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节之死
觉所告诉他的一切,都为丑陋的具体事实所证实。
有一天他走进她的起居室,她本能地用手遮掩住正在写
着的一封情。那时他就知道了。她是在写给她的情夫。
不久,当她走出去之后,他过去拿起吸墨纸。她把信带
出去了,但是吸墨纸上的字迹还清清晰晰的。他把吸墨纸放
在玻璃上面——看到罗斯玛丽潦草的字迹:“我心爱的……”
他的血液沸腾。他自觉那时的感受就跟奥塞罗(莎翁名
剧主人公)的一样。明智的解决?呸!他真想把她活活掐死!
他真想把那小子杀掉。那小子是谁?那个叫布朗恩的小子?或
是史提芬·法雷地?他们两个都常对她眉目传情、秋波暗送。
他看着玻璃上映出来的自己的脸。他的两眼充满血丝。他
的样子就好像即将昏倒一样。
当他想起那一刻时,乔治·巴顿让杯子从手中滑落。他
再度感到一股想掐死人的冲动。全身血液倒流。即使现在——
他尽力摆脱记忆。不要再想起这些。那已经过去——结
束了。他不想再尝受那种痛苦。罗斯玛丽已经死了。死了而
且安息了,他也得以安静了。不再受苦受难……
很可笑,竟然认为她的死对他来说就只有这个意义:安
静……
他从没告诉过露丝这些。好女孩,露丝。她很有头脑。真
的,要是没有她,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帮助他,同
情他,从没有一点“性方面”的暗示。不像罗斯玛丽那样令
男人疯狂……
罗斯玛丽……罗斯玛丽坐在餐厅的圆桌旁。病后的脸颊
显得有点消瘦--有点虚弱——但是漂亮,很漂亮。而仅仅
一个小时之后。
不,他不要想起。现在不要。他的计划。他要想想他的
计划。
首先,他要跟瑞斯谈谈。他要把信拿给瑞斯看看。瑞斯
对这些信将作何表示?艾瑞丝被吓呆了。她显然一点也没想
到。
好了,现在是由他来控制情况的时候。他已计划好一切。
那个计划。全部安排好了。日期。地点 。
十一月二日,万灵节。那是个好办法。卢森堡餐厅,当
然。他将试着尽量订同一张桌子。
还有,同样的客人。安东尼·布朗思,史提芬。 法雷地,
仙蒂拉·法雷地。再来,当然还有露丝、艾瑞丝以及他自己。
还有,外加的一个客人,他将邀请瑞斯。瑞斯上一次本来也
是要参加的。
然后将有一个位置空下来。
那将太妙了!
太戏剧化了!
罪案的重演。
呃,也不怎么算是重演……
他的思绪转回过去……
罗斯玛丽的生日……
罗斯玛丽,卧倒在桌面上——死了……
《 第二部万灵节
--“罗斯玛丽,记忆的泉源”
《 第一章
露希拉·德瑞克像小鸟一般“吱吱喳喳”地啭个不停,家
里的人经常这样说她,而且发觉这对她说话的声态来说,是
个很恰当的形容词。
她今天早上操心的事太多了,多得令她无法专心地做任
何一件事。搬回城里的日子已经逼近,随之而来的各种家务
事。仆人、家事、冬季储备品等等,千头万绪——这一切都
令艾瑞丝的脸上泛起了愁容。
“说实在的,亲爱的,我真替你担心——你的脸色看起来
这么苍白——好像你没睡过觉一样——你睡过吗?如果睡不
着,那里有护理医生开的药,还是盖斯可医生开的?——这
提醒了我——我该亲自去跟杂货店老板谈谈——要不是那些
女仆自己偷叫东西,就是他骗我们。好几盒的香皂——而我
一个礼拜从未叫超过三块。或是想喝点补品比较好?伊顿糖
浆,我年轻时候常常喝。对了,菠菜也好,我交代一下厨房
今天中午吃菠菜好了。”
文瑞丝太疲倦了,也太习惯德瑞克太太的散漫言行了,所
以并没问她为什么谈到盖斯可医生会让她想起杂货店老板,
要是她问了,她会马上回答:“因为杂货店老板的名字叫克朗
福特,亲爱的。”露希拉姑妈的理由总是只有她自己才懂。
艾瑞丝只是用她仅存的力气说:“我很好,姑妈。”
“眼圈都发黑了,”德瑞克太太说,“你事情做得太多了。”
“我什么事都没做——好几个礼拜了。”
“那是你自己想的,亲爱的。网球打太多了对年轻女孩来
说是种过份劳累。而且我认为这里的空气让人觉得全身懒洋
洋的。这个地方太空荡了。要是乔治能跟我商量商量而不是
跟那个女孩商量就好了。”
“女孩?”
“就是那个他那么器重的女孩嘛。她在办公室里是很行,
我敢说——让她越俎代庖实在是一大错误。那等于是鼓励她
把她自己当作这个家庭的一份子。我应该说,她实在也不需
要再怎么鼓励了。”
“哦,露希拉姑妈,露丝实际上等于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德瑞克太太嗤之以鼻地说:“她是想——那很明显。可怜
的乔治——一碰到女人就跟襁褓里的婴孩一样。但是这是行
不通的,艾瑞丝。乔治必须要人加以防护,如果我是你,我
会坦白地跟他说个一清二楚,告诉他不管莱辛小姐再怎么好,
任何结婚的念头都是毫无考虑余地的。”
艾瑞丝为自己的漠然惊异了一阵子。”
我从没想过乔治要跟露丝结婚。”
“你是空有一对大眼睛,却什么都没看见,孩子。当然啦,
你没有像我一样的生活经验。”艾瑞丝禁不住笑了起来。有时
候露希拉姑妈的确很可笑。“那个年轻女人是出来找丈夫嫁
的。”
“那有关系吗?”艾瑞丝问。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
“那不是更好吗?”她姑妈瞪着她。“我的意思是说,对乔
治好。我想你对她的看法是对的,这你自己也知道。我想她
是喜欢他。而且她将会是他的好太太,而且会好好照顾他。”
德瑞克太太从鼻孔里喷出了重重的两口气,同时她那绵
羊一般和善的脸孔,露出了一种近乎愤怒的表情。
“乔治现在就已受到很好的照顾了。他还能再要求什么?
我倒是想知道。上等的饮食,衣服也有人修补。他是前世修
来的福,才有你这样美丽迷人的年轻女孩在身边。等到有一
天你结了婚之后,我希望我仍然有能力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以
及他的健康。那总比一个办公室出身的年轻女人好上那么一
点点——她懂什么家事管理?数字、帐簿、速记、打字——
这些在一个男人的家里能派上什么用场?”
艾瑞丝笑了笑,然后摇头,然而她并没有争辩。她正在
想着露丝头上那平滑的缎质头巾,那白皙洁净的脸孔,那穿
着剪裁合宜的美妙身材。可怜的露希拉姑妈,她的脑子只想
到生活的舒适以及家事管理,把罗曼史抛在脑后远远的,或
许她已忘掉了它的意义——如果真是这样,艾瑞丝想起了她
姑丈的婚姻,那真是意义重大了。
露希拉·德瑞克是海克特·玛尔的同父异母姐姐。她在
生母去世之后,扮演母亲的角色,照顾她的幼弟,同时料理
家务,因而慢慢变成了十足的老处女。在她认识克利·德瑞
克时,已近“不惑”之年,而他也已过了“知天命”的大关。
她的婚姻生活很短暂,只有两年的光景,然后就成了有个男
婴的寡妇。迟来的,意料之外的真正母亲角色,是露希拉·
德瑞克生命中最重要的经验。她的儿子成为她的焦虑所在,一
个忧伤的源头以及一个长期的金钱吸血虫——但是她从未失
望过。德瑞克太太拒绝承认她儿子的一切恶行,只认为他的
个性中是有些无伤大雅的弱点。维多是太相信别人了--太
容易因此而被他的坏同伴带坏了。维多运气不好。维多被骗
了。维多被人骗取钱财。他被玩弄在那些识破他的天真本性
的人掌中。每当别人批评她儿子时,她那张绵羊般的脸立即
沉了下来,露出严重抗议的表情。她了解她自已的儿子。他
是个可爱的男孩,乐天安命,而他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利
用了他,占了他的便宜。她认为,没有任何人比她自己更清
楚,她儿子是多么地不喜欢向她要钱。但是当那可怜的男孩
真的陷入困境时,他除了向他妈妈求援之外,还能怎么样?除
了她之外,他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求救的对象。
她承认,乔治在她正陷入一种“优雅的”极端贫苦之中,
请她来跟他们住在一起,以便照顾艾瑞丝,实在是有如天意
的安排。去年一年之中,她过得很舒适、快乐。要她面对一
个摩登、能干的年轻女人可能取代她的地位这件事不耿耿于
怀,实在是有违人性常情的。她认为那个女人只是为了乔治
的钱财才处心积虑地想跟他结婚。她所追求的当然是那个
——一个好家庭以及一个富有而溺爱妻子的丈夫。像露希拉
姑妈这种年纪的女人,你没有办法让她相信,任何一个现代
的女人其实都喜欢自力更生!女人终究还是女人——如果她
们能找到一个能让她们舒舒服服过日子的男人,她们还是较
喜欢放弃工作,嫁给他,过着少奶奶的生活。露丝·莱辛这
个女孩很聪明,她逐步地取得乔治的信任,帮他装潢房子,让
她自已成为他不可缺少的助手——然而,谢天谢地,幸好至
少还有一个人看出了她的不良企图!
露希拉·德瑞克自以为是地连续点了几次头,使得松弛
的双下巴不停地晃动,她的双唇上扬,一副具有超人智慧的
模样。她换了一个同样有趣或许更急迫的话题。
“那些毯子我不知该怎么处理好,亲爱的,你知道,我弄
不清楚我们究竟是到明年春天以前不再来这里,还是乔治想
继续来这里度假。他又不说。”
“我想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艾瑞丝试着让她注意这似乎
不重要,“如果天气好的话,偶尔到这里来是很好的,虽然我
不觉得我会怎么想来。不过如果我们真的想来的话,这幢房
子还是会在这里。”
话是不错,亲爱的,但是总要让人家知道一下。因为,
你知道,要是我们到明年才会再来,那么这些毯子应该放些
防蠹丸收藏起来。但是如果我们不久就要再来,那就不需要
了,因为毯子不久便会再用到——而防蠹丸的味道并不好
受。”
“好,那么就不要放防蠹丸吧。”
“好的,但是今年夏天这么热,虫子那么多。大家都说今
年的虫子特别多。当然,还没有黄蜂。贺金斯昨天告诉我,他
说,今年夏天已找到了三十个黄蜂巢——三十——想想看——”
艾瑞丝想着贺金斯——黄昏时漫步出外——手里拿着氰
化钾——氰化钾——罗斯玛丽——为什么每一件事物都令人
回想起——?
露希拉姑妈那尖细的声音又开始了--这次是不同的话
题--
“--还有到底该不该把银器送去银行保管?亚历山大夫
人说小偷很多--虽然我们装的防盗遮板很好--我个人不
喜欢她的发型--那使她的脸显得那么坚毅--但是我认为
她是个坚毅的女性,而且神经紧张。现在每个人都神经紧张。
在我还是个女孩时,人们根本不晓得什么是神经紧张。那让
我想起来了,我不喜欢乔治最近的脸色--我怀疑他是不是
就将得流行性感冒?有一两次,我还以为他是不是发烧了。但
是也许那是由于某种生意上的担忧。你知道,他看起来让我
觉得好像心事重重一样。”
艾瑞丝打了个冷颤,露希拉·德瑞克得意地叫了起来:
“你看,我就说你着凉了嘛。”
《 第二章
“我真希望他们没来这里。”
仙蒂拉以不寻常的恶意说出了这句话,使得她丈夫不禁
转过头来,惊讶地注视着她。好像他的想法已经变成了话语
流露了出来——那些他一直想尽办法隐藏的想法。那么,仙
蒂拉的感受也跟他一样?她也感到“避风港”的气氛被破坏
了,它的宁流安详已被公园那边一哩外的邻居所打破了。他
装作很惊讶地说:
“我没想到你对他们也有那种想法。”
很快地,或者这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她又退缩回去,回
复平常的她。
“在乡下,邻居是很重要的。你不是对他们友善礼貌,就
是对他们粗鲁无礼;你无法像在伦敦一样,又把他们当作
‘认识的人’,不关痛痒地保持距离。”
“是的,”史提芬说,“你没有办法像那样对等他们。”
“而如今我们为了他们这家人而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