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荣华
仆妇们低声说着话,分明是在议论着车队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难免有那么一句半句飘进了二姑娘的耳朵。
怎么,三妹妹她们这一行在路上出了事?
陆清莹的嘴角登时翘起了几分——活该啊。当初她还没来得及多瞧慈济庵一眼,便被你一言我一语的赶回了家。如今可好,她陆清莹躲过了一劫,陆清宁却险些掉下山崖摔死呢!
菩萨有眼!最好将陆清宁摔个半残才好!是嫡女又怎么样,伤残之躯也不要想过好下半辈子!陆清莹如此恶毒地想着,却见一辆碧油车被微风掀开了纱帘。里面端坐着微笑的不是陆清宁又是哪个?
也就是纱帘掀开的这一霎那,陆清宁将陆清莹那一脸幸灾乐祸和怨恨恶毒全看在了眼里。心头不免低叹。也许这人从生下来那一日起骨子里便带了邪恶,想指望三五日七八日便能改头换面?下辈子再说吧!
从大门口往内宅里走的路上,孙姨奶奶也弄明白了事情经过,此时正在庆幸着,遣了个婆子去请郎中还真是做对了,可旋即想起老太爷一早儿的吩咐,不禁黯了脸色——四太太和三姑娘全都受了伤。根本不是商量事的好时候,恐怕得将老太爷的嘱咐推迟到明日去吧?
“姨奶奶想什么呢,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陆清宁轻声问道。
孙姨奶奶虽是老太爷的宠妾,到底还是奴仆,是没有权利坐碧油车代步的。她黯下脸色后。脚步也慢了下来,此时正巧缓缓走在陆清宁车旁。
碧油车本就是在内宅来回行走的代步工具。并不用像出门的马车那般讲究遮挡,夏日里又怕闷,四周全换成了透气的细纱,因此陆清宁将她的脸色全看在眼里,不免低声发问。
孙姨奶奶犹豫了下,可能觉得跟三姑娘先打个招呼也好,若是三姑娘愿意帮忙,总比她亲自去向大太太传达老太爷的命令好得多,便低声回道:“老太爷清早想起了大姑娘……大姑娘快满十四岁了呢。”
若先老太太还活着,或是现在的老太太还算着调,这点小事自不用老太爷操心;若大太太没怀了身孕,这点小事也不用曲曲折折的叫她一个姨太太想方设法来传递;若二太太和姑奶奶没去上香,她没在这七天里代管家事,老太爷更不会逮住她来做这个恶人。
可哪有那么多如果?她早就清楚,老太爷既然在这种年纪又抬了她做姨奶奶,便是要借她这张嘴。她既想得了姨奶奶的实惠又明哲保身,哪有那么容易?
“唔,”陆清宁皱眉沉吟了一声,“我知道了。这事儿看似小事,可太太还怀着身孕呢,不如姨奶奶替我跟老太爷回禀一声,便说……说我会找机会跟太太提一提。”
太太早些日子便提过,也该将大姑娘接回来了,虽是如此,她也不能直截了当告诉老太爷,说我们太太早有此意。
在古代这种大宅子里头,骨肉至亲相处比职场也容易不到哪儿去,该拿捏便得拿捏一把不是么。一味的装孝顺装久了,保不齐最先牺牲的便是装孝顺这个呢!
陆清宁这话虽然说得模棱两可,并没说一定能保证大太太能答应,孙姨奶奶却松了口气。
大老爷前些天抬进来那个青楼女子,至今还禁闭在踏雪苑,这都是三姑娘的手段厉害;至于大太太,那是老太爷口里最替陆家脸面着想的媳妇了,大姑娘都快满十四岁了,再不说人家儿、便会影响下面的姑娘,大太太岂会看不透这个?
“老太爷说,请大太太放心,大姑娘的为人……他心头有数,就算接回来,也该安心在院子里备嫁了。”饶是孙姨奶奶松了口气,该说的还是得说,毕竟这是老太爷的心意。
陆清宁嘴角轻翘:“嗯,我听明白了,姨奶奶放心吧。”
太太之所以提了一嘴却迟迟不曾动作,想必也是在等老太爷这句话;而她方才没答应一定会说服太太,也是因为这个。虽然她有把握拿捏住那个不曾谋面过的大姑娘,可也得众人配合不是?
老太爷的话是陆家的尚方宝剑不假。可孝顺儿女听令的同时,这尚方宝剑也得镇一镇妖魔鬼怪,否则有一天那孝顺的儿女累了身子伤透了心……
这么想着想着,前面已经到了通往各处小院的分岔道口。孙姨奶奶先于所有骡车站下,刚想说先请几位太太和姑奶奶姑娘们回院子洗尘用饭,郎中稍后便到,便见大房那边的岔道里飞快跑来一个婆子。
是千叠园的汤婆子?陆清宁皱眉——她们到了府门口便有腿快的婆子进内宅来禀报了,太太却还是等不及,叫汤婆子出来迎她了?不可能啊,汤婆子分明是一路飞奔而来,满额头都是汗水,这必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匆匆撩开纱帘,陆清宁麻利的跳下碧油车,后背又是扯得一阵剧痛,却也强咬牙关问道:“怎么了这是,叫妈妈跑得如此急切?”
二太太和姑奶奶也在此时下了车。陆清宁想得到的事儿,她们当然也想得到,不赶紧下车还端坐着念经,不是她们的性格。
“千叠园……千叠园门口不知为何多出了数堆药渣子,老奴小半个时辰之前出院门张望高妈妈,还不曾见过那些腌臜玩意儿啊!”汤婆子抹掉满头的汗水,委屈的眼泪却又冒了出来。
是谁这么恶毒,青天白日的给太太下这种诅咒!大白天的叫人偷偷摸到院子门口,这门是如何守的?真真丢死先人了!就算当家的太太姑奶奶能查出来罪魁祸首,她这个守门的婆子头儿也难逃罪责!
陆清宁看看二太太,又看看姑奶奶,两人分明也与她一样、一脸的不敢置信和气愤。
之前借着小澄一事换掉的仆妇,不过是老太太心腹中的一部分,二太太和姑奶奶全都明白,还有众多藏在暗处的没被揪出来,因此才商量了上山礼佛的对策。
不想漫长的七天里,蛇却没引出来——按她们的设想,她们离开家这几日,老太太的人一定会不歇脚的闹妖儿;实际上人家却一直挺老实,她们往内宅来的这一路上听孙姨奶奶说起,还颇有些遗憾。
谁知待她们到了家,蛇却窜出来咬人了。这分明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们,老太太早就看透了她们的伎俩,之所以不动不是害怕,而是不屑!孙姨奶奶不过是个暂时理家的傀儡,还不值得人家动手!
“大太太知晓了么?药渣子差稳妥的人收起来了么?不会已经丢掉了吧?”陆婷姝微微眯眼,看来是强行镇定了一下心神,问了这几句。
这也是陆清宁想问的话,既然姑奶奶先问出口了,她只管等着汤婆子回答便好。
汤婆子虽比金婆子年纪小,却比金婆子更稳妥精明,应该不会太冒失吧?想是这么想,她望向汤婆子的目光还是不禁带了无数的期待……但愿别叫她失望啊!
第六十章 妇科圣手
“老奴不敢叫大太太知晓,药渣子也都亲自收起来,藏在稳妥之地了。”汤婆子果然不负众望。
陆清宁立刻点头并抢先一步说话道:“几位太太和姑奶奶舟车劳顿了一路,不如先各自回去梳洗用饭吧?事已至此,也不急于一刻。”
孙姨奶奶的脸色早就黑了。大太太的千叠园门口莫名出现几堆药渣子,敢情这是趁着她不在内院、而是在府门口迎接众人,给她示威呢?
可一是三姑娘已经如此说了,二也是真正管家的人已经回来了,她若是再迎难而上,未免显得她要夺权,只得换了脸色应和道:“三姑娘说的是,太太们与姑奶奶还是先回去吧。”
说着话的时候,孙姨奶奶也想通了。这不是以前的时候儿了,添芳园那位可以随意的在内宅作妖;如今管家的人已经换了,老太爷又一心还内宅一个清静,老太太还如此执迷不悟,这不是要逼老太爷与她彻底决裂,便是猪油蒙了心看不出火候啊。
既是如此,就算那几堆药渣子打了她喜墨甚至二太太与姑奶奶的脸,又能如何。接下来的事态走势明摆着,若那药渣子真是老太太派人倒的,这分明是个昏招。
孙姨奶奶都能想到这些,二太太和姑奶奶又怎么会想不到,什么药渣子,充其量是给她们这些人心里添恶心罢了。于是一众人便在岔路旁分手,各回各窝儿……
陆清宁回到清宁园,勉强吃了些粥垫垫肚子,便趴在床上起不来了。从打到了家,她怕被人看出来她的伤有点重,一直强挺着身子板儿。这疼痛的后背挺久了,稍稍一松劲就疼的撕心裂肺,此时的她只想好好趴在床上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行……
“姑娘,姑娘醒醒!”她睡得正沉,只听得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唤她:“郎中来了,姑娘醒醒好看伤。”
不耐烦的睁开眼一瞧,正是苏妈妈,陆清宁忙揉揉眼:“奶娘给我拧个冷毛巾来,我擦把脸。”
这觉睡得看起来像是酣畅舒服。其实却累死人了。梦里的她不停在悬崖边徘徊着,一忽儿险些掉下去。多亏双手及时扒住了一块突出的大石,一忽儿又用力爬了回来,还来不及欣喜,再看身边又是深渊万丈。
奶娘喊她之时,她正像猴子一样攀岩呢。眼瞅着便要爬到顶儿了。不再觉得怕,反而觉得乐趣甚多。还惦记着再下去从头再来一回,便被从梦中拉了出来。
前世的她虽是女特情,受过的训练却一点不比男同事们少,尤其像攀岩这种事,从来不曾令她退缩;为何到了梦里却那般骇人,若不是她极力冷静手脚并用,好几次都险险跌个粉身碎骨?
恐怕这梦是来提醒她的。这分明是告诉她,别以为她曾经是个女特情,在这种时代便能保护自己的安危了。
且不说眼下的身子不是她原来那一具,处处不听使唤;只说这年代的各种禁锢各种规矩,她根本还不大了解。必须处处小心翼翼打起全部精神来。
在这种时代保住小命再博取顺风顺水甚至富贵荣华,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真是太难了……陆清宁将用过的毛巾递还给奶娘。又搭着奶娘和兰心俩人儿的胳膊缓缓坐起,“来的郎中是哪一位?是陈老先生么?”
兰心忍不住笑道:“姑娘可莫提了。在前院大门口,孙姨奶奶打发了个婆子出去请郎中,那婆子本是碧油车的赶车娘子,长年拉着驯骡在府内来回,哪里懂得外面的事儿。”
“听了孙姨奶奶的嘱咐才跑出去,那婆子就五迷三道了,她根本都没问请郎中是要做甚,到底是给谁看病,也不知道该请谁、请擅长看什么病的人呀。”
“于是干脆一跺脚,妇科圣手、跌打损伤、慢性老病的各请了一个回来,现如今这三位全在偏厦里候着呢……”
陆清宁听罢,强忍住哈哈大笑的**——后背太疼了,大笑难免加重伤情,却还是忍不住笑道:“那婆子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了?明知我不过后背受了伤,还留另外两个在这里做甚?尤其是那个妇科圣手……”
“若宣扬出去,陆家三姑娘才不过十一二岁,便请上妇科大夫了,岂不是笑掉人大牙!”
她本想就此叫苏妈妈拿上几百个大钱将妇科圣手和看老病的都恭送出去,突然便想到太太门口的药渣子,忙改口道:“兰心,你拿上一锭银子,带着那位看老病的郎中去千叠园,偷偷找到汤妈妈,切记莫惊动太太!”
转眼又想到这里是内宅,叫自己的丫头带着人走来走去的,这个做法未免不稳妥,又改吩咐道:“罢了罢了,郎中都是外男,还是不要叫他们四处走动了,兰心你出去打发水草跑一趟,将汤妈妈找来更好。”
“你叫她跟汤妈妈讲,我这里有什么样的郎中,汤妈妈自然明白该如何做,切记万万不可惊动太太,记住了没有?”
这才忐忑的转头问苏妈妈道:“奶娘啊……看跌打损伤的郎中,是不是得……”
苏妈妈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笑着安慰道:“姑娘莫怕,除了看老病的那位,其他两位都带着女药童呢,若遇上他们不适合直接看的病或者伤,便有女药童给她们师傅转述。”
陆清宁微笑着点头,表示这便放心了。虽说病不忌医,那毕竟是她过去的想法不是,谁知在这大顺朝有没有这个说法,还是小心谨慎些更好。
“可那女药童……妥当么?”她又有些担心,怕女药童看不出病情实质。药童之所以叫药童,不就是小学徒么?叫她们看病情凭口转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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