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月之子
正当欧森即将跨出厨房时,巴比忽然开口:“慢着。”
欧森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不只是鞋,光是皮鞋还不够,我要在脚的那只皮鞋。”
欧森喷了一声,仿佛在表示这点复杂性哪算什么,毫不犹豫地出发执行它被指派的任务。
太平洋外海上,从天空而降的闪电如同一道金色的阶梯划下海面,仿佛在揭示天使的到来。接捷而至的雷声把木屋的玻璃窗震得嘎嘎作响,轰隆隆的声音在木屋的围墙里维绕。在这片气候温和的海岸线上,如此轰天雷动的暴风雨实属罕见。一场狂风巨浪显然即将来临。
我把一罐干辣椒屑放在餐桌上,然后摆上纸盘和供萨莎放被萨的隔热垫。
“蒙哥杰利。”巴比说。
“取自于一本以猫为主题的诗集。”
“听起来好假。”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爱啊。”萨莎反对他的说法。
“毛球。”巴比说:“这才叫做猫的名字。”
狂风骤起,鼓动屋顶上的通风口盖,屋檐下也传来淋淋的风声。
我好像听见远处猴群刺耳的叫声。
巴比将一只手探到桌底下,将原先放在椅子旁边地上的猎枪重新握好。
“毛球或靴子,”他说:“这些才算道地的猫名字。”
萨莎用刀叉将一片熏香肠被萨切成小碎块,放在一旁冷却准备给欧森吃。
这时拘狗嘴里叼着一只皮鞋回到厨房,它把反鞋献给巴比,是左脚没错。
巴比拿着那只鞋子把它丢到垃圾桶里。“我不是因为咬痕或狗的口水才这么做。”他向欧森保证。“这双皮鞋,我原本就不打算再穿。”
我想起发现葛洛克手枪在我床上时旁边放的那只托尔枪支专卖店信封,信封有些潮湿,而且上面有奇怪的凹痕,原来那是口水和齿痕,是欧森将父亲的手枪放在我一定会看得到的地方。
巴比走回到餐桌旁,盯着我的狗看。
“你说呢?”我问。
“说什么?”
“你知道的啊。”
“非说不可吗?”
“对”
巴比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像是被一波巨浪当头棒喝,随后所有脑浆又被反浪吸得一干二净。”
“你表现得太棒了。”我夸奖欧森。
萨莎用手挥捩欧森的那一份披萨,以免上面的起司烫伤它的嘴。
然后她将盘子放在地上。
欧森兴奋地甩动尾巴,在桌脚和椅脚之间甩得劈哩啪啦作响,向我们证实了高度智商和良好餐桌礼仪之间丝毫没有关连。
“丝绒。”巴比说:“又简单又像猫的名字,丝绒。”
我们吃技萨喝啤酒,在餐桌上三根蜡烛闪动的微光中,我极尽目力地浏览父亲写在黄色笔记纸页上的卫文堡简报,他很简洁地描述卫文堡从事的活动,包括研究计划出乎意料脱轨所酿成的灾祸,以及母亲在整件事当中参与的程度。虽然父亲不是学理工出身,只能用外行人的用语转述母亲告诉他的事情,但是整个简报为我提供了非常丰富当的资讯。
我说:“昨晚当我问史帝文生是什么害他变成这个样子,他回答我‘一个死不了的送货小弟。”’他指的其实是逆向病毒。显然,母亲运用反向替换基因的选择性特质,研究出一种新的逆向病毒。
当我从父亲的简报书抬起头来时,萨莎和巴比一脸茫然地盯着我。
他说:“欧森可能听得懂你在说什么,可是我只不过是个大学的辍学生。”
“我只是个DJ。 ”
“而且是个很棒的DJ。 ”
“谢谢你的夸奖。”
“只不过你放太多克里斯。艾萨客的歌了。”他补充说道。
这一回的闪电又快又直地直劈入海,仿佛一道载满火药失速下坠的火电梯,在撞击地面的一刹那急遽引爆。整个半岛都随之跳动,木屋也跟着摇晃,雨点和爆破的碎裂物一阵呼啸地打在屋顶上。
萨莎看着窗外说:“搞不好它们不喜欢下雨天,说不定它们会走开。”
我伸手探人挂在座椅上的夹克口袋,取出手枪,放在桌上随手可
及的地方,然后学萨莎用餐巾纸将枪盖住。
“基因疗法最常使用在临床医疗研究上,科学家们运用各种基因疗法对抗不同种类的疾病,包括爱滋病、癌症、和遗传性疾病等等。
这个作法的原理是,假如病人体内某种基因发育不全或完全欠缺某种基因,我们可以用完好的基因取代他体内的坏基因,或者注入他体内缺少的基因,以增强细胞对抗疾病的能力。这个作法已经在临床上得到令人振奋的结果,有愈来愈多成功的小案例,但是也有失败的例子,导致令人咋舌的意外发展。“
巴比说:“现实生活里总是有那么一只酷斯拉,这一分钟,东京市还熙熙攘攘洋溢着欢乐和繁荣的气氛,下一分钟,整个都市就被巨型衡妈的大脚碾平。”
“问题出在将健康的基因移植到病人体内的这道手续。他们通常使用破脚的病毒作为携带基因进入细胞的媒介。也就是所谓的逆向病毒。”
“破脚的病毒?”巴比听得一头雾水。
“也就是已经无法繁殖的病毒。这么一来,对人体就不会造成伤害。当它们将人类基因载入细胞体内时,能够让基因与细胞内的染色体紧密捻接。”
“送货的小弟。”
“这些送货员达成任务之后,”萨莎接着问:“是不是应该死掉呢?”
“有时候它们没有这么轻易就死掉。”我说:“而且可能会导致发炎或强烈的排斥反应,严重时甚至会将基因送达的细胞毁灭。于是有些科学家们开始研究改进的方法,试图使逆向病毒更类似替换基因。替换基因撷取自个人体内的遗传基因,它们本身已具有复制和与细胞内染色体结合的功能。”
“酷斯拉就是这么来的。”巴比用戏渡的语气对萨莎说。
她说:“雪人,你怎么会懂这些事情?不会是读那几页东西两分钟就有的心得吧。”
“当你觉得这些研究报告有可能救你一命的时候,即使内容再枯燥,读起来照样津津有味。”我回答:“要是有人能研究中个方法,用正常的复制染色体取代我体内残缺的基因,我的身体就能自动分泌可以修复紫外线伤害的酵素。”
巴比接着说:“那样一来,你就再也不是黑夜怪客了。”
“我就可以和怪物身份说拜拜。”
在倾盆大雨撞击屋顶的声音之上,后面阳台忽然传来劈哩啪啦的脚步声。
我们朝声音的来源一转头,刚巧看到一只大恒河猴从阳台地板跳上靠近厨房水槽的窗台。被雨淋湿的毛皮乱糟糟的,看起来瘦骨如柴。它灵巧地站在狭窄的窗台上,一只小手捏着垂直的窗根,用寻常猴子好奇的眼神向屋内窥视,这只猴子外表看起来似乎很正常,除了它凶恶的眼神之外。
“我们愈是不理不睬,它们会愈快丧失耐性。”
“它们愈是不耐烦,”萨莎说:“就愈不谨慎。”
我安然自若地大口咬下第二块洋葱火腿披萨,一边用手指轻敲桌上的那叠黄色纸页。“在创览当中,我无意间瞥到父亲写的这一段,他竭尽他有理解的范围为我解释母亲的这套新理论。她为卫文堡的计划发展出一套研制替换基因的革命性新做法,使携带基因进入病患细胞体内的安全性大幅提高。”
“我这下真的听到大啦妈的脚步声了,”巴比故意夸张地说:“磅!
磅!磅!“
窗口上的那只猴子对着我们尖叫c 我朝离我们最近的窗户瞥了一眼,没有猴子在那里偷窥。
欧森用后腿站着,前脚趴在餐桌上,拼命向萨莎施展魅功,用丰富表情表示它还要一些被萨饼。
“你该听过小孩子用来分化父母的伎俩吧。”我提出警告。
“我比较像是它的嫂嫂。‘他说:“无论如何,说不定这是它这辈子吃的最后一顿,我们也一样。“
我叹了一口气。“好吧。不过假如我们逃过这一劫,这么做就等于树立一个不好的先例。”
第二只猴子跳上窗台,两只都露出牙齿对着我们尖叫。
萨莎挑了最窄的一片被萨,切成小块,倒进地板上的狗盘子里。
欧森面带忧虑地看了窗口的猴息子一眼,不过即使在这些末日怪猴的环伺下,它的胃口丝毫不减,全神贯注在它的晚餐上。
其中一只猴子开始用手掌在窗玻璃上韵律地拍打,而且比先前叫得更大声。它的牙齿看起来比一般的恒河猴要长和锐利,威力足以让它扮演掠食者的角色。这个特征或许是卫文堡那些武器研发人员游戏式的研究成果。在我眼里,我看到的是安淇拉的喉咙。
“它们可能想藉此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萨莎说。
“除非它们打破玻璃,否则屋内没有其他入口。”巴比说:“假如它们胆敢闯进来,我们一定会听到声音。”
“又是雨声又是敲玻璃的声音,这么嘈杂,我们听得到吗?”她怀疑地说。
“我们绝对听得到。”
“除非万不得已,我们绝不能轻易散开,”我说:“它们聪明得很,知道个个击破的道理。”
我眯着眼睛望向离我们最近的窗户,仍然没有猴子在那个区域出没,只见阳台外的沙丘风雨交加。
水槽边上,其中一只猴子抓着窗榻转过身。它发出像嘲笑般的尖锐叫声用屁股对着我们,把它那赤裸裸、光秃秃、奇丑无比的屁股贴压在玻璃窗上。
“那么,”巴比问道:“你闯进神父公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意识到时间有限,我很快地将发生在阁楼、卫文堡和曼纽。拉米瑞兹家的事—一交代过去。
“曼纽,这个双面人。”巴比说,感慨地摇摇头。
“恶——”萨莎用嫌恶的语气说,不过这不是她对曼纽的评语。
窗户上,那只公猴子对着我们将丰沛的尿液酒在玻璃上。
“唁,这倒是新把戏。”巴比说。
水槽边的窗口上,愈来愈多的猴子开始跳到半空中窥探屋内,就像热油锅中的爆米花,蹦起来又掉下去。它们吱吱喳喳地尖叫,感觉起来似乎有一大群,虽然每次出现在窗口的都是同样的六只猴子。
我灌下最后剩下的一点啤酒。在这种情况下,要保待心情的冷静可以说一分钟比一分钟困难。我怀疑自己有没有足够的精力和专注力冷静地出击。
“欧森,”我说:“你不妨到屋里四处巡视看看。”
它听懂我的意思并立即出发巡视。在它走出厨房之前,我说:“不要逞英雄。要是你发现什么事不对劲,就拼命地狂吠,然后赶紧回到这里跟我们会会。”
它走出我的视线之外。刹那间,我立刻觉得很后悔派它出去,虽然我心里知道这是正确的抉择。
第一只猴子排完膀跳的尿液之后,换第二只猴子转过来面对厨房并开始洒出它的水柱。其余的猴子则在一旁的栏杆和阳台的屋梁上荡来荡去。
巴比坐的位置正对着餐桌旁的窗户。和我一样,他的眼神也不时朝那块意外安静的区域探索。
闪电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不过海面上轰天的雷声依然不绝于耳。
这样的气氛显然让猴群更加兴奋。
“我听说布莱德。彼特(Brad Pitt )的新电影很卖座。”巴比说。
萨莎说:“我还没看。”
“我一向都是等录影带出来才看。”
它们试着打开后面阳台的后门。门把被扭动得嘎嘎作响,但是门锁牢牢地领着无法打开。
水槽边窗台上的猴子跳开。另外两只跳起来的猴子取代它们原先的位置,同时间始朝着玻璃撒尿。
巴比说:“这部份我可不负责清理。”
“这个,我也不要清。”萨莎坚持地说。
“或许它们用这种方式把攻击性和愤怒发泄完之后就会离去。”
我揣测说。
巴比和萨莎显然在同一家补习班上过如何做出怀疑表情的课程。
“或许没这么容易。”我连忙修正。
黑暗中一颗像樱桃果核大小的石头忽然从天外飞来,砸在其中一扇玻璃窗上,原本在窗台上偷窥的猴子纷纷跳走避开火线攻击。
更多的小石子迅速纷至沓来,感觉起来就像是遭受冰雹撞击。
距离我们最近的窗户却完全没有受到石头攻击。
巴比从地上抬起猎枪并将它放在大腿上。
就在一阵枪林弹雨的石头大战达到顶峰时,却猛然停止。
猴群疯狂的尖叫声愈演愈烈,几乎到了狂喜的地步,它们的声音充满超自然的诡异,和死气沉沉的黑夜融合成一股邪恶的魔力,勒令谤泪大雨对木屋发动前所未有的大肆袭击,教人听了胆战心惊。无情的雷声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