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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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彦澈少爷,彦澈少爷。”
  被绫晓喊了好几声,柳彦澈才从纷繁的卷宗中抬起头来。
  “已经二更了,该睡了。”
  “都这么晚了啊。”彦澈起身望窗外望望,一面伸手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难得这些天少爷您都不用去学里,好好睡睡吧。”
  彦澈点点头,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就去梳洗了。
  “啊!”
  “怎么了?” 正在帮彦澈掖好被子的绫晓也被彦澈这么一喊惊到了。
  “嗯,”彦澈拍了拍额头:“真是的,怎么把他给忘了。”
  “出什么事了吗?”
  “到也没什么,你也去睡吧。”彦澈皱着眉闭上了眼睛,低声自语到:“这么晚,他也不会等着了。”
  “那我出去了。”凌晓留了一盏暗灯在桌上,便退出了内间。
  听到绫晓出去了,躺下了的彦澈不知道怎么却也睡不着了。心理越想越觉得那个傻瓜真的很可能还在傻等。翻了好几个身,彦澈深吸了口气坐了起来。
  “要是我去了,你没在,你就死定了!”
  彦澈暗暗骂了一声,起身匆匆换了外袍,蹑手蹑脚地走到外间,小心地不吵醒正睡着的绫晓和凝霜,推门出了房间。
  外面一阵凉风袭来,只匆匆在睡衣外加了袍子的彦澈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缓缓拉开院门,探头探脑地看着没有值夜的人路过,这才侧身出了院子。
  去后园的路上,彦澈发抖地抱着双臂,一面嘴里低声嘟囔着:“死韩易之,你要是没在等你就死定了!你要是在等,你个笨蛋,你也死定了。”
  他一脸坦然地骂着,全然忘了自己才是那个失约之人。
  快走到后园北门处,彦澈停了下来。遥遥望去,昏黄的月色下几排三月霜孤零零地立着,哪里有什么人影啊。
  “你个混蛋!”彦澈骂了一句,转身要走。
  “是小言子吗?”
  彦澈被暗处轻轻地一唤拽了回来,他皱着眉试探地问道:“韩易之?”
  “太好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果不其然,是那个傻瓜的声音响了起来。只见一个身影从一排三月霜后站了起来。大约是刚刚韩易之靠着树坐着,被树干遮住了,彦澈才没看见。
  彦澈看着韩易之抱着一大包东西走过来,刚才那些不讲道理的怒气立刻消散了。他看着一脸倦意却笑着的韩易之,半天憋出了一句话:“你,还在啊?”
  “啊?是啊。”韩易之说着把东西递了过来:“这里有药,还有我干爹做的点心,请你吃。”
  “哦,那个,”彦澈接过东西,愈发尴尬起来了:“我啊,不是,今天二少爷打发我有事,忙得太晚了,所以……”
  “没关系的,也是我不好,非让你过来。”
  “不是的,”彦澈怎么也想不到伶牙俐齿的自己,也有说谎舌头打结的时候:“我确实是太晚了,那个……”
  “我都说了没关系的!”韩易之笑了笑,伸手要去拍彦澈的肩,却顿了顿又收了回来:“对了,嘴还疼吗?”
  “啊,还好,我……”
  “没事就好。很晚了,你也早些回去吧,我也该走了,不然琴音姐姐跟干爹告状我就惨了。”
  “啊……”
  “怎么?”
  彦澈抓着手里的东西看着韩易之,终于抱歉地笑了:“谢谢。”
  “没事的。”韩易之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对了,那个点心味道很不错的,我干爹做饭很差劲,可是点心做得很不错的。”
  “谢谢。”
  “都说不用谢了嘛!那,我走了。”
  “啊,等等,”彦澈上前一步伸手拉了下韩易之,停了片刻,举起手里的点心:“要不,一起吃?”
  “啊?”
  “不要就算了。”彦澈眉头立刻一拧转身要走。
  “没没没,”见识了彦澈的翻脸技术,韩易之立马好声好气地附和道:“好的,好的。”
  “是吗?那你晚些回去没事吗?”
  “反正都是要被说,无所谓啦。”韩易之耸耸肩,心里筹划着回去怎么贿赂琴音。
  “那好,”彦澈环顾左右看了看:“这里没什么坐的地方,去园子西面的落月阁吧,听说那里早些移植来的芩州秋蕊大都开了。”
  韩易之点点头,小心地跟着彦澈。
  彦澈边走边展开手里的包裹,里面放着一盒药膏还有一包包好的点心。他拿出药膏放进外袍的口袋里,接着伸手解开点心包,谁想刚解开点心的碎块就从里面掉了出来。
  “哎呀!”韩易之见状忙过来帮接着:“肯定是我刚睡着了不小心压碎了几块。还好就碎了几块,真是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一直在等啊?”彦澈低头包着点心迟疑地问道。
  “是我说你什么时候来都成,我怕我走了,你却又来了,那多不好啊。”
  “就因为这个?”
  这次韩易之似乎没听清,只是冲彦澈模棱两可地笑笑。彦澈不好再追问,领着韩易之向前走去。
  快要到落月阁时,两人一同停了步子。向前望去,朱色的落月阁被月白和金黄的芩州秋蕊淹没了大半,夜风一过花叶皆舞,亭阁便宛若沉浮于江流的一叶扁舟,载了半船秋色半船月光。
  “好漂亮啊。”韩易之不禁赞叹。
  “之前没见过吗?”
  “没有,从京城一路过来都没见这种花。”
  “是吗?”彦澈有些自豪地笑着,带着韩易之走上落月阁的二层。这里平日都是不用的,只有秋日府里赏花时才会在这里设宴,所以并没有值夜。彦澈走到栏杆处,倚栏坐了下来,一面招呼韩易之:“这几日这里都没有设宴,所以没有留蜡烛,我们就坐这里吧,借着月光好些。”
  韩易之跟着坐了下来,凭栏俯身眺望,看那染透月色的秋蕊在夜色中无声绽放。
  彦澈大约是看得多了,也不觉得新鲜,而是专注地摊开手里的点心包:“韩易之啊。”
  “嗯?”
  “这些哪个好吃?”
  韩易之回头认真地答道:“都是我专门挑的,都很好吃的。这个是五仁糕,这个是芙蓉酥,这个是香瑞卷,我很喜欢这个,因为不太……”
  还没等韩易之说完,彦澈就迅速地捡了两块香瑞卷塞进了韩易之的嘴里,看着他被堵到的样子抚掌而笑。
  “嗯,嗯。”被点心塞了满嘴的韩易之嘟囔着瞪着彦澈,一面也快速地捡了块很大的点心要往彦澈嘴里塞,结果彦澈一躲反倒抹了彦澈一脸。
  “啊!”彦澈跳了起来,伸手也拿点心往韩易之脸上抹去。两个人就这么打了起来,可怜的是那些精致的点心就这么成了武器以身殉职了。
  两人闹了半天才停下来,相互看看,身上脸上都黏满了点心渣,头发也都扯地又蓬又乱了。“哎呀,你看看点心都浪费了。”彦澈一面笑着拍掉身上的点心,一面堂皇地指责着韩易之。
  “你……”韩易之好笑地看着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么厚脸皮的强词夺理。
  “哎,罢了,你过些天再带给我吧,我都没有吃到。”
  韩易之向天翻了翻眼睛,哭笑不得地重新坐了下来。
  彦澈也坐下,接着凑了过来,伸手用袖子帮韩易之擦了脸:“你这里还黏着呢。”
  韩易之盯着彦澈突然靠近的脸,安静起来,眼睛的中笑意也散去了。彦澈被这么一看有点窘了,回身坐好扭头装作欣赏盛开的秋蕊。
  过了一阵,彦澈方才闲闲地开口道:“你是从京城来的。”
  “啊,是的。”
  “光听你讲干爹干爹的,你的爹娘呢?”
  “听干爹说他们都过世了。”
  彦澈愣了愣,转过头来,却发现韩易之的神情没什么变化。
  “不好意思。”看他一脸平静,彦澈连忙低头掩饰自己的讶异,暗自郁闷自己怎么老得跟个傻瓜道歉。
  “没什么的,干爹对我很好的,而且干爹收养我时我才六岁,对亲生爹娘根本没有太深的记忆。”
  “嗯,”彦澈低下头思索着怎么转个话题:“啊,对了,京城是什么样的啊?比芩州繁华很多吧?”
  韩易之思索着,继而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听干爹讲我爹娘得了重病,临终前他们把我托付干爹收养,后来他就立刻带我离开了京城,那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七年前?”彦澈扳着手指算了算:“啊,那年不是……”
  韩易之点了点头:“就是那年。听干爹说当时京城闹得是一片血雨腥风,所以他很快就带我离开了京城。”
  “我也大约听爹爹讲过,当年就是芩州城大家也一片忧心忡忡。”
  “是啊,皇家自古如此,杀父弑兄,屠子戮亲,搞得天下百姓都要遭殃。为了那么位子值得吗?”
  彦澈看着韩易之,清澈的目光锐利了起来:“难道你觉得不值得?”
  韩易之深深一叹:“纵然权倾天下,可是也只落个孤家寡人,还得防着天下人背后戳脊梁骨,值得吗?”
  彦澈起身冷冷一笑:“天下人?那又如何?人做的好坏都是做给自己的,谁也做不到无可指责。与其伪君子,真小人又有何妨?况且皇家自古就谈不得亲情,若真情深如许怎会反目成仇,杀的不过是心中无关紧要的人,换来得却是江山万里,有何不可?”
  韩易之看着彦澈,目光逐渐暗沉下来:“那就是说,如果是小言子你,弑君篡位,手刃无辜的事情你也是一样做的出来的。”
  “如果是为了活着,如果是为了将那些要吃了自己的人吃掉,如果是为了活得比自己仇恨的人都要辉煌,有何不可?”
  韩易之深深的地看了彦澈一眼,转身望向外面,不再言语。
  彦澈看着韩易之这副反应,心口不觉一堵,往日收敛的情绪顺着缝隙开始往外涌。他上前一把拽起韩易之:“怎么?你这算什么?”
  “没什么,话不投机,就别再说好了。”
  韩易之这么一说,彦澈地眼睛瞪得更圆了:“是吗?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是可以砍头的。”
  “天下人都是这么说的,就是砍尽人头,篡位的事实也是不能改变的,为了皇位,弑兄嫂屠子侄的事实也不能改变的。”
  “你倒是有骨气的很。”彦澈咬咬牙有点泄气地坐下来。
  “而且,”韩易之放柔了语气:“虽然我和小言子你不熟,但我并不觉得你会是象你说的那样的人。”
  彦澈挑了挑眉毛,横眼看向韩易之:“我们不过见过两面,我是什么人容你来说?我倒要告诉你,为了活着,为了权力,为了那可以把你仇恨的一切都踩在脚下的权力,人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虽然你现在这么说,当你走到那一步时,你也是不例外的!”
  看到彦澈真的动气了,韩易之也不想再争了:“是啊,没有遭遇过就没有资格去预言的,我们就别再瞎争了。”
  彦澈不回话,兀自闷闷地把身子都圈在栏椅上,苍白的脸抵着膝盖不去看韩易之。
  韩易之挨着彦澈坐下,忐忑地看着没好气地彦澈,忽然间却笑了。
  “笑什么?”
  “没什么。”
  “说!”彦澈伸脚要踢韩易之,却被轻巧地躲过了。彦澈更气了,看着一脸开怀地韩易之,抬手就要捶,却又被躲过了。接连几下,韩易之都极为轻快地躲开了彦澈毫无章法地拳头。
  “你!”彦澈脸都涨红了,愤愤地起身要走。
  “唉,你,”韩易之没办法连忙走到彦澈面前:“算我错,你打吧,这回不躲。”
  韩易之刚说完,彦澈便一拳砸在韩易之胸口。彦澈这拳可真的是狠,韩易之弯下腰半天都没喘过气来。
  “你,”彦澈急了连忙扶住韩易之:“你怎么这么不经打啊。”
  韩易之心想着“砸你拳试试”,但还是连忙道:“还好,不太疼。”
  “快坐下吧。”彦澈拽着一脸惨白地韩易之一同坐下:“你还行吧?可别跟小姑娘似的不经打啊!”
  “小姑娘也不能由你这么打啊,这么凶当心娶不到老婆。”韩易之缓了口气,把彦澈顶了回去。
  彦澈轻哼了一声,不屑道:“单凭我这张脸,要嫁我的姑娘就得排长队。倒是你这根软木头,吹两下就到,瞎了眼的都不找你,还蠢得要死……”
  “好啦,好啦,都不吵了啊。”韩易之试图打断彦澈的魔音灌耳。
  “是你先吵的。”
  “你……”韩易之咬着牙揉着胸口:“你真的跟那个二少爷一样厚脸皮。”
  彦澈伸手一捏韩易之的脸:“我是厚脸皮,你的脸皮倒是薄得象小媳妇。”
  韩易之也懒得再跟他吵,看着彦澈反倒嫣然一笑:“那就请公子莫要调戏奴家了。”
  彦澈看着韩易之微眯的双眸,呆了半秒,觉得鸡皮疙瘩都升到头顶了:“你太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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