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劫·天下






涟漪纤手接过他递来的茶杯,轻轻吹着漂浮茶沫,看他说这些话时,温润似玉的笑容中,有种莫名的情绪涌动,让她心中不安起来,可那神色变幻的太快,等她定睛望去时,却发现他早已晴空如洗,温润含笑,方才变幻的神色恍若错觉。

“这些日子,都未见你来过这边,为何今日会来?可是有些想我?!”风烟凤目中有期盼的光彩莹然,望向涟漪。

涟漪见他容色中流露欣喜,如乐章中精彩片段的华彩,不禁低头道:“你是军中统帅,我岂能打扰,让你分心,此刻数万将士的身家性命皆系于你手,战场的胜败也只在你一念之间,我随军本已僭越,又岂可做那祸国殃民的女子,不识大体,知进退!”

“原来是为这个!能遇到你该是我三生的福气!”风烟听她如此说,心中宽慰。

涟漪面上一红,忽然想起那兵士所言,抬首问道:“风笛可是已率兵迎战?!昨晚还见过他,未曾听他提及,可是战事出了变故,才临时做的决定?!”

“你到是蛮惦念他的!”风烟原本淡笑的容色一顿,幽幽的道,仿佛那话不是出自他口,让听者有飘渺旷远的感觉。

涟漪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心中不解,挑眉望去,见他面色如常,恍然间明白他心有误会,忙不迭的解释道:“在乾都之时,他照顾我颇多,后来我牵挂你的安危,也是他向皇上请命带兵援救,我才得随他到此。我若说不感激他,岂不成了不辨是非之人,我尊他敬他,视他如兄如长,才有此一问。”

“和柔然决战在即,昨夜接到战报,柔然在夷陵一带设了伏兵,要突袭我军大营,我们虽在赤岭驻扎多时,但不如柔然本土人熟悉地势,若不先发制人,恐有后患。我们商议后,决定让六弟先行一步,不管柔然叛军打算何时偷袭,先给他们迎头棒喝,等他首战告捷之际,再一鼓作气直逼柔然王都,擒拿叛党。”

从风烟那里回来,涟漪心情愉悦,看到风烟自信的容色,定然成足在胸,喜欢看他指挥自如的身姿,看他在千军万马前勇往无前的魄力和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锐不可当。她一直觉得那样的风烟才是他本来的样子,肆意而张扬,而那云淡风轻的温润笑意背后永远隐藏着一颗博大的心,包容了他太多的理想抱负和雄心壮志。

一想到战争结束,便可见到家人了,涟漪心中愉悦不已,这次她留书出走,给家人带来很大困扰,好在有明月堂的飞鸽传书,才得以一直传递消息,让他们不至于过分忧心。在信中慕容净将她狠狠的数落了一通,而她并不怪他,她理解那只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她始终相信:不管他们对她放肆的行为多么的生气,可她回去的话,还会对她热情相迎,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早已骨血相连,无法分割。

夜沉似水,涟漪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明明是该振奋的日子,不知为何她竟夜半惊醒再难入眠,梦中的事情已模糊不清,只得依稀记得那一片血红,大朵大朵的彼岸花铺展开来,像是血盆大口扑面而来。

涟漪和衣坐起,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望见星子般的夜空,一阵微风拂面,深吸口气,将梦中的魔魇慢慢推离心底,觉得舒畅许多。

涟漪经过一番折腾,困意全无,披起长衣向外走去。柔然本处于西面边陲之地,这里的夜色因自然而分外醉人。徒步于府衙的小径上,静谧的别有一番情趣。远处军营内灯火都已熄灭,看来风笛那边尚没有消息,仅有巡查的兵士举着火把走来走去,守卫着军营的安全和秩序。

涟漪走到切近,几个兵士欲上前查问,她将腰间携带的腰牌取下,交予兵士,更有平日里对她颇为熟悉的兵士,在一旁介绍她是风烟的贴身侍卫,才得以通行。

她只是信步游走,漫无目的,也不知是夜色太美,还是心有牵挂,当她走到帅帐附近时,心中幡然醒悟,原来一切都不是随意,她内心是记挂他的,潜意识里怕他同风笛一般,一觉醒来,已率军离开,只能等胜利凯旋之后,才能相见。

她到这里走上一圈,便能感受他的存在,心中平顺许多。她慢慢走近见帐中有微弱的烛光传来,跳动的火光映在帐上稍显透明的窗口之上,忽明忽暗。她心中一喜,想来他定然还没休息,在为邻近的决战而操心忙碌。

她从背对着帐门的方向走去,想沿帅帐溜到门口给他个惊喜,算是暂时的告别,那样的战场她不想再去,更不愿劳他挂心,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老老实实待在赤岭城中,等他凯旋,让他心中安乐,速战速决。

她溜到帐窗下,发现窗口映着两个身影,脚下一顿,忽而觉得他正和其他将领商议战略,此时出现会打扰他们,极为不便,方轻叹一声,欲往回走,帐中两人谈话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她本不欲多听,那是军国大事,与她无干,但夜静的过于深沉,那声音却丝丝不落的清晰传入耳,让涟漪愣在当场。

“烟,后面到底打算如何?局都设了,难道就这样放弃?!你甘心么?”夜阑暮容色焦急,在风烟身旁耐心劝说着。

风烟容色平静,凤目微挑,似乎颇为犹豫,“毕竟是一奶同胞的骨肉兄弟,我于心不忍,哎……暮,还是算了吧,我也未必会输给他。”

夜阑暮听风烟如此说,面现失望之色,神情落寞,但依旧不甘心的单膝跪地,苦劝道:“殿下!自古成大事者需具备的不光是才能,更多的是稳、准、恨,昨夜殿下不是已想的很透彻了么,我们离成功只差一步,现在放弃岂不是无功而返。”

风烟蹙眉道:“他于赤岭战中,肝胆相照,解我危难,我却于此刻,置他于死地而不顾,我心何安!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你下去吧!”

夜阑暮并未起身,而是继续道:“自古成王败寇,各朝各代皆有之,六殿下他不懂此理,殿下却不能不懂。如今反观朝堂之上,除了他,还有谁与您相提并论。乾朝开国以来,谁不知轩辕家出力最甚,居功最伟,至今乾朝一系列的经济命脉都掌握在他的名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有一天殿下能问九鼎,又有多少把握将轩辕家的经济背景打消干净,不受其牵制。”

风烟依旧沉吟不语,面色越来越沉重,似在思索。

涟漪听到此处,已是面色苍白,手心冒汗,身体慢慢滑落于地,若不是亲耳听到,她永远都不会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她已无法分辨此刻的心情,昨夜和风笛酒下对酌,她虽醉了,却依稀记得他灿若朝阳的笑容和宽慰的话语,而此刻的他不知会处在何种的险境之中。

“你觉得兄弟两人同时领兵出征,回来一人,父皇会怎么想?”风烟半天幽幽吐出这句,不知心绪如何。

“有现成的幌子,殿下为何不用,有明月堂那男娃子做奸细在前,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夜阑暮见风烟态度有所缓和,起身继续道:“莫非殿下顾忌慕容家的小姐不成?”

风烟轻叹口气,转身坐在一旁的长塌之上道:“如果风笛不在,她不知会怎样难过?若以后她知道了事情真相,以我对她的了解,我们定然不会有以后了。”

“殿下,难道忘了清雅,事情到这个地步,该如何做必殿下定然心中有数,以圣上对柔然公主科鲁丽媛的感情,柔然他尚且不忍覆灭,更何况是科鲁丽媛的女儿,您若坚持拒绝与清雅的婚事,不光是拒绝了清雅,更是将江山王位拱手让人,难道这些殿下都不顾了么?殿下只记得与慕容姑娘的爱慕之情,却抛去了这些年辛辛苦苦建立的威望和基业,江山和美女比起来孰重孰轻?恐怕要您自己去掂量了。”

“暮,你不懂,别的女人我或许可以不屑一顾,但对于她,我甚至觉得她胜过以往所有的千娇百媚和万紫千红。”风烟目光飘渺,似乎回到那些曾经经历的点滴片段,而白衣姗然的女子正端坐在那里朝他浅笑嫣然。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这事若是您不说,我不说,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据现报,两日后柔然大军将在夷陵阻击风笛先遣军,要不要发兵救援,臣恳请殿下三思!”

帐中又是一阵寂静和沉默,须臾,风烟略有疲惫的声音传来:“暮,容我再思虑!你先退下吧!”

淡淡月光洒在涟漪身上,一白如洗,女子娇俏的容颜之上,豆大泪珠顺脸颊滚动而落。幸福来得太快,往往失去的越快;希望越多,往往变成奢望。此时,她已不知伤痛为何,只在一旁奋力堵住嘴,阻止自己发出抽泣的声音,看着夜阑暮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往事都似浮云般支离破碎,不光是风笛的安危,还有清雅的婚事夹杂在之间,尽管她曾无数次告诫自己,她和风烟的感情是真挚而经得起考验的,她甚至还能清楚记得他出征前信誓旦旦的说:等他凯旋,便求皇上给她个盛大而唯一的婚礼,可她却未曾料到,那只是个笑话,一个他给她构造的美丽神话,如同灰姑娘的水晶鞋,一到十二点,所有的美好都会化为乌有。他终究是皇子,有他的梦想,抱负和志向,而他的生命中却不一定要有她来成就这些梦想,甚至是牺牲她,他才会更加成功。

落木萧萧(本章完)

当涟漪昏昏沉沉离开帅帐之时,已是黎明时分,她一再告诉自己冷静,内心却沸腾不已。她直觉上想要找他问个明白,但仅余的理智又让她忍住这种冲动。

一路上兵士们纷纷开始梳洗,大家看到她从帅帐方向而来,均觉得素日里她与几位统帅关系极好,她定是与他们商议战略归来,大家热情的和她打招呼,而她则陷在自己的思想中,恍若未闻。

涟漪枯坐一天,望着阳光从窗口升起到落下,眼见日落西山,脸上悲戚的颜色愈发凝重。其实她明白她所求的也许是种奢望,但不到最后时分,她依旧不愿放弃,她曾清晰记得在乾都,风烟向她解释和清雅关系之时,诚恳热忱的态度,也清晰记得他说过:“即便是那江山王位,他也不会靠牺牲她来拿。”当时他饱含深情的眼神再次打动了她,让她坚定的认为她无法放弃,甚至不惜坚持到最后一刻,都不愿舍弃这份感情。

现在她依旧遵循这个决定,在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他能想得明白,亦能在挣扎中做出她所希望的选择,毕竟他最后说他会考虑下该怎么做。

记得那时夜阑暮说,风笛的先遣部队在两日后会遇到柔然叛军阻击,而从她了解的状况来看,如果今夜大军不整装待发的话,便赶不上在柔然出兵前到达夷陵。风笛到底带走多少兵力,她不清楚,但却知道他此去凶险万分,那热情阳光的男子,那灿若朝阳般的笑容,那明媚欢快下隐藏的丝丝情意,都让她无法见死不救。

大军尚无任何整军待发的迹象,风烟的决定已呼之欲出,可她依旧不愿相信,她那个温润似玉的男子会如此冷心冷情;更不愿相信这显而易见的结果是他的最终决定。

傍晚十分,她按捺不住,怀着最后丝希望向帅帐走去,虽然容色苍白,但依旧保持平静,她就是想去看看,从他口中亲耳听到答案才能死心。

夜慢慢静谧下来,帅帐中灯火依旧,她挥退要去通报的兵士,掀帐帘缓步而入,帐中几人同时回头,风烟见来人不经通报直接闯入,本有些恼怒,但在看清是涟漪时,凤目中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你来了!可是有事?”他不认为她是不明事理的女子,这么久以来,她除了昨天几乎没来过这里,况且他现下正和将军们商议战事,若是没有特殊事情,她是断断不会来打扰的。

涟漪轻轻点头,容色间再没了往日的笑餍如花,沉静道:“恩,我有事问你!”

帐中众人见两人神色,都颇为机灵,借故起身告辞。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后,帐内恢复宁静,风烟起身,拉起涟漪的手道:“怎么啦?面色这样不好,到底是什么事情?”

涟漪后退一步,下意识的将手脱离他的手掌,秀眉微蹙,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风烟见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微微一愣,再细看她的容色,并不似往日那般轻松愉快,清丽的容色间隐有怒意和淡淡疏离,他依旧笑着,将手撑在桌边,躬下身来,弯腰看向她,似是要看进她心里,在那里搜寻答案。

涟漪见他望来,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不可因一时急躁而坏了大事,她抬起清凉的眸子,回望过去,却挤不出一丝笑意,幽幽目光对上他风流尔雅的绝世姿容,启口道:“战事商议的如何?有没有风笛的消息,这一日一夜过去了,不知道他那里战况如何?”涟漪尽量保持着往日的平静和自然。

风烟闻言,温润笑意一僵,旋即被眼中清亮的神色掩盖,开口道:“你就知道惦记着六弟,若是此时领兵在外的是我,你会如何?”他轻牵嘴角,故作调侃之状,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