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凝
那我是谁!
我看着眼前的阿初,他的面目依旧笑得那么纯净,温润如水……再抬头看着趴在车窗上的女子。
她是谁?!刘凝儿?还是严然!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刺耳传来,我听见有人再我耳边大呼,你到底是刘凝儿还是严然,你到底是属于大明朝,还是属于我们这个世界?
你心里还有自己吗?!
你到底是谁?!眼前开始闪现过去的种种,我的房子,我的企划案,我的办公室,还有我的家人,我的家乡……
而后那个梦魇里的声音,在我耳边嘶吼,你是谁,大明朝的刘凝儿,还是严然?!
“我是严然!我是严然!”
我猛得从床上弹起来,可眼前一片灰暗
“我是严然,我是严然!”我气喘嘘嘘的大喊,身上冷汗不断,“我不是刘凝儿!我不是!我不是……不要逼我!”
一双手突然来搂我,我惊得骤然大惊,猛得推开他,“谁?!”
“凝儿!”他乍起
“你是谁,谁和你说我是刘凝儿的!我不是!”分不清是梦魇,还是现实,只是那声凝儿,像是捅进我的心窝,容不得我再逃避。
忽然,周围光线升起。
一室的红晕迷离,我看着身侧下那张梦里的脸,才发现自己正一丝不挂,急忙拉起被子遮在胸前,这是梦还是……
“没有本太子的传召,谁敢进来!”他散着发,怒斥,随即向我靠近,“凝儿!”
猛得睁开眼,意识开始慢慢凝聚,刘凝儿,对,我是刘凝儿。
不对,不对,我是严然……
我到底是谁!捂着自己的眼睛,挤压自己太阳穴,梦魇!梦魇!这一切都是梦魇!梦里的我才是刘凝儿,梦,这只是个梦……
“这只是庄周梦蝶!”我低语
“不是!凝儿,你醒醒!”
赤红了眼,我狠狠瞪着他!忽而胸口一堵,闻出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有他粗重的呼吸喷在我周围。
我缓缓阖上眼睛,他是阿初!一阵眩晕,我陷入了一个怀抱中,被牢牢地桎梏,心跳终于缓缓平复下来,他的肌肤传来一阵阵真实的触觉,我缩进他怀里,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是刘凝儿……”
他的长发铺盖在我身上,顺滑无比,他的气息在我头顶,沉静温柔。他圈我在怀里哄我入睡,我到底怎么了,突然心变得如此混乱,难道我真得迷失了自己的灵魂吗难道我真的要舍弃那个世界的记忆,完完全全呆在这里,没有一丝希望了吗?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深呼吸……睡去
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阿初的脸撑在我面前,冷凝得要结冰的脸。闭上眼,心想,都结婚了还没个好脸子看,真是个大冰柜,我转了身继续睡。
“唔……”被他霸道得封住唇,又辗转热切地吻我,天旋地转地让我惊恐,他是怎么了?昨天没闹够吗?我饿得全身发软,用力撑开他,“阿初,怎么了?”
他的眼神突然带着一种莫名的伤痛,让我诚惶诚恐,可他突然叹了一口气,拂去我脸上的发丝轻声说,“凝儿,宫里太乱,过几日你回兴济”
啊?我捧着他的脸,恨恨道,“结婚一天不到,你这是要吃过就丢了。”他嗤笑一声,咬着我耳垂,“那也太得不偿失了……乖,去兴济……再等我半年!”
“半年?”我支起身子,眼咕噜转了转,摇摇头,“不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你心疼我,放不下我?”他问我,眼里有化不开的愁绪,让我心颤。
“放不下!”
“去……”
我钻进被窝,猛摇头,“不去,不去,万一你又纳侧妃我怎么办?”他在外面,夹着被子搂着我,“不去,那在张峦家呆一阵。”
刷得扯下被子,凶道,“新婚刚过,你就敢让我回娘家!你试试,嫁都嫁了,你做什么就去做,担心我做什么!”他一怔,傻乎乎看了我一会,竟然钻进被窝,“久闻凝儿为悍妇,终得以领教,为夫此生无憾。”
悍妇?谁!谁又在背后损我,他爷爷的,肯定是谢迁这混蛋!我正在腹诽中,惊叫“你干嘛!还要去朝见呢!”
“昨夜你踢了我一脚,本太子一直等着你醒来报仇呢!”
第五册:弘治之初
第49章 卷四十四
新婚燕尔万氏归去
朝见
捧着枣栗盘见到明宪宗时,我惊愕了。
历史,给了我一副有色眼镜。
眼前九五之尊的天子,有一双浅灰色的眸子,不是说他的瞳色,而是儒雅优柔的灰天鹅更能描绘他的气质,平静中一股难言的慵懒……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刘实雍对他总有难以言喻的期待,开始明白为什么大臣们对他的宽恕,我甚至明白为何大家相信他会是一个明君。
一个忧伤,宁静的皇帝,眼里没有一丝狠戾。
他确实不该穿着那刺目的明黄,一件朴质的僧衣确实更适合他,可我依旧恼他。这些年的恨都积累在他身上,我不是圣人,所以难以放下。
但他真的和阿初长得很像,略微尖削的脸型,俊挺的鼻梁,微微紧抿的嘴唇。莫说那相似的五官,就是尊贵的儒雅都遗传给了阿初。
我献上了枣栗盘,他只是浅浅一笑,让人收下,不曾多言。
回宫之后,我呆呆得看着阿初。
他入阁讲学后的习惯,日习五十字,所以他很安静地在案前任由我看着。他们还是有不同的,阿初的眼角稍稍上扬,蹙眉抬眼,更刚毅些,嘴唇很像他母亲,即使是放松时也带着一丝笑意,他有瑶族的血统,更朴质更明朗。
“在想什么?”他对着我微微一笑
心猛得漏掉一拍,可眼睛还是不肯挪开,自从我复明之后,对他总百看不厌,“在想你是怎么样一个人。”我诚实得说出心中的疑问。
他笑容不减,轻轻搁下笔,绕到我身后,搂着我,极其熟稔得把头支在我肩膀上,“你不是早看透了吗,十七年前到现在,哪还没看透?”
脸猛得一红,看透了?哪个看透了?热度刷刷得烧到了脖子,耳廓。真是的,思想真是……我清清嗓子说,“你最近越发沉稳,对我也温言软玉,不习惯。”挣脱开他的怀抱,他却把我翻过来,脸凑得很近,温热的鼻息让我心跳猛得加快,“如今你已是我妻子,自然是要护着的。”
“去去去,新鲜马桶三日香,以前怎么一副冰山相!”我不满得嚷嚷,觉得自己说的还挺押韵的。
他手一松,脸色变得很复杂,蹙着眉,频率极快的眨眼,最后化为一声轻叹,喉咙里憋出几个字,“太子妃,谨言慎行!”
切……我白了他一眼,努起嘴,他眸子一垂,嘴角弯得和新月似的,随即俯身吻来,淡淡得香味绕在鼻尖,他的吻温柔极了,弄得我的心跳毫无规律,这个阿初,最近总给我灌迷魂汤,受不了,真受不了!
“太子殿下!”
闻声,我立刻推他,他不依得跟上来,连着唇亲,窘得我一副猪肝色的大红脸,你这太子当主子当习惯了,我可还是有张老脸的。
他呵呵轻笑,把我头按在肩窝里,平和的语调,“说吧。”
那太监顿了顿,并不继续,心里一个嘀咕,难不成有事?侧头看去,一张陌生的脸。他是谁?我眼神一变,仔细得瞅着那太监。
他明了阿初的眼神,默默得退下了。我心惊,这是阿初的心腹,当着他的面不卖我面子的人今儿倒是遇见一个。他一走,我沉了脸色问,“这人是……”
“蒋宗。”他看着蒋宗的背景,淡淡的回答。
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覃吉说过几次,也是在万寿宫伺候他的太监之一。当年司礼监对他是有所防范的,因为他和奸佞刘吉的关系似乎……很不错,今日一看,这人在阿初心里,倒是不似寻常宦官。我稍稍留了个心眼,毕竟回到了这个围墙中,有些本事还是记着些好。而他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阿初越来越沉寂的性子,让我思虑很多,他越发不像当年那个隐忍桀骜的少年,如今的他脸上总有一种让人难以琢磨的笑容,帝王之风已经悄无声息的蕴育。
该来的似乎已经不远
成化二十三年春
我打着哈哈,在给他研磨,他看了看我,露出宠溺又无奈的笑,我嘟囔,“看什么看,嫌我懒,就去找万寿宫的那个暖暖。”他撸袖,用笔扫了扫墨,似笑非笑的语气,“四月的花香太浓,为夫不敢!”
额?!四月的花香……我满头黑线,他怎么知道的?“不是挺好的吗?”憋着酸溜溜的心情,没好气的说。他不发一语,含着笑静静得写字。
我越发气闷,每次他都能一个字不多说,气得我浑身长刺,深呼吸,我朗声背着前几日看到的诗说
“四月池水满,龟游鱼跃出。吾亦爱吾池,池边开一室!太子殿下可试试池中龟鱼同养,或者侧开一室!”
他手一抖,颇有深意得看着我,许久,才换上寻常的笑容,继续低头写字。“怎么总学一句,还总一知半解。”
“你!”我怒得把墨石一摔,他又嫌我没文化,他爷爷的兔崽子,老子活在六百年后,论文化底子,你还嫩点,火光冲天的说“殿下慢慢写,恕不奉陪”
他搁下笔,默默跟在我后面,甩都甩不掉。最后我只能一屁股坐在榻上,不理他。他瞅瞅我,淡淡开口,“唐,香山居士的《四月池水满》,竟能被你说成酸话,嗯……佩服!”
“你!”我真抓狂了,说不过他,心里又不爽,正欲撒泼,他脸色一变,默默念道,“后边是:人鱼虽异族,其乐归于一。且与尔为徒,逍遥同过日。尔无羡沧海,蒲藻可委质。吾亦忘青云,衡茅足容膝。况吾与尔辈,本非蛟龙匹。假如云雨来,只是池中物。”
我没料想他竟能立即背出,不过想起他幼时的早慧,也倒没太大吃惊,虽然愤懑他信口拈来,但他眼中的那种挣扎和深沉,让我缄默下来。他是不是……明白了什么。
“人鱼虽异族……”他不经意得拉起我的手,“凝儿,你许我的是深情,为了我离开自己的沧海,而我却不能为你逍遥居草庐,做平凡夫妻,你可是怨我?”
果然!我欲抽手,却被他死死按住,这小子为什么总这么聪明,一句不经意的话,他竟能把我当时看到这诗的心情,揣摩透彻。他站起身,走到我身前搂着我,柔声道“错在我,是我要的太多,上苍怜惜,让我活下来还有你做伴,是阿初要的太多。”我被他按在怀里,有些喘不上气,扒拉着推开他,没想到他更使劲。“许我下一世,凝儿!下一世我一定同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我有些茫然,下一世?
“告庙日我便求了上苍,若你能陪我,我甘愿折寿,我……”
“朱祐憆!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炸毛得从他怀里挣扎出,扯着他胳膊吼,“好好做你的事情,别给我胡思乱想,你的命是我捡来的,由不得你胡诌!”我恨不得一脑袋碰晕他,这混小子,大婚告庙的时候竟然想这些,越想越来气,手竟开始发抖,“我求你你别乱想这些了,神明之事,岂能妄言!”
“可新婚之夜,你那般惶恐得从梦中惊醒!”他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像在说一件隐藏心底的担忧。
瞧着他的神色,我竟一时答不上话来。
“你终究要走的,是不是?”他不愿看我,别过头喃喃,“你最近总是梦靥不断!”
心像被人狠狠攥紧,最近……他都知道。
每一日都在他怀中安静地睡去,却被那个梦境一次次惊醒,他就像一把刀在割断我和过去的种种,大婚前的我,心不曾死,总期望着有一天灵魂能离开这里,回自己的世界。可自从嫁与他后,那种两难的痛苦已经折磨得我不能忽视。
正在我出神的时候,唇上传来一阵润湿,一个颤抖的吻带着他那么多的情愫而来。他总是这样,不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