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月之子





  谷仓的小门打开,托比从里面走出来。“爹地?”他快步地走过来,给他的父亲一个紧紧的拥抱。他露出牙齿对我微笑着说:“哈罗,克里斯多福。” 
  “嗨,托比。” 
  “嗨,欧森。”男孩说,随即放开父亲,蹲下身和狗狗亲切地打招呼。欧森也很喜欢托比,它让他拍它的头。 
  对着曼纽,我说:“现在还有一批全新的猴子。它们不像第一批那么凶暴。或者说……它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的暴的迹象。每一 
  只身上都安装了无线电发报器,也就是说它们是故意被放出来的。 
  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找寻第一匹的猴子,回报它们的行踪。它们十分刁钻灵活,所有试图找寻它们行踪的方法最后都宣告失败。眼前这个做法是没有办法中想出的办法,试图在第一匹猴子大量繁殖之前采取制止行动。可是这个方法也行不通,反而制造了另一个问题。” 
  “而且这个问题的原因不至然是因为汤姆神父的阻挠。” 
  曼纽注视着我良久。“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可不是吗?” 
  “我知道的既不够多,又嫌太多。” 
  “你说的没错,汤姆神父不是问题的所在。有些猴子主动跑去向他求助,有些则彼此互咬把无线电发报器咬出来。这批新的猴子……它们虽然不凶暴,但是它们太过聪明,最后变得不听使唤,它们要争取自由,不惜一切代价。” 
  托比抱着欧森,反复地邀请我:“克里斯多福,进来玩嘛!”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曼纽就插嘴说:“天就快亮了,托比。克里斯得回家了。” 
  我望向东边的天际,浓雾使我看不见东方渐渐转为灰色的夜空。 
  “多年来我们一直是好朋友,”曼纽说。“我觉得好像应该给你一些解释,而且你对托比一向很友善,现在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我也尽了做朋友的道义,或许我为你做得太多了,体现在可以回家去了。” 
  我还没留神,他已经把右手放在枪套里的手枪上。“你和我,以后我们再也不会一起看成龙电影了。” 
  他在告诉我不要再来找他。我也不奢望继续维持我们的友谊,但是我偶尔或许会回来看托比。不过,不是现在。我将欧森唤到身边,托比舍不得放它走。 
  “或许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曼纽说,我正伸手握住脚踏车的把手。“那些智商受到提升的友善动物,包括猫、狗和新一批的猴子,它们知道自己的身世。你的母亲……嗯,你或许可以称她为它们心目中的传奇人物……它们的创造者……几乎可以说是它们心目中的上帝。它们知道你是谁,所以它们都很尊敬你,它们绝对不会伤害你。不过原始的猴群和大多数被改造的人们……就算他们有些喜欢自己变成的样子,他们还是十分痛恨你的母亲,因为他们失去了原来的自我,他们很你的理由很简单,总有一天,他们会采取行动报复,报复你,报复所有和你亲近的人。” 
  我点点头。他描述的情况,我其实已经有所经历,也采取了一些行动。“你没有办法保护我吗?” 
  他没有回答。他伸出手臂环抱着他的儿子。在这个新兴的月光湾里,家庭亲情或许还会保存一阵子,不过社区守望相助的观念早已动摇了。 
  “是不能?还是不愿意保护我?”我忍不住问。 
  不等他以沉默搪塞,我接着说道:“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卡尔。史寇索是谁?”我指的是那个戴耳环的秃头男人,他显然已经将父亲的遗体运送到卫文堡地底下某个尚在运作的实验室进行解剖。 
  “他是最早签字参与实验的犯人之一,导致他先前疯狂行为的损坏基因已经被找出并去除,他已经不是个危险人物了,该算是他们少数成功的例子之一。” 
  我注视着他,可是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他杀了一个过路人,还把他的眼睛挖掉。” 
  “不对,过路人是猴子杀的,史寇索只是刚好在路上发现尸体,顺道带给桑第。寇克处理。这种事情偶尔就会发生,搭便车的、流浪汉……以往他们常在加州海岸南北跑,现在很多人根本过不了月光湾这一关。” 
  “而你对这些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限?” 
  “我只是奉命行事。”他冷冷地说。 
  托比用双手环抱着他的父亲,像在保护他似的,并对我露出不悦的表情,不满意我用咄咄逼人的语气质问他的父亲。 
  曼纽说:“我们全都是奉命行事。这些日子,克里斯,这里的情况就是如此。做决定的是相当上层的人物,他们决定不要让这件事宣扬出去,很上层的人物。你就当美国总统是个科学迷,他把遗传工程看成创造历史的契机,不惜投注大笔经费从事研究,就像当年罗斯福和杜鲁门赞助曼哈顿计划,甘乃迪大力发展登陆月球计划是一样的道理。假设他和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那些追随他的政客们,现在都决定掩盖这件事。” 
  “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上层人士都不愿冒触怒大众的风险,或许他们害怕被赶下台,或许他们害怕被判处违反人道的重罪,害怕被愤怒的群众五马分尸,我指的是……卫文堡的驻军和他们的家人,他们可能也已经受到感染。如今,他们早已分散全国各地,谁知道他们又传染给多少人?一旦走漏风声,只会引发全国性的恐慌。国际间一定会采取检疫全美国的行动,尽管这么做也是没有用的。或许这整件事不会导致任何巨大的影响,或许在达到颠峰后会自动渐渐消失。” 
  “有这种可能性吗?” 
  “或许。” 
  “我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性。”他耸耸肩,一手抚摸着托比被护目眼镜皮带弄得乱翘的头发。“并非所有经历转变的人都和史帝文生有一样的征兆。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变化有无限多种可能性。有些人在经历一些不好的阶段之后……就克服过来,他们的体内随时都在变化。这不是个单一的事件,像地震或台风一次就结束,这是个持续的过程。真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亲自动手解决史帝文生。” 
  我没有招认,只是淡淡地说:“或许情况已经比你想象得还要迫不得已。” 
  “我不能只是道听途说。凡事总得有个秩序,社会才会稳定。” 
  “可是根本没有人来维持秩序。” 
  “这里还有我。”他说。 
  “你会不会已经受到感染而不自知?” 
  “不,不可能。” 
  “你会不会已经改变而不自知?” 
  “不会。” 
  “你变了吗?” 
  “没有。” 
  “你把我吓坏了,曼纽。” 
  猫头鹰再度发出叫声。一阵微弱而舒适的微风吹起,犹如汤构搅动浓汤般的白雾。 
  “回家去吧。”曼纽说:“天很快就亮了。” 
  “是谁下令杀了安琪拉?” 
  “回家吧。” 
  “到底是谁?” 
  “没有人下令这么做。” 
  “我以为她被谋杀是因为她试图将真相公诸于世。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她告诉我,她说她很害怕自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那群泼猴下的毒手。” 
  “它们受谁的指使?” 
  “没有人指使它们。我们甚至连这些该死的家伙在哪里都找不到。” 
  我猜我知道它们的一个藏匿地点,山丘里的防洪下水道,我发现成堆骷髅头骨的地方。不过我暂时不想向曼纽透露这个秘密,因为我尚未确定谁才是我最危险的敌人,是猴群?还是曼纽和他的同党? 
  “假如不是受人指使,那么它们为什么要杀害她?” 
  “它们有它们自己的阴谋,有时候它们的想法恰巧和我们的不谋而合,它们也不希望这件事被公诸于世,它们把未来寄托在即将来临的新世界,所以假如它们透过什么管道得知安琪拉的计划,它们就会 
  除掉她。克里斯,这件事背后没有任何主谋。派系倒是不少——友善的动物、凶暴的动物、卫文堡的科学家、那些已经转恶的人们和情况转好的人们。当中有许多相互竞争的派系,简直是一团混乱。而这团混乱在事情尚未解决之前只会愈来愈糟。现在你可以回家了吧,别再插手管这档子事,趁还没有人像对付安演拉一样对付你之前,赶紧松手脱身吧。“ 
  “这是恐吓吗?” 
  他默不作答。 
  在我动身离开,牵着脚踏车穿越后院的途中,托比忽然开口说:“克里斯多福。雪诺。圣诞节的雪。圣诞节和圣诞老公公。圣诞老公公和雪橇。雪橇和雪。圣诞节的雪。克里斯多福。雪话。”他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被自己奇怪的文字游戏逗得十分开心。而且显然很高兴看到我脸上惊讶的表情。 
  我所认识的托比。拉米瑞兹原本连这样简单的文字联想游戏都做不到。 
  我对曼纽说:“你和他们的合作已经开始得到回馈了,对不对?” 
  他对托比刚才的表现显露出万分的骄傲,我被这个情景深深打动,伤感得无法正视他。 
  “尽管他缺乏很多的东西,但是他一直生活得很快乐。”我说。 
  “他已经找到自己存在的目的和实践自我的园地。而今要是他们将他推到一个让他对自己产生不满的层次……他们有办法让他完全恢复正常吗?” 
  “他们会有办法的。”曼纽盲目地坚信。“他们会有办法的。” 
  “份相信制造出现在这些梦魇的人?” 
  “凡事总有黑暗的一面。” 
  我想到神父公馆的阁楼里那只动物悲惨的叫声,哀威之中充满迫切与人沟通却说不出话来的绝望。我想到那个仲夏夜里沮丧地凝望天空的欧森。 
  “愿上帝帮助你,托比。”我说,因为我也把他当成我的朋友。“愿上帝祝福你。” 
  “我们已经给过上帝机会了。”曼纽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开创自己的命运。” 
  我必须离开这里,不单是因为日出即将来临。我继续牵着脚踏车穿过后院,不知不觉间两腿开始向前冲,直到我将他们家远远抛在身后,冲回到大街上。 
  当我再度回首凝望这栋南塔克式的住宅时,它已经不是我印象中的模样。看起来比从前狭小、拥挤,而且令人望之却步。 
  东方开始出现鱼肚白,倘若不是日出渗出的银光,想必是世界末日的到来。 
  在过去十二个小时以来,我痛失父亲、与曼纽和托比多年的友谊,许多的幻想和纯真也随之破灭,我害怕还有更多更严重的损失在前头。 
  欧森和我一路直奔萨莎的住处。 
  萨莎的住屋属KBAY所有,算是她担任电台总经理一职的福利之一。那是一栋二层楼的维多利亚式小别墅,精致的木工在房屋所有的天窗、三角墙、屋檐、窗户和门口四周围,以及阳台的栏杆上展现无遗。倘若不是油漆的颜色,整栋房屋看起来就跟珠宝盒一样。象牙黄的外墙,粉红色的百叶窗和阳台栏杆,木工的部份则清一色为莱姆派的颜色。整体的外型看起来让人误以为是一群吉米。布菲(Jin -ny Buffet)迷在嗑药和周末狂欢后粉刷的杰作。 
  萨莎不介意房屋夸张炫目的外表。如她所说,反正她人住在屋内,屋外看起来怎么样并不重要。 
  宽敞的阳台整个用玻璃密闭,考虑到天气较冷的时节,萨莎在里面装设暖气,将阳台改装为温室。成排的桌子、长凳和牢固的金属架上摆满了数以百计的盆栽,包括茵陈蒿、百里香、白茫、葛草、山萝卜……她将它们当作烹饪的材料,用来制作散发淡淡香气的干燥香包,和冲泡有益健康的草茶。 
  我从来不带自己的钥匙。萨莎将一把备份的钥匙放在一只外型像赠殊的花盆里,就藏在美香草黄色的叶片下方。当致命的破晓在东方亮起鱼肚白,当世界准备进入谋杀的梦乡时,我让自己悄悄地溜入萨莎的家里避难。走进厨房,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收音机扭开,萨莎正在消磨最后半小时的节目,做气象预告,我们尚未脱离雨季,将有云气从西北方来袭,入夜之后将有短暂阵雨。 
  假如她预测我们将遭受一百英尺高的海啸和火山爆发的大量岩浆袭击,我可能会听得更津津有味一些。每当我听见她广播节目时柔顺又略带磁性的嗓音,脸上就浮现出笑容,即使在这个接近世界末日的早晨,我依然无法抗拒地被她的声音抚慰和挑逗。 
  窗外渐渐变亮,欧森毫不犹豫地走到角落里一张塑胶地毯边,上面放着两只硬壳塑胶狗碗。每个碗上都写着它的名字,不管是巴比的木屋或萨莎家,它都被当作家人看待。 
  我的狗从小被叫过许多的名字,不过它对那些名字从来没有认真地反应过。后来,我们发现它对我们租来的欧森。威尔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