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一瞬





  莲伶出生的时候,沈碧心做过一个异梦:
  海上生莲花。
  莲花本生自淤泥,海上如何逆天盛开不详莲花?夫妻二人生怕孩子夭折,不但字面上取贱字‘优伶’的‘伶’,更是从小当成明珠宝贝宠爱。可怜第一个入门的弟子祁莲,自己当时也是孩童一个,还得照看名义上的小师妹。更可怜的是,他被年圣臣捡到时,连入籍贯的正名也没有。年圣臣作为师傅当然得郑重其事地让他入籍,却因为归家心切,想着就祁连山‘祁连’二字了事,结果鬼使神差地把祁连山的‘连’写成莲伶的‘莲’。祁莲直到认字才意识到师傅的这个大错误,然而已经不能改了……
  四个弟子中,年圣臣最欣赏祁莲,认为他博爱有衡,豁达有小疵但无大执着,深得中庸之道。沈碧心却断曰:多情也道无情,无情终有一情。果然,祁莲最终离师门多年不返,做挂名的祭微师而去。
  莲伶被父母溺养到桃李年华,嫁与了湖洲疏密使司徒允诺的长子司徒奋卷,也算一桩美好姻缘。
  。
  。
  世间万事都有循环往返的意向,每一次五星连珠天象的出现,就又是一个六十年的过去。以六十年一甲子的甲子计算,命数像连环套一样紧紧相扣,不断重演,在相似的时间段里反复相似的事,相似的人。
  只是刚好又落到那个窠臼里而已。
  延禧八年,夷狄北领来犯。洲主乐氏弃家逃亡,枢密使司徒家衰,振威校尉练戎接连溃败,退守沅水。年圣臣和沈碧心知天数而不逃,率众弟子下山。
  秋九月,镇南出现异症,司徒奋卷染恙。湖洲临济分院疑为毒症不能诊断。因北领士卒不染其病,雪衣琉璃错断瘟疫为毒症,殆误病情,镇南大乱。
  年圣臣与仆固恩论道拖延不成,被逼杀。
  镇南城破之日,三弟子白起掩护众人逃离,中乱刀而死。
  。
  枯燥的风,枯燥的风尘。
  褐黄色的水袖飘荡。
  镇南高墙上,玲珑仙子跃然一跳,坠城而亡。
  她指着仆固恩立咒般誓曰:“他日灭尔者,必我留阙居首席弟子。”
  ——祁莲。
  。
  大衍之数有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章 三
更新时间2010…3…14 10:33:09  字数:1598

 祁莲一进屋子,所有人的目光立刻投注到他身上,揣测的,疑问的,戒备的,目光之炬堪比桌上的烛火,却偏生冷得渗青。
  莲伶已经坐到桌子另一头。
  祁莲讪讪地朝大家笑笑,自报家门:“祭微师祁莲。”
  在场的二三十位前辈能人像是反应不过来,一致回头看向莲伶,待看到莲伶双手平静地扶上碗,气氛才缓过来。大家动动碗筷,算是打了招呼,接着低头又狼吞虎咽地吞吃起来。
  这种时候,只要不是敌人,谁是谁一点也不重要,也不关心。
  祁莲并非木讷之人,但刚从从外面赶插进来,一些情势就不清楚,莲伶又这种态度!可是等他环顾四周,一时间竟然除了莲伶谁也不认识,白起是再也见不到了,南麒云还随练戎死守在沅水,没有看见初九……
  “小九从另一路回司徒本家了”,莲伶说。
  祁莲“嗯”一声又向周围看去,不会真的没有一个认识的吧?待看到一个四十开外满嘴络腮胡子的汉子朝他挤眉弄眼,才觉得稍微轻松起来,于是坐到那汉子身边去了。那汉子是湖洲船头老大,卓老七,以前经常拜上祁连山。
  “啪一一”莲伶把碗搁在了桌上,实在噎不下去。
  碗中虚浮着三四个圆子。
  司徒燕然看了,劝道:“嫂嫂,圆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莲伶说:“不吃了。”
  司徒燕然就有点脸红,她那份早被她吃完了。
  屋子里的人都是日夜兼程从镇南逃出来的,一路上时而避敌时而被困,近半个月来几乎都没好好吃过东西,此刻望向莲伶的碗,竟然还有人咽了咽口水。
  突然一个官兵模样的人,径直从左边伸手过来,说那我吃了吧。他的脏手刚碰到碗,莲伶劈手把自己的汤碗夺了,摔在地上。
  “咣—当——”那汤碗就像莲花一样碎成了八瓣。
  众人看向那个不知轻重的歹势之人,谴责其不懂规矩,同时又摇头感慨玲珑仙子怎么把女儿宠成这等脾性。
  那人碍于这一路上都是莲伶指点生路,也就憋红了脸,没有发作。
  祁莲看了,笑,轻声断道:“谦卦九三爻”
  卓老七探头探脑:“你说什么?”
  祁莲解释:“一堆男的当中只有一个女的,那些男的就都听那女的话。”
  卓老七压低声音说:“可是还有一个燕然小姐呢。”
  祁莲说:“啊——一时没看出来她是女的。”
  。
  突然有人低呼:“灭灯!”
  迅速有人吹灭了油灯,灯头上清烟遂灭,渐渐连彼此间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脚步声紧紧密密从四面八方传来。
  “前屋有敌;其它三个方向少。”
  “房顶上没有人。”
  约有百余人包围房屋,先是流矢来攻,木制的门板抵不住,断了半截砸进屋子。众人踢翻窗子四散出去。祁莲看着,暗自盘算:敌暗我暗,各占百分之五十。
  突然一声号令下,弓弩手一致后退一步,停下了手:黑夜里根本不知道箭射到哪里,反而暴露己方。
  月失雾台,朔夜无光。
  汹潮暗涌。
  又是一声号令下,闪着莹光的东西破空而来,一旦沾上到就再也甩不掉,立刻成为众之矢的。黑夜里哀号声起,短短一刻钟内,好几位实力不济的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是银屑箭!”祁莲大呼,躲过数支呼啸而来的银屑箭,看它们飞向身后。
  后面。
  莲伶。
  那个黑衣的女子却动也没有动,任它们从自己身体左侧擦过,带动她的鬓发。
  她自顾自点燃手中的火把,丢上了屋顶。
  金红色的火焰蹿出去,接二连三地烧着了一片房子,连成一忾,顿时火光冲天,照亮了大半个夜空,我明敌也明。这里是司徒氏的粮草库,本身的结构设计就是可以一毁皆毁草石俱焚。
  火场里双方杀成一片,对方弓弩施展不开,便落了下风,厮杀不多时,胜负俨已分明。
  火光中莲伶冷冷地站着,憧憧而重的人影在她眼前来回,鲜血附和着扬落的火焰在她面前飞溅,莲伶的眼瞳映着妖异的金红色的光,她一直看着,一直看,看人是怎样被砍中,看人是怎样流血,看人是怎么死——
  她把这一切深深地看进去。
  。
  祁莲走到她身旁,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你左眼的视力,”他斟酌着词,“没有了?”
  莲伶瞬间回头,连眼底的恨意都没能来得及藏掩饰。
  又把头侧过去,她吸了一口气,说:
  “是。你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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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四
更新时间2010…3…17 9:06:29  字数:1848

 章四
  搁下那句挑衅的话走开后,莲伶虽然有一丝丝后悔,仔细想想却也不算什么致命的错误,她本来就没有向祈莲示弱的必要,更何况祁莲迟早会知道的……
  实在有需要的话,这也是她要暗示算计的一点,反正她已失去地太多算计地太多,不在乎这点耻辱,反正娘当年就是埋下这一个可用的伏笔。
  恩威并施。
  众人昼伏夜出,终于逃到渭河以东,再加上焊哥舒也先久围沅水未果,仆故恩分散了兵力前去相助,这才给了莲伶他们得以喘息的机会,不日即将抵达司徒本家。
  这几日,莲伶对祁莲的态度好了不只一点,和颜悦色许多。卓老七马上时常在祁莲耳边吹风:莲丫头日子也不好过,死了爹娘,还死了……倒搞得祁莲对卓老七正色说:“我看起来像那种不辨大局的人么?”,卓老七虽然讪讪闭了嘴,心里却还是欢喜的,看到祁莲状似无心的相助,暗想这两人还是跟从前一样别扭,却没有留意到祁莲根本就避开了他的话题。
  其实,莲伶曾偷偷翻过祁莲的包袱,当然祁莲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了他也不作声:莲伶要找祁莲的亲笔落款。
  找到一张画,画的是山巅之上的火烧云,很粉很淡的颜色,然而的确是火烧云,柔柔,弱弱的粉色火烧云。莲伶没看那画,也草草扫过题诗:
  夜半起身玉正中,月光逐影清风徐,
  倘使玉箫勿惊醉,今宵应解梦伊人。
  七年前与一相逢,当时光景犹梦想,
  记得往昔客舍里,青风已过万重粉。
  君亦弃世亦弃君,但见桃红不见君。
  细草芦苇知几度?怎教荒坟不掩君?
  朝待青丝暮染雪,一梦千年夕与晨。
  水渍入色花渐缺,原来世事隔前身。
  落款:祁莲。
  祁连山的‘祁’,莲花的‘莲’。
  莲伶看到这两字,才最后放下心来,他没有把名字改了,如若改了,就是叛离师门,不认师傅,不认她这个师妹了。
  祁莲这个名字是爹起的。因为要他归籍祁连山,爹就随便拿祁连山的山名给他起名字,还随手把祁连山的‘连’错写成莲花的‘莲’。
  为了这个‘莲’字,大师兄没少受大伙的笑,他也曾苦恼得想把字改过来,但在爹的胁迫下,没能改过来,爹在某些事上特别固执,死——不认错,坚持非要使用“莲”字,久而久之师兄也就罢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娘后来一直支持大师兄改名字,比本尊还积极,总是说些什么,男孩子应该起一些男孩子的名字,坤道才为女。
  爹答,阴极生阳。
  娘应,乾道为男,天之道。
  爹说,阳中有阴,乾中多阴,坤中多阳。
  娘说,与天地相似,故不违。
  爹说,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故不忧。
  娘说,方以类居,物以群分。
  爹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
  ……
  后来就再也没有谁讨论过这件事。
  爹……
  娘。
  终于回到司徒本家,漆黑的门房,白灯笼早早挂上了,人群静默地守在门边,反倒莲伶领回的众人才带回一点生动活气。
  双手奉上司徒奋卷的骨灰坛,伤心欲绝的婆婆谭氏只管抱着那坛子形神俱损,大失常态,无法顾及眼前另一位伤心人。
  按照一般的情况,莲伶应该跟着谭氏进内堂,她没有,她很自然地随着司徒允诺及众人进了厅堂。
  厅堂上挂着湖洲地图,近乎一半的郡县已被打上红叉。
  “诸位一路投奔,镇南已为北领据点,沅水被围,……现在这个就是湖洲的状况。”司徒允诺长叹道。
  莲伶观测着众人的脸色,黯然的,失望的,没有表情的……
  没有人开口,司徒允诺的三魂七魄已随爱子的骨灰坛散了一半。
  罢了。
  莲伶开口道:“我们前有大军迫阵,后无退路,正是反击的好时机。”
  众哗然。
  “当初镇南出事,能撤出的人马已经撤出,半数实力还在。现在湖洲所有兵马都聚集在渭河以东。反观北领占据三十多个郡县,都要分兵把守,当初带进来的大军已经不断分解。如此一比较,有生之力我们并未比他们差多少,只看各位如何调度。”莲伶解释。
  “所有兵马内部四散,如果能连成一线?”有人想通。
  连成一线不太可能,各方面军队四散后,各据一方,就看哪一方能聚到更多的联盟。说是哪一方,其实只有两方来回割据,一方司徒一方乐氏。
  “但镇南的怪病?”由镇南逃出来的人追问。
  “那是因为有人误断病情,干扰判断,现在临济分院已知应对之策,”看有人不信,莲伶继续道:“败漆,上古遗症,生之池泽,化生水中。沸水可杀。”所以这一路逃亡坚持非沸水弃用。
  而北领身为雪国,生来就有把水煮沸使用的习性。
  莲伶领回来的人均现惊喜之色,其他人反应不是很大,应是早得到消息了。如果不是怪病错断,司徒奋卷可能就不会死,湖洲如何会乱,北领又怎么可能称虚而入……
  然而众人又喜疑不定地看向莲伶夫人,这一路她都跟大伙一起逃亡,什么时候得到消息的?
  “之前临济分院不是不能断么?”突然祁莲追问。
  莲伶心下一凛,低头解释,“……时候位置对了就……”,复又抬头一脸习惯地挑衅,“要不你问他们去。”便不再多言。
  祁莲哼屑一声,不置可否。
  估计不会再在这个问题上追问下去了。

章 五
更新时间2010…3…20 9:23:19  字数:1984

 章五
  局势问题分析清楚后,前景略有开朗,莲伶后退,退到司徒允诺身后。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