。
而及至我们到达大营门口时,羽瞻已经带人迎了出来。
恍如隔世。
可我看到他的身影越来越近时,眼泪却止住了。
为什么要哭呢,过去的一切灾厄都结束了。他在大营门口等着我,望着我,眼眸如琥珀般闪亮,这一切都那么自然又熟悉,仿佛我从来没有离开过那般。
我跳下马背,迈步向他走去,可越走越快,最后竟是飞奔。
很久都没有过这样轻快的感觉了,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鸟或者一只鹿一样,轻盈而充满激动的力量。
“唔……”我撞进他怀中的时候,听到他一声带着笑的呻吟:“阿鸢,你撞痛我了。”
我仰头,望着他的侧脸,终于慢慢破开一个用尽全力的微笑
公主之责
“大汗……”我的声音颤得几乎难以捉摸:“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他伸手拔下我头上的金簪:“无论如何朕一定会找到你,救出你。”
我凝住泪水,望他的眼:“当真?”
“当然。”他伸手指指我背后:“你看,连临蓟城我都打下了。如果丁勋不把你放回来,我就算把临蓟城烧成渣也一定要接你回家。”
我心头一凛,咬住下唇,点了点头:“可我回来了,能不烧杀了吗?”
“不能。”
我愕然他给我这样的答案。
“军人千里征战,难道只为了荣耀吗?”酷厉从他的眉梢眼角一闪而逝:“朕在今早发起总攻前就通令过全军,破城之后,三日劫掠!”
“臣妾……只求不杀人。”我轻声道。
“怎么可能?”他失笑:“是战争定然会殃及平民。且不提这个了,今日是你回来的大喜日子,虽然没法儿办大宴,但也不必提这样不快事情。”
我启唇,想再说什么,却也没有说出口。
我依然是个小心眼的人,我在临蓟城街市上大声折腾希望有人能帮我逃脱的时候,“我的”百姓选择袖手旁观。那么今天我若不能为他们求下命来,又何须再坚持?
他们选择了跟随丁勋,就一定得为此付出代价。倘若这场赌赛中输的是我,也不会有人为我伸张的。
这天下残酷,绝不会为弱者的无助而停下刺向他们的刀剑。那么我又何须挡在那些注定要死的人身前?
“怎么?”拥我在怀中的男人许是见我久久不语,轻声问我,他的口气充满疼宠和娇纵,一点儿没有方才的冷酷气息。
“没怎么……”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将我的身体甩向他背后。
一声疼嘶在我耳边响起,他的脸那一瞬白得像雪。“保护大汗”的呼喝声随即响起,军士们拥上前来围成圆阵,将我们包围在中间。
他的右臂上插着一支箭,是刺客?!
“怎么?”我伸出手握住那箭杆:“该怎么办?”
“把公主保护好!”他却不理我,反倒是向那些士卒们吼道。
我这才发现那圆阵竟然没有把茨儿和珠岚护进来,而方才射箭的人一身黑衣劲束,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正朝着她们疾驰而去。
原本是和乐融融的场面,谁料得到会突然来刺客?
羽瞻没有骑马,他的亲卫们自然也是站在地上的。此时虽要保护珠岚,但人哪里快得过马?虽也有几人舍了命般扑上去,那人却丝毫不以为意,竟硬生生从吓得目瞪口呆的茨儿怀里抓走了珠岚。
他出手够快,那几个郜林士兵刚冲上去便被他砍翻在地,那把雪亮长剑上滴下的血随着远去的马蹄,溅成一条红色的线。
“放箭!”羽瞻的声音饱蘸冰冷的怒气。
便在他说话的当下,上百支箭已经朝着那人的背影射了过去。我面色煞白,刚想说若将那人射死难保不伤珠岚,却见他甩下披风,已将所有的箭矢裹进里面。
那雨一样的箭竟然没伤到他!
我一时慌了手脚,全然不知怎么办。耳边闻得吱吱嘎嘎声,才发现羽瞻已经将他那张铁胎弓拉得满弯了。
随着他力量的一再加大,右臂上仍戳着的箭羽正有细微的颤抖,一定会疼吧?他的额上已经有汗渗了出来呢。
终于,他松开了捏紧箭尾的修长手指。那支黑羽镶了细金丝的箭带着疾风呼啸而去,黑衣的男子急回身,长剑扬起一道如虹的光,却终未触到电光般射到的利刃。
我捂住嘴,将那声惊叫掩在口中——羽瞻的箭直接从那人背部斜刺而过,按他的劲力,那人该是不活了,可却并未从马背上摔下。
“好厉害……”他皱起眉,转向身边的战士:“愣着干什么?给朕追!”
那些士兵虽见此人绝勇,但军令在此,又仗着风性剽悍,竟也飞身上马不顾死活地追了过去。
“大汗!”我这才有了反应,慌得一把拽住了他的臂膀:“您……”
“朕没事。”他的眼里罩着阴郁的肃杀之气:“丁勋真是好大胆子啊,敢派人在朕的面前强抢朕的女儿!”
“那人……会死吧?”
“那是自然。”羽瞻的脸上很平静,但我离他那么近,能看到他的腮边肌肉正不受控制地抽动着。
他是愤怒已极了。
那黑衣人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入无人之境地一击得手,不仅伤了他,还抢走了他的女儿。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耻辱。
还好他那忍着剧痛的一箭足以将那人毙命,否则这脸面真的是一点儿也剩不下,可就算那人死了又有什么用?幕后的主使还在啊。
我心中悲痛愤怒,却不敢显露出来。眼见茨儿还木木怔怔站在原地,也只能走去压低声音道:“还不快回去?你站在这儿公主就回得来了么?”
她的眼泪就在眶中打转,差点就要落下。我见她如此,终究心软,一腔怒气一点儿也撒不出来,只得叹口气道:“真不喜(87book…提供下载)欢这样的你。如果可以,你还是当戏雪比较好……你若是真的愧对本宫,便想法子帮本宫救回公主!哭有什么用?!”
我不想看她再有什么表现,自己也时刻都可能哭出来——如果哭,我不希望任何人看到,甚至包括我的丈夫,我的大汗,布日古。
“奴婢死也会救出公主殿下的!”
我扶着他朝大营走去,背后传来这样清亮的一声喊时,只顿了顿,便又迈开了步子。
说一句话有多么简单,做一件事就有多么难。我知道以她一个弱女子之力是定然救不出珠岚的,且她为了我们已经付出了足够多,实在不能再逼她——但我的珠岚终究是从她手中被抢走的,我可以理解她,但不能原谅她。
把箭头从肉中取出并不是容易事,箭头往往带着倒钩,一拽便会扯下一块肉来。是以箭伤虽小,要治却并不容易。
所幸这箭尖并未淬毒,军医剪断箭杆,以烧红的利刃剖开他伤处,将箭头和血污腐肉剔出,再撒上药粉包扎好便算了事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面色始终铁青,一言不发。便是那滚烫的刀刃割破皮肉,一点一点将血肉与钢刃分离开时,也没有一声呻吟。
“疼吗?”待军医出了帐,我抚着他的伤处轻声问。
他摇摇头,却道:“追那人的士卒还没有回来……我一想到珠岚,就像是被人一刀捅在胸口一般。”
我原已忍住了眼泪,但见他眼圈一红,自己便禁不住唏嘘起来。
“别哭。”他倒是安慰我起来:“不管珠岚怎么样,朕都一定……找回她来。”
“如果丁勋用珠岚来要挟咱们,大汗您会怎么办?”我突然有了这么一问,想也不想便急急问了出来。
可话出了口,才见他的神情顿时凝住,半晌才道:“那便……可怜她做朕女儿一世了。”
我顿时手足冰冷,他这意思分明是放弃珠岚。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朕就不会放弃,好不好?”他见我惊痛得面如死灰,又柔下声来安慰我。
“怎么都会有希望的。”我紧紧握住他的手臂:“求您别放弃珠岚……她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看着她……”
“也是我的孩子,我的宝贝女儿。”他的眼眸闪着细碎的光:“作为父亲,我会尽力救她,但是作为君王……她是公主,有时候就必须承担起公主的命运。”
公主的命运?我记得谁曾和我说过这话——是父皇吧。他说过皇子有皇子的作用,公主有公主的作用。我曾以为公主的作用不过是和亲或者拉拢权贵,但此时才明白,能够以婚姻完成自己的责任,已经是太好的命运了。
更多的公主会用亲人的鲜血,一生的计谋,无数的泪水,甚至自己的生命,去粉饰高不可攀的皇室光荣。
我的珠岚,我只觉得那是我心疼的小女儿,却没有想过她也是公主。
即使她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幼儿,也必须承担命运加诸于她的,属于公主的一切——那远不止是荣耀、娇宠和富贵,还是平民女孩子所不会遇到的争夺,利用和杀机。
“可我不会放弃的。”我声音极轻,似是说给自己听:“我也是公主,我知道皇族有与百姓不同的承担。可就算我不能动用整个国家护卫我的女儿,也一定会像个母亲一样竭力为她挡去伤害。”
羽瞻不再接话。他望着羊油灯不断跳动的血红火焰,静如雕像。
而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老了。
仔细再看,他仍然是年轻英俊的帝王,可那样落寞的目光却不该出现在他脸上。那种无力、无助、痛苦而悲伤的神色,让他变得憔悴,连身形都有一种孤单的感觉。
我伸出手,想环住他的身体,却被他一下子紧紧攥住了冰凉指尖。
“阿鸢。”他的嗓音有些嘶哑:“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再离开朕,好不好?”
我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来压制胸中翻涌的悲凉,终于能不带泪意地吐出那个字:“好。”
他轻轻点头,然后自嘲般一笑:“朕以为自己很厉害呢,可是无能得连女儿都保护不了。”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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