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宫墙作者:清霜洗阶
云祥静静望着青白色地面,头顶的声音交杂混乱。脑中只是一片空白,唯独唇边冰冷的笑意还持续着。她并不抬头,直等着身旁的声音逐渐散去,才缓缓立起身子。
“小主……”有个小宫女上前搀扶,云祥拂开她的手,仿佛是麻木一般紧盯着隔开大殿与后堂的那道薄帘。
——原来,一直都高估了自己。
她不可抑制地笑起来。
——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个盟约的象征物,他是帝王,天下女子都尽在他掌控之中,而她能够被他收入后宫之中,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她应该高兴,她应该知足,她应该学着那些妆容华丽的宫妃,在争风吃醋中学会生存。
但是,就算她不愿长久生活在这个繁华的皇宫,也至少,要让他记得她曾如此真实地出现过。
仿佛,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晏流苏出手了。
长夜漫漫,柳心望着窗边摇曳灯火,修眉成结。
这半年来,晏流苏一直安守本分,逐渐收敛了刚入宫时的锋芒,平静地接受宫中百花竞艳的状态。她并不算晋位最快的,亦不算最为得宠,凭借一张明丽纯真的面容,楚天青对她多少还是怜惜的。
——云祥公主事事针对涵妃,而晏流苏也算不得涵妃手下的人,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陷害云祥?
她忽然发觉,只要她与唐荣华等新近宫嫔不出手,前些年进宫的高位嫔妃并无几位会掀风作浪的。涵妃聪慧精明,却也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对新近宫妃予与警示,皇后更是事事维持着宫中和平,所有人,好似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回避着什么,并避免其他人无意触及、
包括深居长信宫的晏云摇、莞丛归,都是一个个未解之谜。
——那么,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柳儿,柳儿。”正出神,忽然听见慕松寒的声音由窗口飘进来。
轻轻一跃,慕松寒侧身靠在窗台上,颇为悠然地翘着腿,笑意满满。
她趴在窗边看他,浅紫色薄帘在两人间飘摇。“几日都不来看我,很忙么?”柳心撅嘴道。他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有点事耽误了,今日刚闲下来。”
“恩……”她干脆把整张脸都贴心思他掌上,男子手心柔软,暖暖地让她很是安心。也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能肆无忌惮地撒娇、任性,完全抛开白日里必须面对的种种纷扰,像一个单纯少女般汲取着爱人身上的温暖。
慕松寒忽然神秘地笑了笑。
“你……?”还未等她回过神,只觉一股大力将她腾空拉起,竟径直从窗口跃了出去。慕松寒揽住她的腰,微一用力稳稳跃至屋檐之上。
“哇……”柳心吓得惊叫,整个人埋在他怀里。“没事,柳儿,不会掉下去的。”慕松寒将她捂住双眼的手拿下来,屋顶风凉,吹得她单薄衣角猎猎作响,慕松寒顺势将披风脱下搭在她肩头,两人一同望着深蓝天空中星辰璀璨。
“……真美。”柳心欣喜道。
脱离屋檐的束缚,原本高不可及的天空仿佛近在咫尺,点点繁星如同落在深蓝绢布上的碎石子。偌大的宫城此时都在他们身下,包括那些扯不断的纷争烦恼,都被抛在脚底,渺小如尘埃。
他揽着她在屋顶躺下,视线被一片深蓝占满。
“想不想俯瞰整个皇宫?”慕松寒在她耳畔笑道。
“什么?”她从未想到他也有这么多的鬼点子,等不及她细想,只听得风声阵阵,身子忽然随着他腾空跃起,柳心吓得闭眼,好不容易脚贴着实物了,睁眼,发现自己转眼已经落在另一处屋顶上。
风吹着身旁男子细碎的鬓发,他转过头望她,笑容明朗如阳光。
豆丁&手打
第六十三章 遗忘与记得
脚下,万点灯火如同坠落凡间的星。
“不够高,还不够高,我想从最高的位置俯瞰这里!”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紧紧抓着他的袖口大声道,“我想让皇宫在我脚下变得渺小,我要凌驾于权势地位之上,我要将所有的束缚通通抛开!”
他笑着,眼神越来越明亮。
“好,我们到最高的地方去!”慕松寒紧紧揽着女子腰肢,两人腾空而起,他快得像鬼魅,足实轻巧点过琉璃砖瓦铺砌的屋顶,无数次的腾空,又落下,柳心用余光可以看见周遭场景在不断变化。紧抓住他的袖摆,她一颗心仿佛要跃出来。
“你看那里。”身子还在半空中,慕松寒温热的气息低低拂着她耳畔,柳心顺势去看,脚下是一座建构精美的宫室,长长的回廊蜿蜒曲折,侧旁碧树翠色欲滴,有三五个窈窕美丽的身影低声说笑着走过去,手中端着装着衣物的木盆。
这些宫女年轻的面上全然没有了白日的恭敬与木然,而是快乐地谈笑着,声音清脆如铃。
“这是翠微宫呢。”柳心笑道,:现在是由陆淑容为一宫主位,她生下了皇子,自然是要风是风,要雨得雨,她又是个极难伺候的主,这些小宫女服侍她,还不知要遭多少罪呢。”
“嗯……”慕松寒掀了掀眉毛,他对宫中女子品级显然知道甚少,“既然是生了皇子,应该是有依靠了。”说着又带她跃起,风声流转间,稳稳落在另一处屋顶。
夜色给了两人最好的遮掩。
“这里是贤妃娘娘居住的永乐宫。”柳心紧贴着慕松寒的胸口,伸手指着宫室中明亮灯火,“喏,贤妃娘娘的寝殿就在那边,估计是韶玉帝姬又闹了,这么晚都不见娘娘休息。”永乐宫并不如景秀宫繁华,贤妃喜欢清静,每日带着韶玉帝姬在宫中学书,玩耍,很少过问繁杂事务。
在柳心看来,贤妃无疑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什么时候都是神色悠然,心中澄明得好似一潭碧水。
“若是宫中女子都能像贤妃一般,便不会有这么多纷争了。”她忽然轻叹,这一年内经历了太多太多,晏流苏的计算,汀嫔的死,以及唐圣语为家族门望甘心听楚天青差遣,原本根本不曾想象的东西,就这么硬生生地塞进了生活中,不能忽视。
即使如今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有些东西,却并非不触碰便能轻易避开的。
将她眼底的寂寞尽数捕捉,他眸中掠过一丝心疼,并未言语,只是微微揽住她的腰,陡然提气,转眼又跃至另一片屋顶。金色琉璃瓦,映着淡淡星光亦是绚烂明亮。
“金龙殿,应该算是内苑最高处了。”慕松寒搀扶她在屋顶边沿坐下。夜色深迷,唯独此处灯火通明,仿佛一盏亮于内苑中的巨大明灯。“帝王寝殿向来是至高无上皇权的象征,自然比别处恢弘许多。”
“嗯……”她心不在焉地应着,视线蓦地一挑——在那点明亮灯火下,仿佛有一个单薄的身影静静伏案,手指翻动厚厚一叠奏折,剑眉深蹙。“柳儿?”慕松寒在耳畔出声,“怎么了?”
“啊,没什么。”脑中一凛,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楚天青来?难道是他白日里给自己的压迫太多,到了金龙殿便会不由自主地浮想他的影子?
转过身,俯瞰脚下大片大片的宫殿亭台,四座春池水波滟涟。“果然很漂亮呢……”柳心紧贴慕松寒胸口,偏着头,周身风声萦绕。
他淡淡地笑了笑。
转眼已是初夏时节,柳心与唐荣华同去翠微宫探望陆淑容,不知不觉便聊了大半个下午。
小皇子由陆淑容抱着,肉嘟嘟的身子在娘亲怀中动个不停,两个月的孩子正对周遭好奇,粉嫩小手抓着陆淑容胸前的珍珠链子不住把玩,陆淑容笑着拿开他的小手,将孩子交给奶娘抱着。
“才两个月便如此调皮,等长大些,还不知怎么折腾呢。”陆淑容笑道。初为人母,原本娇纵的少女渐渐褪去了性子中最尖锐的部分,温言笑对众人,只在眼底藏着一份戒备。
唐荣华笑道:“都说好动的孩子聪明,子墨长大了定会有一番作为。”此话正中陆淑容心思,她禁不住点头笑起来:“借唐姐姐吉言了。”
只见晏流苏裙角迤逦从后堂绕了过来,笑吟吟向殿中众人施了个礼,“怎么都来了?方才我看着今风和日丽,想找淑容娘娘去内苑散心,才走到一半就听得这边欢声笑语的……众姐妹来了也不唤我一声,我可不依呢。”
说着很自然地坐到柳心身边,“清姐姐好久不见。”“是啊……”柳心正想找她询问云祥的事情,微微眨了下眼,晏流苏会意。“清姐姐,上次你不是说要请我到你宫中品尝新制点心么?都过这么久了,难不成想赖账?“她的声音娇软甜润,双手抓着柳心袖摆不住地摇,唐荣华看得发笑:”清容华,你看流苏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
“真没办法……”柳心无奈地摇摇头,向陆淑容歉意一笑,“淑容娘娘,嫔妾先与嫣顺仪回画屏宫了,改日再来探望娘娘与小皇子。”“好,你们去吧。”陆淑容自然不会在意她们去留,淡淡应了声便任由两人施礼离开。
直走到桃林无人处,柳心才放缓步子,转过身,几株碧叶横在两人之间,晏流苏一扬手拂去肩头飞花,“柳姐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不及柳心出声,“祥嫔的事情,的确是我所为。”
柳心蹙眉:“我不懂,云祥已经不得宠,位分也不会再晋升,你为何要冒着风险陷害于她?涵妃并非等闲之辈,你就不怕她着手调查而用计报复?”
“我不怕。”晏流苏直视她的眼睛,眼底有深深的倔强,“这个宫中本来就是暗藏风险,就算我意图平静,别人也不会放我安然度日,倒不如借着机会锻炼自己的手段……况且,焉知死灰不会复燃?对手能少一个便是一个……再说了,这些日子唐圣语很是得势,我竟看不出,入宫时看似无甚特长的她,居然这样平平稳稳地晋升上来……”
唐圣语?柳心兀自摇了摇头,她是楚天青心腹,自然能平稳晋升的。
然而有不能跟晏流苏说实话,“流苏,唐荣华这人高深莫测,你最好还是不要与她起冲突……”掂量着要怎么将话说出口,“目前各宫还是一片平静,犯不着……”
“平静?难道要我像晏云遥那样庸庸碌碌一生?!”晏流苏陡然冷声道,随即意识到自己有几分失态,缓和调子,“柳姐姐不必劝我,我明白自己再做什么。祥嫔那边……据说下个月的七夕家宴,贤妃娘娘怜悯她终日禁足,似乎特意给她安排了个献舞的节目,试图挽回皇上心意呢……”一句说完,悠悠摇着纨扇便走,只留给柳心一个渐远的背影。
叹了口气,实在不明白晏流苏为何如此倔强,仿佛每每要提及晏云遥她就会瞬间失态——这对姐妹,究竟有什么恩怨情仇?
第六十四章 事散逐香尘(上)
柳心很想找个机会好好询问晏云遥,然而这些日子事情忽然变得很多,随着位分的晋升,涵妃与皇后也开始注意到柳心这个容姿清丽的女子,除了去楚天青那边,每日与邓潇潇同往朝凤宫、景秀宫请安也是少不了的。
经过十几日的休养,涵妃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七夕临近,皇后只将今年家宴的筹备交给贤妃去做,自己与涵妃商榷着怎样缩减后宫开支——楚天青的意思,嫔妃连年奢华耗费甚多,而七夕佳节各宫的赏赐又是少不了的,品质有所下降,便只能尽量多弄出些新意。
明日便是七夕了。
这个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自然是盼着能与心上人一同度过的。慕松寒潜入皇宫已如家常便饭,她也甘愿守候着窗户静静等着,只是……
只是,那所谓的七夕家宴居然要持续到亥时!
柳心愤然将绢子砸在地上,年年都办七夕家宴,不过一个多时辰便能各自散了的,今年又不是风调雨顺收成甚好需要庆贺,为何要将一个简单的宴席弄得如此繁复?
设宴地点依然选在承天门楼,或许还有烟花助兴,歌舞亦是少了不少的,年年看,日日看,再漂亮的东西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第二日上午去楚天青那里问安便有些耐不住性子,听得她埋怨话语,楚天青只是微微一笑。“今年的宴席是贤妃筹备的,朕并不知情。”他随意翻动着手边书卷,神色悠然。
阳关斜洒在男子白玉雕琢般的脸庞,朦胧光线下他的面容便变得有些模糊。阳光明媚,然而男子身上仿佛有一种更为夺目的光彩隐隐绽出。
就某种方面来说,楚天青,真是像足了帝王的样子。
“我想现行退席,可以么?”柳心不死心地道,等到宴席结束已经太晚,就算慕松寒来了,也只能说上几句话而已,她还想与他像鸟儿一般自由腾跃于皇宫顶端,尽享耳畔阵阵风声。
楚天青抬眸,极为无辜地望着她:“这……若是实在要走,朕也没办法。”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尽量留着。
“嗯……”知道与他多说也无益,柳心撇撇嘴角,兀自施礼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