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凝





  
  安华脸都绿了,那张敏倒是白了一张脸说,“咳…呼…骂得都是对的,咱家手上沾血也没什么良心,明知道万岁爷的心,还背地里做尽了坏事…其实咱家不怕报应…都这地步了…还怕什么报应不报应的…”
  
  我看他竟然眼角有泪,搞什么他?
  
  “该做的咱家都会去做,万岁爷的心咱家不能再伤了。至于你,想活命就出宫去,去告知纸上的人这冷宫里的事,不想活命就这么留着…”说完这张敏就抹抹眼泪走了。
  
  我不可置信得看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再回头时,已经看见安华拧成麻花的脸,绿色的!
  
  “刘凝儿!你个自以为是的混账东西,除了搅和你还会干吗!张公公是什么身份,现在的既得万贵妃宠,又蒙圣眷,他做事,是非曲折都要靠你评断?”安华一副要吃人的架势朝我吼来,“刘凝儿,你明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什么叫不识时务,什么叫妄自尊大,我今算是看明白了!你还要不要我们一众人活下去!”然后就撒丫子追了出去!
  
  我被安华的气势震呆了。
  
  是啊,如果真要杀,这些年张敏多得是机会……我有些失神。
  
  在这样游戏规则里,我却是六百年后的思维,自以为是得都是对的,都是正确的,却没想到在这个坏境里,格格不入的是我,需要夹缝求生的也是我!
  
  实雍的坚决,商辂的迷茫,纪氏的恐惧,安华的愤怒还有吴氏的绝望一张张面孔翻滚着在我眼前,我究竟是懂还是不懂。
  
  天暗了,安华才回来,我依旧楞楞得坐着。
  
  “安华,…我不懂……”
  
  “不懂?平日里不是挺聪明的嘛,今个怎么傻了?”他尖着嗓子刻薄我。
  
  “……”
  
  而我茫然得看着他,心里越发闷了。
  
  “诶…你啊,揣着明白做糊涂事,可真说明白吧,你有时候却不明白。”安华转过身,于我面对着面,“你想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怎么来的。宫里上上下下这么人都看着,纸能包得住火?还不是要靠人兜着。人啊……没你这么做的。”
  
  越发胸闷了,难道我连人都做错了?
  
  “放心吧,张公公看得起你,不会为难你。可你也收敛些,心里想的…就……”他皱眉看我。
  
  “安华,张敏是个怎样的人?”
  
  他白了我一眼,“你说刽子手有了佛心,杀人者有了良知是怎样的人?依我看,是个可怜人…”叹了口气,他竟然也失神了去…
  
  “那我呢?”不自觉地问。
  
  他顿了顿,眼中有着惋惜,我看着心里委屈,“照直了说,你就不应该在宫里。嘴上说的东西都在理,可又是天方夜谭,反正到了最后谁都不会买你的帐。算个糊涂人吧!”
  
  噗!一口浊气吐出,竟带着一丝腥甜。我吃惊的看着奔来的安华,死扣着他的手,“难道,难道说我就应该和你们一样?把自己变得和你们一样,忠君的忠君,爱国的爱国,而或者说被你们同化?”
  
  安华猛得甩去我的手,“说不通了还,撒什么疯!要不要变得和我们一样是你的事,只记得一条,别拖人下水。再不济,想想阿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骤然一冷,冷得我浑身开始哆嗦!阿初是怎么活下来的,是纪氏拼了命,我拼了命,如今又累上几条命换来的…
  
  无力得倒在榻上,为何我什么都不知就来到了这个时代,为何我就这么孤身一人在这个处处是刀锋的世界里活着。我就像一个在悬崖边的舞者,蒙着眼,哼着自己心里的曲子以为仍旧受着别人的喝彩,一圈一圈得旋转…旋转……
  
  夜深了,安华依旧在我面前坐着,绣儿也乖乖坐在我面前。
  
  我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转头收起了那块腰牌。
  
  “什么时候办?”
  
  “明天你就去!”安华欣慰得说,“我替你收拾收拾东西,绣儿陪你一起。”
  
  “你不陪我?”
  
  他一滞,笑得有些无奈,“出去传个口信的事能让我出马,放心,早些去早些……一切小心。”
  
  我点点头,舒了一口气。
  
  达摩也说过,行也安然,坐也安然,穷也安然,富也安然…活着就潇洒些吧,我褪了衣服缩进了被褥里睡觉。
  
  深秋的天好些凉了…一夜难眠……
  
  “醒醒!”安华我把摇醒,“还以为你昨天琢磨透了,竟还能酣然睡到现在,没心没肺!”
  
  “我晚上没睡好嘛…哈……”我打了个大哈欠,“安华,外面下雨了?”
  
  “是,后半夜开始得一直没停。”他扭头看窗外,情绪有些惆怅。
  
  一边穿衣,一边看他,昨夜我都没听见,他听见了,岂不是睡得比我还迟。这个安华,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站在冷宫门口,我心里竟没有一丝波动。
  
  “安华,伞呢?”
  
  “没伞,穿个裘蓬就是了,宫里的伞都有标识。”安华递我我们一人一件深色的裘蓬,我提了提下裙,这蓬裙边拖着地,几步路就湿了,加上鼓鼓生风的大袖口要是真撑把伞还真不方便,感觉是出门作秀的。倒是裘蓬一股脑罩了,方便了些。只是这鞋袜,算了,哪来这么金贵。
  
  一路,安华都不说话,带着我们快步走着,直到宫门口。
  
  “出去后先去办事,别稀里糊涂的多管闲事!”我攥紧手里的纸条,瞧着安华,心里暖暖地回“嗯!”
  
  “绣儿,你多长些心思,别让人牵着走,自己要有个主见,有个眼力劲。”他不等绣儿回话又对我说,“你呢,别太有主见,太有心思,一切都有个命数,你强求也没用,记着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安华难得开口说了这么些正经话,最后递我袋东西,递给绣儿一个包裹。
  
  “钱!”我兴奋的说。
  
  “不是给你的!”安华一脸无语,抬眼示意了禁卫,我恍然大悟。可惜了了,沉甸甸得可是不少!
  
  我们三人走到门禁处,我低着头没敢看那几个身穿锁子甲的军士,听着安华细声细气得说着些话,最后锁子甲唰啦一响,他们松了脚步,我拉着绣儿递上钱,即刻出去了。
  
  心里还突突跳个不停,后悔没和安华挥手告别。
  
  “县主,我们终于出来了!”绣儿笑着拉着我蹦着。
  
  拉着绣儿快走了几步,这刚出宫墙才没几步,都还没过护城河她就瞎激动,我扯着激动的绣儿脚步不停得走着,刚从北侧的安定门出来,附近都还没有人。
  
  直到终于看见城外的百姓和建筑。
  
  呆呆得瞧着眼前的场景,扯扯兴奋的绣儿说,“还是你去找个人问问,菁斋先生府在哪?”
  
  “是,县主平时胆大,这会怎么呆了”
  
  不理绣儿的喜悦,瞠目得看着此时的大明朝。
  
  商肆和旅邸鳞次栉比,街边白墙黑瓦,横出的飞檐滴着成线的雨水,商铺招牌一块接着一块向后排去。纵使是这偏僻的西侧,繁华也超出了我的想象。
  
  雨落不停的季节,扎着袖口的挑夫,疾步而行的旅人,蹲地吆喝的商贩仍旧熙熙攘攘挤在街上。
  
  扯开裘蓬上的帽子,任雨水打在我的额头,冰凉冰凉,我不禁想笑又想痛哭。
  
  笑,原来生命还是这般鲜活。
  
  哭,原来我竟然这般寂寞和孤独,盛世下竟没有比更我更突兀的灵魂……
  
  “县主,那个菁斋先生……县主,你怎么了?”
  
  我抱着绣儿嘤嘤得哭了起来,安华说的没错,那些过去的记忆,那些思想都是天方夜谭,谁都不会买我的帐。因为我是过客啊,一个从未踏足他们世界的过客。这些年来,我哪一日不是在逃避,又有哪一日正正经经过过日子。恐惧和害怕一直都萦绕着我迫使我闭着眼睛不去接受事实。
  
  而如今眼前的一切,街道,房屋,人群甚至是冰冷雨水都让我无法再继续蒙着双眼。
  
  成化十年,我已经在这个朝代活了快五年!
  
  可我依旧好想念他们…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相识的面孔。这是长长的梦境不是吗?梦醒了一切照旧……我闭上眼睛,刻意的隐藏真相…可我真的已经骗不下去了!
  
  “绣儿……我好辛苦………”搂着她纤细的腰不住颤抖。
  
  可除了哭泣……可我又能怎么办
  
  
  
  第12章 卷十(下)
  
  我擦着鼻水看着木门
  
  “绣儿,这灰土土的墙,灰土土的门……就是?”
  
  她点点头,“县主,这菁斋先生好大的名气,都说是这里,咱们进去吧……”
  
  我凑到门缝前,挤着脸往里面瞧
  
  看见一个四合院,院里一个大缸,倒也整洁简约,但是看看纸上其他几个人的名字
  
  大理寺左评事,王恕。
  
  侍讲学士,邱浚。
  
  兵部尚书,商辂。
  
  而这个菁斋先生,周洪谟,排在他们头上,怎么只住在这么个普通的地方?
  
  敲门,出来一个普通样貌的男子,不解得扫了我们一眼。
  
  我们一大一小两个,罩着深色裘蓬,头发湿嗒嗒的,裙角也都是泥泞,确实狼狈。
  
  他告诉我们,他们家这位先生已经去访友了,说完就关上了门。
  
  我叹了口气,觉得有一丝凉气入体,抖了抖,“就在这等吧,没钱没吃的能去哪?”
  
  绣儿轻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面饼,“安华给的包袱里有!”
  
  “这小傻……不……安华,还挺细心的。”接过干粮,我俩吃了起来。
  
  “县主,这菁斋先生不回来我们也不能这么等着,我们去买些东西吧,安华还放了银子呢。”绣儿激动地说。
  
  “我看你是糊涂了,我们这一趟是替人做事的,搞不好小命都没了……”缩了缩脖子,攥紧领口,“以后再也不能糊里糊涂过日子了,不过这天真冷啊,我们去买点热食还是可以的,呵呵呵。”
  
  离开那大门,我留意着,我们一走,这门后的影子动了动。
  
  那就说明,起码地方是找对了,至于这个菁斋先生怎么见,就要走一步看一步了。还有一问,纸上的这几人,都有来头。看当日张敏的意思,是有人指定让我来做。谁会看上我这么一个微乎其微的人?到底是谁会这么在意我?百思不得其解。
  
  而冥冥中,随着我这一子入局,终将启动这场时代的转盘。
  
  蹲在那门外的巷口,苦等得我脚尖都冻麻了,终于等到门开。
  
  走出来老少两个男子,都不是一般的常服。绣儿告诉我,那是武将穿的衣服。
  
  对襟窄袖,束腰也比常人紧了许多。提拔的身姿,暗红色的衣服,那老少爷俩气度不凡。绣儿搓搓手把手掌贴在我脸上说,“县主脸色不好,是不是受凉气了…可不能生病了!”
  
  那俩人正巧听见了,年老的仍然低头走路,年少的却瞥了一眼过来,他看见绣儿捂着我脸的动作,竟然微微的勾了勾嘴角,目光留在她脸上略长了几秒。
  
  十五岁的绣儿真是一枝花啊……我咋咋嘴……
  
  计上心头,绣儿我只能对不住你了!猛得推了她的肚子,她本就比常人呆了三分,慢了半拍,如今我这么一使蛮力,她全无概念得摔在了地上。裘蓬扬起,竟全背着地,狼狈地摔进了雨里。
  
  那俩个男子齐齐回过头来,我见状立刻跳起来指着绣儿骂,“你这没用的丫头,怎么我是庶出你就蹬鼻子上脸了,敢和我这么说话!”
  
  绣儿先是一愣,当然了她再来她还是一愣,我就知道她肯定要反应半天,立刻上前一步喊,“人家的丫头多机灵,让主子左右逢源,你瞧瞧你,和我这么些年,整个一扫把星,碰见你我就没顺当过。”
  
  可万万没料想,绣儿一听,立马就哭开了!用从未有过的哭喊,“县主,绣儿错了,绣儿不是扫把星,县主不要生气……有什么不对的,绣儿改,县主不要赶我!”
  
  我远没想到绣儿竟然会这般失态,反被她吓了一跳,只见她全身污水得跪在地上,很迅速得爬到我脚边,颤着肩膀撑着地不住地磕头求饶,我心里骤然大痛。
  
  想起刚醒来那会,她似乎对我也是极害怕的。难不成当年五岁的刘凝儿也是这般欺负她?立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