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劫·天下





涟漪正欲出声轻唤,瞧见两人神色间的凝重,平日随和热情的风笛,不知何时脸上罩了一层严霜,涟漪脚下微顿便没喊出口,只将马系于一旁的马厩,缓步向帅帐走去。

涟漪走得很慢,心中疑惑不已,大军虽尚不能行进,但照风笛所说,最慢五日之后也可清空路面,直达柔然,为何此时他脸上会有那样的神色,莫非是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前方军情出了什么变故,想到此处,涟漪心下紧张,脚下再不迟疑,大步向帅帐而去。

帐外本有几个侍卫把守,任何人不经通报不得入内。但行军这半月余,那些侍卫整日跟随保护风笛,对涟漪的身份,每日看在眼里,不说十分了解,也都猜到几分,见她前来,并未加以阻拦。

涟漪此刻也顾不得和她们招呼,快步走到帅帐之前,伸手预掀门帘,却听到里面传来激烈争吵的声音。

“殿下!丞相早就料到,您虽有治世之才,却太过心慈手软,这些年来,您对政事不闻不问,错过了多少良机。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这么好的机会,怎能轻易错过!”

“徐茂!我刚才便觉得你神色不对!现在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你和轩辕文柄到底打的主意!”风笛厉声道。

“本来您这次请命出征,我们都以为您终于想通了,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志在四海,况且您是皇子,论资历,论身价,论实力哪点比不上二殿下,只是您根本不屑去争!这次的天灾人祸,您万万不能再错过,道路被封,二殿下那边断粮,就算他再富有雄韬伟略,也难逃一劫,您又何苦为他这么卖力!”

“我早该看出你们存了这样的心思,上次慕容侍郎的案子我尚不相信,今日一见却不是别人诬赖你们,不要以为仗着轩辕文柄是我舅舅,便可以为所欲为,口无遮拦,目无法纪!我只需你们记住一点,就够了!这乾朝的天下永远姓苏,不姓轩辕!”

帐内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砸东西的声音,显然风笛已然气极。

须臾,徐茂狼狈的从帐内退出,涟漪赶忙侧身让过,心中翻腾不已,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撞上这么一幕。

整理好略凌乱的侍卫服,涟漪深吸口气,踌躇了一下,还是挑开帐帘,向内走去。

大帐内一片狼藉,风笛双手撑于案前,面色铁青。

涟漪见他的表情,倒吸了口凉气,此刻风笛仿若换了个人,再没以往的热情随和,她皱皱眉,看着地下凌乱的碎片,偌大的帅帐之中,一时之间竟无法落足,她并未言语,只是俯身将四散的碎片,慢慢拢在一起,不经意间却被一双手拖了起来,拉到一旁。

涟漪抬眸,对上那双仍含隐怒的眼睛,有种想轻轻拂平他眉间怒气的冲动,却生生忍住,朝他展开水样盈然的清浅笑容。

那笑容漾进心底,似是春暖花开般的绽放,又似是冰冻三尺下的一丝暖意,慢慢罩住了周身,将风笛从数九寒冬的冰冻拉进春日里万物复苏的希望。

“你都听到了!有没有吓到!”风笛有些担忧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四下打量,他知道他刚刚失态了,几十年来,他很少发这样的脾气,可今天他们触及了他的底线。而他这样的暴怒,却全都收进她的眼底,他怕她从此以后会怕他,会疏远他,一想这点他便追悔莫及。

“不!没有!我反而要感谢你!”涟漪轻笑道,眼中的诚恳不掺一丝的杂质,令人动容。

“谢我?!”风笛显然没有明白她话中的含义,而后幡然醒悟,丝丝痛意夹杂着刚才盛怒后尚不稳的气息一滞,幽幽的望向她,眼中的神采迫人,“可是为了他!那大可不必,我与他本就是骨肉相连的兄弟,骨肉相残的事情,我做不出!”

涟漪心中释然,风笛为人热情,豪爽,绝不会因一己私欲去做违背良心的事情。不过刚才徐茂的提议也算一语中的,生在帝王家为了争权夺势,兄弟,父母之间的残害,历朝历代举不胜举,幸好请命出征的是风笛,若是换做其他皇子,风烟却未必逃的过阴谋算计,恐会吉凶难料。

涟漪倒了杯茶递于天笛,见他情绪平稳,才将她刚才所想所见提了出来。

“大哥!今日我收到风烟的飞鸽传书!”涟漪自怀中将那字卷拿出,展开递于风笛,“风烟计划用所余粮草,乘胜追击,偷袭赤岭。”

风笛接过字卷,仔细读完,看着她神采奕奕的容色,心中了然,“你既然和我说这些,定是有了想法。说吧,你有何打算?”

涟漪纤手点过地图上那条若隐若现的夹道,挑眉道:“大哥,以为这是什么?!”

风笛俯身细看,但见那条路画的不甚清晰,甚至最后隐没于群山之间,思忖道:“这看起来像是商贩们私运货品的商道。”

“的确!就是这条商道,刚才我已经探查过了,此路虽狭窄,但一人一骑行走尚不成问题。如果我们派一队武功稍强的兵士,从这里走,可直达赤岭东面,和风烟里应外合,顺利拿下赤岭,大挫柔然叛军。”

“想不到你并未出过乾都,却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如果可行的话,大军打通官道尚需三日时间,若先遣部队先行的话,定然造成柔然内部人心惶惶,我们可造谣说乾朝援军已尽数到达,那样的话,等三日后大军再从官道冲入,这场大捷便有八九成的胜算!”风笛惊喜的看着一旁的涟漪,在她的话语间,已将全盘战术拟定。

涟漪连连的怕手称是,方觉得于用兵一道,或许风笛与风烟,并不分伯仲,各有所长。

劫后重逢(本章完)

天已破晓,官道上的清理工作依旧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兵士们轮换着休息,甚至有的兵士一夜未眠,随着火药的轰鸣声,前面的道路慢慢显露出来,各人眼中都燃起了希望。

风笛立于较高处一块大石之上,向远方望去,一队人马也渐行渐远,心中忽有种小石子磨砺的疼痛悄悄蔓延,昨日里的一幕慢慢浮现眼前,那女子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忧,皆不是因他而起,这些他虽已知晓,亦明白能默默陪在她身边也是一种幸福,却在她不经意的言谈中,在那盈盈水光的美目中看到那个人的影子,终无法控制的为之黯然神伤。

“大哥!我要随先遣部队先行!”涟漪站在风笛身后,听他朝众将分派完任务后,转首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风笛有些不可置信的转头,全然不顾低下不明所以的众将。

“我想和张将军先行一步!”涟漪在见到风笛征询的目光后,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她知道这样的要求实在太过分,更知道他会为她担心,但她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即使躺在床上依然无法安眠,这一切都让她心中揣揣,非要见到风烟安然无恙才能安心。

风笛皱眉,挥退众将,方拉她在身旁坐下,耐心的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条路你可真正的走过?你的骑术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你说我能让你去么?”

“可以让明月堂的人随我去,玉持、玉静他们武功高强,又颇为忠心,定能护我周全!”涟漪见风笛不答应,反问起她来,倔强的据理力争。

“不行!我不答应!”风笛第一次对她用这样的语气,那日即使在他怒极摔了一地凌乱之时,都不曾如此对她说话。

涟漪原本充满希翼的眸光黯淡了下去,藏在她长长睫毛的剪影之下,依旧不甘心的低喃道:“让我去吧!”

风笛心中的酸涩慢慢泛起,他太了解她的个性,即使他不答应,难保她不会偷偷溜出去,任何惊世骇俗的事在她眼中都不屑一顾,亦如她这次固执的随军出征,亦如她能将花满楼生意经营的如火如荼,将偌大的明月堂管理的井井有条。

“还是为了他?”风笛凝望着她,眼中的清亮闪过,并不是要她回答,因为答案早已昭然若揭,挑眉继续道:“我和张将军打个招呼!你遇事要稳重,不可莽撞行事!”

涟漪一行人,踏上了那条所谓的商道,愈往前走道路越崎岖,虽不像官道那样损毁严重,但毕竟受了暴雨洗礼,已没了往日的平坦易行,道路周边尽是杂草和乱石,涟漪到此时,方明白为何风笛,那么瓮定的不让她随张将军先行一步。

涟漪勉力控制枣红马,跟在张将军后面缓缓而行,玉持、玉静骑马行于其后,加以保护。就这样静默走了一日一夜,没人肯停歇,大家都知道前方战事紧急,连补充食粮都是在马上进行。终于在将近破晓十分,达到赤岭外围。

张将军示意队伍中不要发出声响,和涟漪悄然下马行至杂草掩映的路边,向外望去,那里居高临下,将赤岭极其周边的战况尽收眼底。

极目所望,赤岭城中的战事,十分激烈,到处弥漫着喊打喊杀的震天吼声,战场之上,沉沙飞扬,烟尘四起。由于光线尚不明亮,看得不甚清晰。

涟漪心中升起隐隐不安,据风烟飞鸽传书所说,距他们偷袭赤岭城应该已有两日,若是顺利的话,到此时战事应该进入尾声,兵法有云:出奇制胜,所凭的不过是稳、准、狠,而看此时战场中的形势,却像是一场混战,极力拼杀,拼杀双方似乎没有那一方是因被偷袭而措手不及的样子。

须臾,太阳逐渐升起,涟漪慢慢看清战场中的情况。这不是一对一的战斗,而是多对一的围攻,处于劣势的却是风烟所带领的乾朝大军。

涟漪心下一寒,不知风烟情形如何,脸上忧色尽现,众人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都透过杂草缝隙,仔细向下看去,想弄清楚几方势力的状况。

此刻,涟漪脑中一片空白,仿佛于那硝烟弥漫的战场,于那千万人之中,看到了一身银盔银甲的风烟浴血奋战的情景。他手起刀落,将周边靠近的敌人一一毙于剑底,他虽已精疲力竭,但依旧强自支撑指挥战士们排兵布阵,顽强抵抗。

好在她发现了商道,好在她来了,那一切都还不晚,看场中的形势,乾朝的大军虽被围团,但军容阵型尚在,一时半会敌军想要攻破颇不容易,这样便还有可乘之机。

涟漪勉强自镇定下来,思考应敌之策,又转首和张将军商量一番。

最后决定兵分两路,由张将军向北带领一部分兵马,虚张声势,扬起沙尘,大声高喊乾朝援军已到,吸引敌军注意,在和敌军短兵相接之时,尽量利用地势拖延;而另一队人马则由涟漪带领,从防守相对薄弱的西方攻入,与风烟大军会和,最后在赤岭城外的商道边集合,再做下一步打算。

涟漪和众兵士躲在赤岭东边的山石之后,观察着战场中的动静,只见北方人头攒动,硝烟顿起,只一会功夫,围剿风烟的敌军阵营开始有了松动,张将军带领兵马呼喊出的杀声惊天动地,连距离颇远的涟漪都听得十分清晰,不禁暗中赞叹这位将军比她想象中更出色的完成了任务。而西边的敌军因不明所以,也出现了小小骚动,续而不安逐渐扩大,直至出现缺口。涟漪明白战场上的机会稍纵即逝,机不可失,立即挥手指挥众人,一鼓作气杀向敌军。

敌军只留意到北方战况,未曾想在身后忽然杀出一支队伍,防守不及,乱作一团。

涟漪本不会武功,只在玉持、玉静的护持下,奋力催马前行,当她不顾一切的冲入重围,才发现四周一片人山人海,兵戈相交的声音,喊打喊杀的声音,四溅的鲜血和敌军尸首轰然倒地的景象,让她一时之间无法反应,更不知道身在何方。

当真实感受到古战场的残酷和血腥后,她的胃若翻江倒海般翻腾起来,只能下意识的倚在马身之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风烟。好在玉持、玉静武功卓绝,一直紧跟其后,帮她挡去周身的所有危险,饶是如此,当一个硕大的人头滚落在马前之时,她依旧惊呼一声,险些跌落马下。

“二殿下!有援军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涟漪恍惚记起那是夜阑暮的声音,她眸光中的清明一闪而现,不知那里来的力气,全然不顾一旁的刀锋剑雨,全力勒马向声音所在方向狂奔而去。

她甚至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脸上、身上尽是斑驳血迹,但神情依旧清爽,他于人群之中,挥动长剑,一挥之间周围的敌军便应声倒地。他身上的红色大氅染就鲜血,早已分辨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依旧是那样温润如玉,即使在面对诸多强敌之时,也不曾露出丝毫慌乱,他目光中闪烁的是自信坚定的晶亮,而那红色大氅所到之处,敌军纷纷不由自主的后退,走的稍慢便被他手起刀落,斩于马下。他举起长剑大喊一声:“兄弟们从北面突围!”那声音似奔腾的水波般层层荡漾出去,带给众人生的希望。

身侧众人感受到他如此强烈的气场纷纷厮杀起来,一时之间所向无敌。

涟漪看到这样的场景,微笑起来,那便是她心心念念牵挂的人,他不光在朝堂之上,政绩斐然,用翩翩风度悦服群臣;在战场上更以无可匹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