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梅情
心突突一跳。“借什么人?”她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却仍然开口问到。
“管戎。”
敏梅笑了,原来这场慈宁宫的盛宴对她而言就是场鸿门宴。“管戎能做什么?不过是懂一点皮毛医术,怎么会抵得过宫里那些德高望重的太医们。”
“敏儿。我好不容易怀上皇嗣,这危机重重的皇宫还不知道有多少险恶在等着他,不说将来,但我至少要保他在我肚里的安全,太医院的太医或者医术高明,但这朝堂里牵绊到后宫的枝蔓太深太广。我已经是四面楚歌,再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她虽然竟然缓和语气,可是吐纳间的激动还是那样明显。“当然我也不想别人借我之手去冤枉什么人。”
敏梅看她,她在怀疑谁?想来这皇城里最应该被扣上这顶脏帽子的也只有皇后东珠了,她贵为皇后,并无所出,为了保住自己皇后的位置干出这些事,这样的说辞毫无破绽。可是她不信,毕竟是一同长大的伙伴,或者皇城里稀薄的空气会让她有所改变,但变到失了本性去伤害未出示的胎儿和还在襁褓中的稚儿,这她真的不信。
“管戎并不是我的人。”他们之间并非主仆关系,甚至于她还欠他的救命之恩,那年她犯病,瘫倒在雪地里,若不是他背着自己找到白驿丞的医馆,又以自己为条件让白驿丞给她看病,恐怕她早已经是香魂一缕了。“他是皇奶奶派到我身边来的,或者姐姐应该去跟皇奶奶说说。”
仙蕊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看着仙蕊那几近乞求的目光,她有了几分不忍,毕竟她也做过母亲,知道母亲对于孩子天生的保护欲是多么的强烈。“天下一切皆归于皇上所有,贵妃何必求我,皇帝一道圣旨谁敢不从。”
“我的旨意要得来他的人,要不来他的忠心。”低沉浑厚的嗓音在身后想起,敏梅转头看见一身明黄色的皇帝走进来,身后跟随的却仅仅只有常宁一个人而已。敏梅心里嗤笑着,看来这一切是早有安排。
她注意到了,这一刻,皇帝没有再自称为朕,天子说穿了也不过是凡人而已,危机来临,连自己孩子的命都保不了,熏天的权力可以控制人的命运却无法控制人的心。敏梅看着他身后一脸冷峻的常宁,想来这事也和他脱不了关系,管戎懂医,但从不给外人所知,常宁撞见过几次他给自己诊脉送药,想来就是这么知道的吧。他和管戎向来互看不顺眼,把管戎放置在皇宫里,一来让她少了个贴心的人,可以更好的管制住她,二来顺便还卖了皇帝一个人情,真不愧是心思缜密的恭亲王,好个一箭双雕的计谋。
她气恼着,脸上的冷色更为冰寒。她身边的人他怎么可以如此随意的处置,想起东苑里送她簪子,这一路加上咸若殿的体贴入微,她忍不住嘲笑自己那一霎那的感动,简直幼稚得可笑。
“皇帝哥哥若真要他,我可以和他商量,可是管戎不是医术高明的太医,万一有个照顾不周全,皇帝哥哥要灭他九族怎么办?”她的咄咄逼人并没有完全消亡,危及到最看重的亲人的时候她平静贤和的面具就会自动脱落。皇权虽然可怕,可叶儿,管戎对她来说已经等同于亲人,即使挑战皇权,触怒圣颜她也绝不会放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置身险境。
皇帝神情变得冷凝,敏梅的话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有些逾越放肆了。可是看着她无惧的眼眸里闪动着不容退让的光芒。他又不经有些佩服起这个女子来,昂藏八尺的大臣都不敢如此与他对视,她的胆识惊人,他有些明白自己的弟弟为什么如此放不开她了。仙蕊,敏梅,还有其其格这种特立独行的特性,对于生在皇家看惯维诺的女子的他们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敏儿,朕不是在求你!”欣赏归欣赏,可是他是这大清朝的皇帝,绝不可能向任何人低头,失了帝王该有的威严。
“皇帝哥哥,我要管戎的安全。”她娇憨的称谓让人感觉仿佛又回到从前娇纵任性的敏梅,可是她的坚持,半分都容不得退让。就按他们所想管戎的命贱,一句话就能诛九族,可是皇嗣的命贵,用管戎一命换皇嗣一命,这笔帐怎么算都是皇上更划算。
皇帝沉吟片刻。“好,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他尽力了,我绝不迁怒于他。”
敏梅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了下来,恭顺的敛了眉目,跪下谢恩。
皇帝要管戎进宫,他不得不入,说好听的是征询她的意见,可是想想其其格就知道,这天下,他若真要一个人,总有办法让对方妥协。只是她突然有些好奇,其其格和她都有弱点,那就是允承,因为允承她们不得不屈就于命运。若是管戎,他会有什么弱点?皇权能控制的就是有欲念的人,或者要富贵权势,或者要亲人情感。若是人真能什么都不要,那皇权怕也是对他束手无策的。
慈荫楼的长廊上,常宁拉住她的胳膊挡住了她离去的脚步。
“敏梅,皇帝需要这样一个无帮无派的人安插在宫里。”
她冷冷嗤笑着,他这是在为他所做的这一切对她解释吗?他无需如此,生气的情绪很短暂,她已经明白了这权欲熏心下人的灵魂是如何扭曲的。她由开始的气恼变得冷淡,气什么呢?他不过是做了一件又能帮住自己更死的抓住权力富贵的事情。
正文 第三十四节 孩童
宴席摆在交泰殿里,这本该是特属于皇后的宫殿。“交泰”两个字有着“天地交合,康泰美满”的意思,可是此刻却被用作庆祝贵妃有孕之用,敏梅明白这绝对不是皇帝对制度的故意逾越,这皇城里没有不知轻重的男人。为了女人放弃一生经营和荣贵权势的,她只见过一个,那就是她的阿玛。
地面铺设的金砖将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脸照得清晰生动,无所遁形。各色人等分桌就席,帝王自然是和自己的后妃皇子们坐在最为显耀的那一桌。宫女们忙着把各色美食摆上桌,皇帝敬酒开席,群臣大呼恭喜。席间不停的有人向皇帝敬酒,皇帝今日明显兴致高昂,和人对饮了几回。
听着别人对仙蕊说着恭喜奉承的话,敏梅看了看一直坐在皇帝右手边的皇后。想来那东珠也是可怜,虽然坐着皇后之位,对于皇帝心里谁轻谁重,旁人看得清清楚楚。那皇后之位并不好坐,下午仙蕊的那番言辞有帮东珠开脱之意,可是她还是从皇帝对东珠的冷淡中看得出,即使皇帝没有怀疑她,但明显却是在防着她。被枕边人防着,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何其可悲。
开席前太皇太后让敏梅挨着自己坐,常宁很自然的被人安排坐在她的右手边。从仙蕊的房间出来,她就一直没有和他说过话,不是因为伤心,只是觉得人一旦把压抑怨怼的情绪当作一种习惯,那么连争吵都会变成一种奢侈。沉默成了他们最常的相处方式,她一直认为这样也好,大家都把心房绑束得紧紧的,谁也不会伤害到谁。
她并没有什么食欲,桌上的鱼肉大菜让她看着都嫌饱。
“动动筷子,光看是不会饱的。”低低好听的声音传来,在嘈杂的背景下那样的清晰。话语中的温情让她起了好奇心,她倒想看看一面对她做着伤害事情的他,如何还能在脸上端得住那含情脉脉。她回头,粉红色的唇瓣正好轻轻擦过他凑在她耳边说话的薄唇上,一瞬间,让两个人都怔住。他们已经习惯亲密,但都彼此锁紧心房,窥探不到内心世界。刚刚却被这般无意,仿佛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深深震撼,那一刹那是没有防备的坦诚,…更多精彩全本小说到:(炫)恍(书)然(网)…看见对方眼里深邃处的那点光亮。
太皇太后看见了戏谑的咳了声,看着常宁转而又颇为感叹说到:“都说皇上像先帝,我看倒是常宁最像先帝,都一样是个痴情种子。”
众人心里听了明白,想来父子两人也却是有相像之处。都是一样的,碰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只要能在一起,再惊世骇俗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哪还会顾忌那些人论常理,宗亲规矩。
大家都一笑置之,可是敏梅却在常宁眼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悲切。他的皇阿玛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江山,抛弃了人生,一意孤行的追随自己爱妃而去了。他的额娘也曾贵为皇妃,但少了皇帝的那份情也终究流于变为这皇宫里的牺牲品,生下子嗣又如何?只能保得安宁,保不了女人的幸福,男人的感情不在了,让这红墙绿瓦里不得出去的女人用什么添满那余下空寂的岁月?他从不在人前提起他的阿玛额娘,生在帝王家,长于旁人之手,那些陈年情事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痛。
福全家的两个小家伙很是活剥可爱,大的女孩羽容四岁多一点是燕雨所出,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她母亲一般的雏形,很是娴静温婉,席间安静的坐着,太皇太后让人给她擦拭嘴角的碎屑时,她会微笑示意。小的儿子保泰才满两岁长得圆圆胖胖的很是可爱,因为母亲是侧福晋不能上到这一桌来同桌吃饭,所以他是由宫人伺候着的,生性好动,让照顾他的宫人满头大汗,太皇太后见了,微笑着让宫人抱到她的身边,在自己和敏梅间安插了一个小小的座位。
宽大的圆桌,燕雨坐在敏梅的正对面,羽容想吃花生粘,可是又拿不到,额娘额娘的喊着,稚嫩的嗓音煞是好听,这样的大宴女眷是不被允许带仆佣来的,人多,宫里的宫人又忙不过来,燕雨不好意思站起来夹,一脸尴尬的望着自己身旁的丈夫,福全见了,站起来端了那花生粘的碟子放到自己爱女的面前。
敏梅看着那温馨的画面,心头阵阵锐疼。羽容四岁多,那年她和燕雨差不多时候都有了身孕。她记得燕雨来恭王府看她,她们一道在东苑的暖阁里绣着小孩的肚兜,一同幻想着将来孩子承欢膝下的甜美生活。她悲伤的想着,如果她的孩子还在的话,也与羽容一般大了,现在也应该在她身边甜孜孜的喊着额娘了。那孩子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取个名字,她记得他一直很乖,那三个月他似乎感应到自己的阿玛不在身边,很少大哭大闹,摇篮里,他总是睡得酣甜。
羽睫上粘了潮润,她拼命的睁着自己的眼睛,想要把即将脱窗而出的泪水逼回去。这四年白驿丞的空庭小筑里她活得清心寡欲,本以为子殇的哀痛已经过去,可是这一刻,看着羽容天真可爱的面颊,她才惊觉,那些对于幸福的渴望只是被她深埋了而已,遇着契机,便又一个个的跑了出来。常宁似乎感觉到她的异样,微微转头看着她,伸手拉过她放在衣裙上靠近他这一边的手,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她看向他,心里眼里一片茫然,那一瞬间竟然记不起自己为什么还会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她不是早逃离了他,逃离了那些伤痛了吗?她挣脱开常宁的手,撇过头去,这种时候她不想看他,怕自己的刚刚咽下的泪水会再次泛滥。
左边的手臂这时却突然被一只油乎乎的小手抓住,侧头,看见保泰正挥开宫人喂食的汤匙,扭着身子笑嘻嘻的看着她。圆圆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澄明亮。她微微一怔,心里的感伤瞬间被这抹单纯牵动,渐渐的在那孩童的盈盈笑目里变得虚无。想来这皇宫里大概也只有孩童才会有这样的澄澈的目光吧。
“要……要丸子。”两岁多的保泰话还说得不是很流利,咿咿呀呀之间总是含糊了太多的浑圆,没有平仄。宫人听不太懂,只是一味的想往他嘴里塞那些名贵的菜肴。他甩着头,发脾气的嘟起嘴,目光饱含渴求的看着敏梅。
“要四喜丸子吗?”她问,脸上的笑容带着丝丝和煦。下午她没有对仙蕊说,她喜欢孩子,很喜欢,从前是因为太爱常宁了想要和他有一丝隔不断的血脉联系而喜欢,现在却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着,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只单纯的喜欢他们的单纯。这份单纯在她的人生里太为稀罕,让她不由得物以稀为贵。
保泰的小脑袋鸡吃米似的频频用力点着,圆乎乎的小手指着餐桌上那个四喜丸子。
她看了看保泰身边的宫人,宫人正忙着给保泰擦手上的油渍,敏梅为难的看着放置四喜丸子的碟子,太远了,她即使站起来也够不着。身边的常宁这时却腾地起身,从她手上拿过保泰的碗给他夹了个浑圆晶润的丸子在碗里,又颇为重力的扔回她的手里。
保泰喜逐颜开的笑了,拉着敏梅喊到:“喂喂……喂喂……”
敏梅一脸为难的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宫人。太皇太后笑着发话了。“敏儿,保泰这小子看来和你投缘,你就喂喂他吧。”
对面的福全微微笑着,那笑容那样的熟悉,虽然容貌已经改变,却依稀看得就是她初进宫时在皇奶奶园子里遇着的那个为她推秋千的亲切大哥哥。他身旁的燕雨却面色有些沉凝,敏梅叹息着,保泰虽然是侧福晋所出,却在上面的哥哥们夭折后获得了世子的地位,招人妒也很正常,毕竟若是他日嫡福晋燕雨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