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劫





萧祯啊萧祯,你没有想到吧,你就算还有个儿子来为你复仇,又如何?你就算有无数人为你卖命,又如何?最后赢得仍旧是我,是我!你听不听的到啊,你儿子要那这本是你的江山,换我床上的一个禁脔!”“易之!你疯了吗?”提剑冲上来的萧泽一把拽住韩易之,却被那人回头凝望的眼神震住了。那双眼睛黑的深不见底,却有一股冷光从瞳仁中劈斩而出。他的目光不是凌厉,更非尖锐,而是一种泰山压顶的气势,令人不得不屈而从之。
  好半天,萧泽慢慢将自己的手松开,退后半步,竟跪倒在韩易之面前:“臣下萧泽,叩请三思!”
  韩易之回身环视着身后的人们,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背过身去朗声道:“这个决定,是出于我的自私,我承认。但是,我意已决,绝不更改。如果你们不愿遵命,我也不会勉强。你们可以做你们想要做的,我是不会回头的!”说着,他竟动手卸下了身上的铠甲,将毫无防备的背心留给了身后的人,就像对面高台上的人一样。这一刻,韩易之并不恐惧。看着对面一会清晰一会模糊的身影,他无法抑制不断上扬的嘴角。唯一能够令他恐惧的就是生离死别,若能共生固然可喜,但若能与你同归于尽,我也甘之若饴。
  “那次,你被柳慕带走,是我最后一次放手。所以,我们都用完了各自的机会了。现在,你只剩下一个选择了,跟我走。” 这么想着,韩易之不由低声自语。那一次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就在他们以为已经困住柳慕的军队,夺下云城的一刻,他看见了被柳慕折腾地去了半条命的人。若不是那满脸的伤疤,他几乎认不出那人是谁。彦澈就那么倒在柳慕的脚边,撕心裂肺地惨叫着,全身上下都被他自己抓出了道道血痕。脸上的旧伤悉数裂开,血混着脓水淌个不停。
  连柳慕身边的士兵都要看不下去了,可是韩易之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具抽 搐不已的身躯,死命控制着手里的剑,生怕自己会一步上前,一刀斩断那人所有的痛苦。神经已经全断开了,根本听不懂柳慕在说些什么,身体却好像被他人控制般,一个指令一步地跟着动作。他感到自己丢开了手里的剑,跪在柳慕的面前,接着眼睁睁地看着柳慕一剑剑刺向自己。终于,那柳慕似乎稍稍解了些气似的丢开剑,给地上的人服下了一份解药。看着那人徐徐恢复清明的双眼,因失血过度有些眩晕的韩易之终于笑着摔进积水的泥潭中。在那人惨叫声中,柳慕狂笑着一脚踩了上来。韩易之却不觉得疼,只是努力用胳膊撑住自己,仰头向上望去。
  “放过他,我的命,随便你取。”“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你的命?”柳慕冷笑着,将柳彦澈从地上拖起来,掐着他的脸,用牙齿把吐出的字句一个个咬碎:“我要的是你柳彦澈,我要你也知道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绝望!”
  “易之,让他,让他带我走吧……”
  模糊的意识中,是彦澈的哀求,可是韩易之只是摇头,眯着被血糊住的双眼,固执地重复着:“柳慕,放过他,我任你处置,放过彦澈,放过彦澈……”
  “怎么办啊,柳大人,你心上的人求死!你说我听谁的好呢?”
  似乎听见彦澈倒吸冷气的声音,他被逼到死角时,总会发出这么一声来。可很快,就传来柳彦澈凄厉的笑声。“你听他的好了,柳慕。你听他的,放过我,然后我也保证,要让你妹妹柳灵月,好好地活着!”“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做不到吗?你忘了我是谁?我谁枭的鬼舞!就算是就剩一口气,我也会让柳灵月好好享受她的下半辈子的,所有这世间难见的,新鲜的,我会让她挨个试过,而且在我满意之前,我绝不会让她死的!”“你敢!”柳慕怒吼着,气势却终究被削了。“为什么不敢?这天下有什么事是我柳彦澈不敢做的!”柳彦澈被喉咙涌上来的血腥呛了一下,咳了几声,继续嘶哑着声音说道:“不过你现在还有的选。放过韩易之,带我回京城,我会顶下你所有的罪责。”
  “不行!”打断柳彦澈的,是韩易之:“你会死的!我不会让你走的!把他们围住,一个也不许放走!”“让我走吧,我是不会死的。”耳边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抚慰人心的蛊惑:“因为萧烨舍不得杀我。”“为什么?”“因为他将会知道,我对你来说有多重要,重要到可以拿河山万里来换我的一条性命。对不对?”沉重的眩晕感压得韩易之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但他仍竭力点着头。轻如风吟的笑声飘进耳际,温凉得仿佛当年冥河汩汩的流水,夹着幽幽花香。“所以,放我走吧。我会等你,等你来当着天下万民,为了我柳彦澈将河山拱手!”冬风呼啸着卷起黄土漫漫,韩易之踢开脚下的铠甲又向前踏出一步,半收的臂弯里空无一物,但他的神情却仿佛在拥抱杨柳春风。

  下卷 第三十九章

  在史书贤帝本纪上,曾有过这样一段记录。大意是说,贤帝萧靖睿智,以计策稳住厉帝萧烨,趁其不备占下先机,将其一举歼灭,终成大统。之后便是帝王圣明,诸如此类。胜者为王,败为寇,这是自古的道理。众人不过就是聚着看看谁胜,便一哄而散,管他用的是三十六计哪一计,胜了不就好了吗?
  所以,这一幕不曾在正史上被记录,只是在野史的字里行间隐约能摸索到些许不可言说的痕迹。
  透过风尘漫漫,看着对面的人,韩易之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他咬着牙,将目光紧紧锁在那个人的身上,一边将一轴黄绢抖开。“萧烨,这是你要的降书!”说着韩易之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黄绢上按下了手印:“你放了他!我韩易之,不,我萧靖向你俯首称臣!”
  言毕,韩易之将自己的背挺得更直。尽管狂风呼啸,却阻碍不了身后人群骚动之声传到耳中。他能理解那些人的疑惑,愤怒,甚至是鄙夷,毕竟他们预想不到自己卖命至今却要面对这么荒唐的一幕。
  他能听到萧烨气焰嚣张的笑声,听见韩琪,琴音,还有自己叔叔沉重的叹息,听见刀剑因不安而碰撞的声音。但是,他竟感到,在这么些年中,这一刻竟是他感到最为安然的一刻。因为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看着柳彦澈,等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的面前,然后对着自己说:“易之,我们走吧。”
  手中的卷轴被人取走,接着不消片刻,那个人竟然真的被卸下了枷锁。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他走下了高台,接着一步步走向了自己。
  那面孔随着那人逐渐的接近,也逐渐的清晰起来。纵然已是千沟万壑,但依旧是自己熟悉的面庞。那时常因恼怒而微蹙的眉头,那总是扯着一抹坏笑的嘴角,还有那双眼睛,里面开满了所有盛开在前世冥河畔的花朵。
  还有十步。
  你想去哪里呢?这个接近寒冬的时节,不如就寻一处荒山枯岭住下。在简陋的木屋中,点起炉火,耳听着风声呼啸,边搓着手,边烫烈酒一壶。待醉意正浓时,推开咯吱作响的木门,外面定是明月当空。
  还有九步。
  还有泪湖,那个传说中会有神仙唱歌的地方。也许在哪里你会遇见跟你一样拥有栗红眸子的游商族人。我们可以策马跟随他们的商队,驰骋在那无垠的草原之上。
  还有八步。
  再过一个月,芩州的梅花就到了时节了。我们可以租一只小船,在那从不冰封的夕月河上,细数那两岸艳艳红梅。若是累了,就下船,找一处茶馆,边吃着芩州手撕鸡,边听说书先生讲一段江湖恩怨情仇。
  还有七步。
  过完了这个冬天,来年春暖时,我们可以再去琉云山。我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那里的桃花。不如就留下,在山中开一处茶店,只卖你喜欢的桃花饼和七月荷。
  还有六步……
  还有五步……
  “我这个傻子,我为什么要等呢?”
  这么说着,韩易之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步子,径自张开手臂走向了那个渐行渐进的身影。
  四步,三步,两步……
  眼前忽然绽开了焰火的光芒,韩易之不由停了停步子。这是头一次在白日中看到焰火一般的光芒,那光芒太过灿烂,以至于熄灭时,飞溅的火星还能灼伤人的眼睛。接着,韩易之抱住了眼前的人:“我们,走吧。”…………………………………“你是个疯子!”柳子轩隔着重重铁栏冲着对面牢室咒骂着。他披散着头发,困兽般锤砸着铁栏:“疯子,你是个疯子!”回应他的只有几声微弱地轻笑。牢狱中只有盏油灯苟延残喘地冒着些光,因而循声看去,几乎看不出对面牢房里关着有人。“你现在跟我说这个,算什么意思?”“这只是个提议,做不做得到……”那声音似乎已经有些力竭,说一句话就要停下歇歇:“做不做得到,还看你自己。”“你是疯子!”“哈,大概吧。”柳子轩死盯着黑漆漆的牢室,好半天,又低声咒骂了一句,负气地坐在了湿冷的地上。“咳,咳,”那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自嘲的笑意:“我这个样子应该也撑不了多久了。我要是这么自己死掉了,你的仇就报不……”
  “闭嘴!”
  柳子轩大喝一声,那声音便就真的止了。过了一阵,忽然响起铁链窸窣之声,接着一双血迹斑斑的手从对面的牢房里伸出来,握住了铁栏。看那手的位置,那人应该是爬在地上的。
  “子轩……”
  柳子轩身子一颤,望向对面。借着落进来的月光,柳子轩能够勉强看清对面铁栏后那张鬼怪一样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柳子轩竟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了自己牢房的铁栏前,接着坐下来。隔着冰冷的牢笼和腐臭刺鼻的气息,兄弟两人相对无言。“子轩,我不想让你变成我这个样子的……”柳子轩觉得喉头一哽,攥紧了铁栏,垂下头。“真的,我希望你活着。所以,你去见萧烨。用易之留下的那枚皇印,让他相信你可以为他送信,”柳彦澈喘了口气:“送信给韩易之,让他投降。”“……那你呢?”“我?”“你让我活下来了,可是你呢?”“傻弟弟,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会等,等你杀了我,在万军之前。”“你是个……”“疯子?”柳彦澈接过柳子轩的话来,长出一口气:“不,我不是疯子,我只是跟他一样,是个执着的傻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可以报仇?”
  “你以为我真的是这么善良的人?”柳彦澈笑得不住咳嗽:“我的傻弟弟啊。”“那你是为了什么?韩易之他会来换你的,你跟他走不就好了?”“那你的仇呢?”
  柳子轩重重地一击铁栏,暴喝道:“我不报仇了,不可以吗?这个仇,我不报了,我就当你死了不行吗?”“不行。”那个人坚定地摇了摇头:“你要活下来,然后在那决战之时,杀了我,不管用什么方法。”“为什么!”“因为我不能活下去,如果他真的拿万里江山换了我,他就会被所有的人唾弃仇恨。还有那些死去的人,一样会让他这一生都悔恨不安的。我不能这样害他。我不能让他成为一个遗臭万年的昏君,我不能。”“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现在了断,省却他后顾之忧?”“……”“因为我还是自私,我还是自私的……”混着笑意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微茫,仿佛是在怅惘那永远不会抵达的未来。因为我想听,听他当着天下万民说,他不要这河山万里,他只要我柳彦澈!他只要我柳彦澈!………………………………………………“傻子,你以为我真的会让你成为一个遭人唾骂的昏君吗?我只是想听你选我而已,听听就好了……”
  这是那人最后的话。而后,谁人泪雨滂沱,谁人刀兵相向,谁人骨埋沙场,都是后来的故事了。与他们,都已不再有关。

  下卷 第四十章 终局

  贤帝十年 隆冬 平京
  这一年平京的雪来得格外的晚,直到这个时节才纷纷扬扬起来。但似乎也因为积攒了太久,反而来得格外的急,带着温度骤降。不过几日,平京城就进入了寒冬景象,各家各户的屋檐下也都结起了长短不一的冰柱子,人们张口寒暄两句也带着雾腾腾的白气。
  但是,即便天寒地冻,还是挡不住人们迎接新年的热情。平京东西两市都涌满了购买年货的人们,热闹非凡。相比之下,安稳处在平京中心的皇城,都似乎黯淡了一些。
  “来,按这个单子,把这些送去明贤殿。这些是要送到王爷府的……”
  朱色大堂之中,琴音正手持着一叠单子,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太监宫女/炫/书/网/整理着各式各样的绫罗锦缎,手炉褥垫。
  “在忙啊?”
  “嗯,”琴音应着声,转身冲身后的男子笑了笑:“宫里一到年节是最忙不过的了。”
  那男子上前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