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杜鲁门·卡波特





异常的东西,结果真的找到了。事情出在凯尼恩的房间。赫尔姆太太闭着嘴唇,在屋里转啊转、看啊看,只见凯尼恩的旧棒球手套,他的沾满泥点的工作靴,那副可怜的被弃置一旁的眼镜。她一边看着这些东西,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儿有点不对劲儿,我感觉到了,我知道的,但是我不知道哪儿不对劲儿。”不久她终于明白了。“是收音机!凯尼恩的小收音机哪儿去了?”

  这些发现合在一起迫使杜威再次考虑把“普通抢劫案”作为动机的可能性。那块手表绝对不是偶然进入南希的鞋子里的。当时正躺在黑暗中的她肯定听见了某种声音———脚步声,也许是说话声,这使她猜想可能屋里进来了贼,因此认为必须立刻把表藏好,这是她父亲送的礼物,她很珍视。至于收音机,一台灰色的奇尼斯牌小型便携式收音机,毫无疑问,是不见了。同样,杜威无法接受仅仅为了这么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利益,“几十美元和一台收音机”,就杀害一家人的假设。接受这个假设违反了他对那个凶手,或者说那几个凶手的设想。他和他的同事确定凶手不是一个而是几个。犯罪手段之老练足以证明其中至少一个凶手冷静而狡诈,而且一定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家伙,没有明确的动机决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接着,几件特别的事越发增强了杜威的看法,至少其中有一个凶手对受害者动了感情,即使在杀害他们的时候,也对他们表示出同情,显示出某种扭曲了的体贴。否则,怎么解释那个用来装床垫的纸箱呢?

  床垫纸箱是最使杜威困惑的难题之一。为什么凶手要费力气把纸箱从地下室的一头儿搬过来,放在锅炉前的地板上呢?除非是想让克拉特先生舒服一些,在他注视着刀子向他逼近时,给他垫一个不像冰冷的水泥地一样僵硬的垫子?在研究死亡现场的照片时,杜威辨别出一些别的细节,似乎可以证实他的观点:一个凶手不时被体谅人的冲动所左右。“或者”,他从未能找到他想要用的确切的词汇,“有些事非常多余。瞧瞧那些柔软的床单。什么样的人会做这种事:捆起两个女人,就像捆邦妮和南希那样捆,然后拉起床单,把她们盖好,看上去如同在做着甜蜜的梦,睡得很香的样子?还有,凯尼恩头底下塞着的枕头。一开始,我想放枕头也许是为了使他的头成为一个更容易瞄准的目标。但是现在我认为,不对,这样做的原因和把纸箱铺在地上的原因是相同的,都是为了使受害者更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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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第二章(20) 
 作者 : 杜鲁门·卡波特 

  像这样的思考虽然令杜威全神贯注,但并没有使他满意或有一种“事情有了眉目”的感觉。很少有案件是靠“幻想的假设”来解决的;他把信心建立在事实之上,“必须为此出力,必须为此决断”。大量的事实需要收集和筛选,要获取这些事实还需要一一作出安排,这些都预示着要付出大量的汗水,像通常所做的那样,追踪目标,检查数百个人,所有河谷农场的雇员,朋友,家人,任何和克拉特先生有过大小生意往来的人,慢慢梳理过去所有的事情。正如杜威对他的小组所说的那样,“我们必须追踪下去,直到我们比克拉特一家还了解他们自己为止,直到我们看清我们在上个星期天早晨所发现的和也许是五年前发生的某些事情之间存在的联系为止。联系,必须找到这种联系。必须。”

  杜威的妻子在打盹,但是当她感觉到他下床时便醒了,她听见杜威又在接电话,同时隔壁儿子们住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小孩的哭泣声。“是保罗吗?”通常,保罗既不会受人打扰也不会去打扰别人,他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他不是忙着在后院里挖沟,就是忙着练习跑步,“要成为芬尼县跑得最快的人”。但是在那天吃早餐的时候,保罗突然哭了起来。他的妈妈不必问为什么;她知道虽然保罗模模糊糊地理解自己周围出现谣言的原因,但他还是感到受到了流言蜚语的威胁,那些令人烦恼的电话、门口的陌生人以及父亲疲惫而焦虑的眼睛。她走过去安慰保罗。比保罗大三岁的哥哥也帮着劝。“保罗,”他说,“现在你放轻松,明天我教你玩扑克。”

  杜威在厨房里;玛丽去找他,发现他正在那儿等着过滤咖啡,一堆谋杀现场的照片摊在厨房的餐桌上,凄惨的痕迹与桌子上漂亮的水果图案的桌布极不协调。(有一次他曾主动让玛丽来看这些照片。她拒绝了。她说:“我想记住邦妮通常的样子,他们家所有人通常的样子。”)他说:“也许孩子们应该和我妈待在一起。”他的母亲是一位寡妇,住在不远处,她认为自己的房子太空荡、太安静了,欢迎孙子们随时光临。“就住几天,等到,等到……”

  “艾尔文,你认为我们能回到从前正常的生活吗?”杜威太太问道。

  他们的正常生活是这样的:夫妻俩都工作,杜威太太当办公室秘书,他们共同承担家务,轮流做饭和刷碗。(“艾尔文当治安官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些孩子嘲笑他,经常说‘看啊,杜威警官来了!强硬的人!拿着左轮手枪!但是一回到家里,枪就放下,围裙就穿上了!’”)那个时候,他们正在为在农场里修建一座房子而省吃俭用。这座位于加登城北部数英里的农场是杜威在1951年买下的,面积达四十英亩。如果天气好的话,尤其是在天气炎热、小麦长高并成熟的日子里,杜威喜欢开车去农场,在那儿练习射击技术,打乌鸦、射罐头盒,或者幻想着穿过他所希望拥有的住宅和打算培育的花园和树林。他非常肯定,总有一天,一个属于他的种满橡树和榆树的绿洲,将会出现在那片荒凉的平原之上,“总有一天,上帝会乐意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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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第二章(21) 
 作者 : 杜鲁门·卡波特 

  对上帝的信仰以及围绕这种信仰的种种仪式,每个星期天去教堂,饭前祈祷,睡觉前祈祷,是杜威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不明白不祈求上帝保佑谁能坐下来用餐,”杜威妻子曾经说,“有时,当我下班回家时,唉,真的很累了。但是炉子上总会有咖啡,冰箱里总会有牛排。孩子们生火做牛排,我们聊着天,彼此交流着一天的见闻,到晚餐做好的时候,我知道我们完全有理由感到幸福和愉快。所以,我说,感谢你,上帝。我这样说并非迫不得已,而是心甘情愿。”

  此刻,杜威太太说道:“艾尔文,回答我,你认为我们还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吗?”

  他正准备回答,但电话阻止了他。

  十一月二十一日,星期六夜里,那辆破旧的雪佛兰在夜里离开了堪萨斯城。行李用绳子捆在挡泥板和车顶上;后备箱由于塞得太满,连盖都盖不上;在车子里面,两台电视机摞在一起,放在后座上。对车内的两个乘客而言,拥挤正合适:迪克开车,佩里抱着一把旧的吉布森牌吉他,这是他最喜爱的东西。至于佩里其他的行李:一只用厚硬纸板做的手提箱、一台灰色的奇尼斯牌便携式收音机、一加仑草药饮料(他担心他最喜欢喝的饮料也许在墨西哥搞不到)以及两只装满了书籍、手稿和珍贵纪念品的大箱子(迪克怎么会不发火呢?他咒骂着,踢着箱子,称它们是“五百磅猪吃的泔水!”),这些也都塞在汽车内。

  午夜前后,他们穿越边界,进入俄克拉荷马州。离开了堪萨斯州,佩里十分高兴,彻底放松了下来。此刻,这一切是真的,他们踏上了前程。踏上前程,永不返回,毫不后悔,从他的角度来说,他什么也没有留下,没有人会知道他曾搅起的那阵旋风的真相。迪克就不同了。他有几位他宣称很爱的人:三个儿子、母亲、父亲以及一个弟弟,他不敢把计划透露给这几个人,也不敢向他们说再见,虽然他从未想过要再见他们,这辈子是不再见面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加登城电讯报》社会版上一则新闻标题令许多读者大感吃惊,标题写道:“贝弗里—英格里希在星期六的婚礼上立下誓言”。看起来,克拉特先生活着的二女儿贝弗里,已经和维尔·英格里希先生,那位和她订婚已久的年轻的研究生物学的大学生结婚了。贝弗里小姐一身素服,盛大的婚礼(“伦纳德·科恩太太担任独唱演员,霍华德·布兰查德太太担任风琴演奏员”)“在第一卫理公会庄重举行”,三天前,就是在这座教堂里,新娘哀悼了她的父母、弟弟和妹妹。然而,据《加登城电讯报》报道:“维尔和贝弗里本来打算在圣诞节结婚。请柬都印好了,她父亲已经向教堂预订了结婚的日子。由于突如其来的悲剧,再加上许多亲戚是从遥远的地方赶来的,这对年轻的情侣决定在星期六举办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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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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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结束后,克拉特家的亲戚们便各自散去。星期一,在最后一批亲属离开加登城的日子里,《电讯报》在头版刊登了霍华德·福克斯先生的一封信,福克斯来自伊利诺伊州的俄勒冈,是邦妮·克拉特的一个兄弟。在信中,福克斯向全市人民表示感谢,感谢他们对蒙难家庭表现出的“家庭般的温暖和坦率的胸怀”,然后笔锋一转,写道:“在这个社区,也就是在加登城里,已经有太多的愤恨之情,我不止一次听人说,一旦找到凶手,就立刻在最近的树上把他吊死。让我们不要这样感情用事。事情已经发生了,夺取另一个生命也不能改变事实。相反,让我们像上帝宽恕我们一样宽恕他吧。在心中积攒仇恨是不对的。犯下如此罪行的人将发现他很难面对自己。只有当他祈求上帝的宽恕时,他的灵魂才能得到平静。我们不要阻挡他,而是祝愿他,愿他找到这种平静。”

  汽车停在一处海角,佩里和迪克在此歇脚、野餐。此时是正午时分。迪克通过双筒望远镜瞭望周围的景色。群山,老鹰在晴朗的天空翱翔。尘土飞扬的道路蜿蜒进入一个灰蒙蒙的白色小村,而后又蜿蜒而出。今天是他来到墨西哥的第二天,到目前为止,他喜欢这里,甚至是这里的食物。(此刻,他正吃着一个冰冷油腻的玉米圆饼。)他们于十一月二十三日早晨在得克萨斯州的拉雷多穿过边境,在圣路易斯·博托西的一家妓院里过了一夜。此刻他们离目的地墨西哥城只有两百英里了。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佩里说,“我想我们俩一定出了什么错,会做出那种事。”

  “做什么?”

  “那边,那件事。”

  迪克把双筒望远镜放进皮套里,这是一只精美的皮套。他恼火到了极点。该死的佩里为什么不闭上嘴?上帝啊,说这些话有什么好处呢?干吗老是提起那件该死的事呢?这真令人恼火。特别是他们已经达成一致,不再谈论那件该死的事,忘掉它。

  “做出那种事的人肯定不对劲。”佩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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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23) 
 作者 : 杜鲁门·卡波特 

  “饶了我吧,宝贝儿,”迪克说,“我是个正常的人。”迪克说的话是当真的。他认为自己和别人一样心理正常,头脑清楚,或许比常人聪明一点儿,就是这么回事。但是佩里,在迪克看来,“小佩里真是有点不对劲儿”。至少可以这么说。去年春天,他们一起关在堪萨斯州监狱时,他了解到不少佩里鲜为人知的怪癖:佩里竟会是“这样一个小子”,总是尿床,还老在睡梦中哭喊(“爸,我到处找你,爸,你在哪儿?”),迪克经常看见他“一坐几个小时,咂着大拇指,细心研究那些假的寻宝指南”。这是一种情况,还有别的呢。在某些方面,佩里简直“古怪极了”。比如他的脾气。“他发起火来,比十个喝醉了的印第安人还快。”而且你还不知道他已经发火了,“既看不出来,也听不出来”,迪克曾说。尽管内心愤怒到了极点,佩里在表面上仍然是个冷静的年轻壮汉,目光平静,带点儿微微的睡意。迪克一直认为自己能够控制、能够调节令他朋友时而狂暴时而颤栗的突然爆发的愤怒。他错了,这个发现带来的后果令他对佩里逐渐失去了信心,他不知道究竟应该怎样考虑,只有一点很明确,他觉得他应该害怕佩里,但却奇怪为什么自己实际不害怕他。

  “陷下去了,”佩里继续说道,“越陷越深,到了深渊,我从未想过我能做出那种事。”

  “那个黑鬼怎么样了?”迪克说道。沉默。迪克意识到佩里正在盯着他。一个星期前,在堪萨斯城,佩里买了一副墨镜,镶着银灰色的边,镜片像镜子一样反光。迪克讨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