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劫·天下






风烟闻言,温润笑意一僵,旋即被眼中清亮的神色掩盖,开口道:“你就知道惦记着六弟,若是此时领兵在外的是我,你会如何?”他轻牵嘴角,故作调侃之状,眼中笑意更深,继续道:“尚未有他的消息,六弟的文韬武略不在我之下,你不必如此忧心。”

涟漪心中清明一片,已将他刚才的神情尽收眼底,若不是她昨天亲耳听到,亲眼所见,她几乎相信了他的说辞,他掩饰的非常好,若不是那微僵的脸色和微蹙的眉头,泄露了心底的秘密,她几乎觉得昨夜是一场梦。

她的心纠结得痛起来,依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坚持道:“不如派一队人马接应下!这样更稳妥,他毕竟是我大哥,我盼他能够平平安安才好。当初赤岭一战中,他可是于危急之计,及时出现,才有了今日的大捷,柔然人狡猾无比,我怕他有什么不测。”

风烟凤目微眯,打量涟漪,眼神中的眷恋和不舍,显而易见,用手轻轻抚上她柔软的发丝,隐去心中疑惑,浅笑道:“这些行军打仗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我自有分寸!”

涟漪望着他温润似玉的笑容,依旧风度翩翩,依旧颠倒众生,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终是做了选择,选择不顾兄弟情,选择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不择手段。此刻,她已对他再无奢望,他能选择不顾兄弟,定然也会放弃对她的承诺,因为决心做一个王者,就必然要狠绝,而她和风笛都成了他上位的踏脚石。

她几乎踉跄的仓促起身,和他打了招呼,惶然离去。只因她内心深处的恐惧,此刻他已铁了心肠,置风笛于死地,她如何能袖手旁观,一想到他的狠绝,她便不寒而栗。

风烟抬首望着女子惊慌失措的神情,虽然她尽力表现得镇定自若,但在她不顾打扰众将议事闯来之时,他就有了不好的预感,那件事她是如何得知,他不得其解,却深知以她的个性和风笛的交情绝不会袖手。

她是他最在乎的女子,一个风笛他已下了很大决心,他不能再承担她离去的后果。

涟漪一路踉跄的回到房中,匆匆收拾了衣物包裹,顺手拿起笼中信鸽,将写的字条绑于鸽脚,想将信带给明月堂的一众人等,让他们到夷陵找她。

当她推开大门时,却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个院子原本只她一人居住,即使有侍卫把守,也因她厌烦人多吵杂,打发到院外,而现在四个明枪明甲的侍卫站在房门口,见她的打扮和身后的包裹,有些慌了手脚,为首一人躬身行礼道:“殿下,有吩咐,如今战况危急,您到处走动恐有危险!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并不是有意冒犯,冒昧之处还请恕罪!”

涟漪颓然后退一步,面色苍白,这次是她失算,以风烟的精明,只需一句便能想到因由,她刚才说了这么多,早将心事泄露,只是当时她未曾想到,他会如此狠绝,更一厢情愿的抱有幻想,才会失了方寸,乱了阵脚。而他的反应极快,反弹的如此厉害,让人控制了她的行动。

涟漪心中焦急,再这样拖下去,过了午夜,一切都将成泡影,即使她能恢复自由身,也不能及时赶到夷陵,而那样的后果会让她痛不欲生。

半个时辰过去了,涟漪几次向房外打探都以失败告终,忽而门口传来几声闷哼,在沉沉夜色中,在她凝神关注外面的动静时,十分清晰,她条件反射的欺近窗口,只见一个黑衣人,将侍卫拖到墙角,开始拔他们的衣服。

涟漪推开门几步跨到黑衣人身前,“你是谁?!”

黑衣人似乎并不意外,伸手摘下面上黑巾,“慕容小姐,动作快些,我带你走!”

涟漪见了黑巾下的面容,放下心来,迅速换上侍卫服饰,拉低帽檐,随黑衣人向外走去。

他们对军营构局十分熟悉,专拣人少的小路走,即使遇到巡查之人,也因天色已晚看不真切,用腰牌脱身。

行至赤岭城外,涟漪方吐口气,将揣在怀中的信鸽放出去,转脸朝身旁人道:“徐茂,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困的?”

那人正是风笛的副将徐茂,当日也是他劝风笛不去救援赤岭,被风笛斥责的狗血淋头,涟漪还记得他退出帅帐之时的狼狈身影。

徐茂躬身道:“我早就知殿下此去凶多吉少,我能想到的事情,二殿下手下谋士极多,又怎会想不到,有意提醒殿下,又怕遭他猜忌,故托病留在营中,以备不时之需。”

涟漪轻叹口气,曾经因为风烟的事情,他将徐茂看得很坏,可事到如今,才真正看清世事残酷,徐茂只是对风笛忠心而已,拥护他的主子,并不算错,即使是杀人放火,也不过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罢了。

帅帐中的烛光,久久未灭,风烟负手背对帅案,长身玉立,剑眉微微蹙起,叹了口气,她终是离开了,即使他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将她留在身边,她知道他的计划,便不顾安危的离他而去。他若不狠绝便无法坐拥乾朝的万里河山,可她的离开,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就算是回来了,也不会再和颜悦色的对他嫣然一笑,更不会对他轻嗔薄怒欲语还休。

可他依旧不愿放手,放任她到夷陵战地,同那个人出生入死。

他轻轻拍掌,唤来手下隐卫,让他们去寻她,务必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两人两骑朝夷陵方向,奔了数十里不曾停歇,这段时间的历练,涟漪的骑术慢慢精湛起来,现在情况危急,她已顾不上因骑术不善造成身体上的不适,两人除商讨道路如何行走外,都默然不语,各自想着心事。

身后传来一阵纷杂的马蹄声,涟漪在马上转身,见身后尘土飞扬,几个人飞奔而来,正是司马睿、玉持、玉静等人,他们见到涟漪都在马上躬身行礼。

涟漪轻摆衣袖,道:“路上人多口杂,不要太张扬,快速取道夷陵才是当务之急!”

众人纷纷点头,再不顾那些虚礼,策马向前奔去,一路之上虽有柔然兵士盘查,但几人皆是高手,那些巡查兵,自不在话下。

一夜未曾停歇,终在接近正午时,到达夷陵城外,情况比想象中要好很多,柔然阻击风笛大军还未到,只有少部分守军余孽,尚在不死心的反复进攻,城池之外,风笛的先遣部队已得到先机,尚在整顿阵型,对敌军行进迂回战术,试图将敌军全部歼灭。

涟漪不安的心,终于放下,知道一切还来得及,众多的兵士中,只见当先一人,银盔银甲,手执长剑,凌厉的身法,清亮的眼神,显示着他此刻的愉悦和兴奋,手起刀落之间,将数个敌军斩于马下。阳光照在他俊朗的轮廓上,明晰而倔强,浑身焕发着迫人光彩。

涟漪策马向前,飞奔着向那熟悉的身影跑去,笑容若如初升的朝阳,令人振奋温暖,挥动衣袖大喊:“大哥!”

男子闻言转头,见到她的一刻,朝他展开灿烂笑容,那笑意中包含着满满的惊喜和无尽宠溺,他挥刀拨开欲冲上前的敌军,将其一脚踹飞,奔到她身畔,“你怎么来了?!”

涟漪晦暗的心情,在他温暖的笑意里,慢慢沉溺,露出一丝笑餍,“不放心!就来了!这边形势如何?可有安静的地方,我有话说!”

“已经差不多了!现在不过是些残兵败将,过会便可给大军传递消息,后方大军亦可开拔直逼柔然王都!”风笛没想到能在此时见到涟漪,当初她为风烟不顾安危的赶到赤岭,现在为了自己又到了夷陵,心中欣喜不已,原来他在她心中并不是丝毫没有分量,至少她把他当做挚友,他便可以此陪伴在她身旁。

“不必了!他们不会来的!”涟漪长睫微闪,慢慢沉了下去,刚才重逢的喜悦,被他提及的战事,冲刷得无影无踪,只是低头,一字一句慢慢说着。

“你说什么?”风笛将她拉到僻静的地方,反复打量着她隐带忧伤的神色,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涟漪,她总是快乐和坚强的,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曾如此彷徨不安,就算当初慕容德犯了私通柔然重罪,她也能镇定的请明月堂兄弟们进行自救,她遇事从不假手于人,仿佛她强大的足已包容一切艰难和困苦,可此刻的她,脆弱到了极点,他伸出手想将她拢在怀中,告诉她,不用担心,一切有他,又在想起她与风烟相处时,两人间默契的神色,慢慢垂下手。

“明日,柔然大军会来突袭,现在这些余孽不过是掩人耳目,而消息正是风烟派人透露的,他想假借柔然之手,将你……将你置于死地,我挂念你,特来送信。”涟漪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眼中有了莹然的湿意,一提到这些她依旧不能接受,那个男子,那个曾经对她海誓山盟,曾经答应只娶她一人的男子,最终还是选择了江山王位,那种痛,让她每次想起,都是一种煎熬。

风笛半响无语,只是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探臂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安慰道:“你为了这个,和他闹翻了么?谢谢你,涟漪!我很开心你能赶来告诉我这些!”

涟漪感受着他怀中的清爽气息,将难过埋在心底,冷静道:“我没事!当务之急,商量下对策,尚算不晚!”

绝处逢生(本章完)

夷陵城外的战斗,告了一个段落,城中帅帐之内,几人正讨论迎敌策略。

帐中众人均知晓涟漪身份,她便大大方方穿回女装,白色罗裳,长袖飘逸,不施粉黛的素颜依旧掩不了容色间的妩媚,纤秀的眉毛微挑,似水美目流转,支手撑于帅案地图上,苦苦思索,半响开口道:“这次柔然大军得到消息有备而来,和以往几次不同,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他们人数比我们多,我们只能以智取胜,尽量不发生正面冲突。”

“堂主所言极是!传说中有一玄门阵法名为玄清,是位不出世的军事大家所创,此阵自创立以来每一次布阵,都能克敌制胜,未曾失手。我有幸早年游历江湖之时,遇到一位不世高人,得窥真迹,今日此阵幸许能派上用场!”司马睿朝涟漪略略躬身,转而向大家说道。

风笛上前,恭敬一礼,“听闻司马先生,胸有韬略,此时便不必再谦虚,一切听从先生安排!”

司马睿尽数将阵法的变幻奥秘,毫不保留的传授给众将,众人无不孜孜称奇。

涟漪秀眉微挑道:“就依先生此法!此外我尚有个主意,为确保万一,不妨试试。军中找些手脚利落的年轻人,在夷陵城前,连夜挖出个大的陷坑,用木棍支撑,若司马先生的阵法百密有一疏,令人将准备支撑的木棍撤去,或可将余孽一网打进,则此战必胜!”

“柔然人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如今我们有备而战尚好对付,只怕……”司马睿本欲再说下去,看到风笛凌厉制止的眼神,将后面的话吞下去。

风笛惶然侧首,向涟漪望去,见她低头不语,长长睫毛落下的剪影,在阳光照耀下,忽明忽暗,容色中不辩喜怒,只余微抿的唇泄露了心事,他摆了摆手,让众人加紧准备和操练,走到她面前,“我知你心中难过,可千万不能苦了自己,你若不愿参与,我让人战前将你送到稳妥的地方,等战后再去寻你!”

“不用!大哥多虑了!有些事情早晚都要面对,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涟漪牵起浅笑望向风笛,“大战在即,快去准备吧!我的事情,自己可以处理!”

风笛见她如此,安慰了几句,无奈离去,涟漪望着他离去的伟岸背影,唇角笑意隐去,暗暗下了决定。

“给你们一夜时间,能调集明月堂多少好手?”涟漪转身向一旁的玉持、玉静道。

“在夷陵附近有不少漕运航道,千名应该不成问题。”玉持躬身答道。

“好,玉持你骑了快马去调集人手,玉静拿着这个再去调集这些暗藏的隐士。”涟漪将怀中的冰蓝晶石拿了出来,递给玉静。

“是,属下遵命!”玉静见到那冰蓝晶,豁然一惊,抬眸看了涟漪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想不到当初司马睿留给她,可以调动明月堂潜伏势力的冰蓝晶,真被言中的派上用场,如今形势紧急,以容不得她丝毫犹豫,必须以最大的努力阻拦风烟大军可能的围追阻截。

虽是初春,山风依旧带着凉意,在耳边呼啸而过,涟漪站在夷陵城池旁的一座山峰之上,向东望去,远处是奔腾的江水。据说这江叫赤澜江,在柔然远近闻名,赤澜江虽为柔然的贸易提供了有利条件,但多年以来,每当雨水充足之时,常发生水患,尽管柔然王族多次对堤坝进行加固处理,但收效甚微,而赤澜江则成为柔然民众心中又爱又恨的母亲江。

青衫男子为着盔甲立于涟漪身旁,望着滚滚江水,久久未语,半响才道:“你真的决定如此,不再考虑考虑!”

涟漪额首,抚过鬓边荡起的长发,广袖随风鼓动,望着远方,幽幽的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如此,这些只是以小人之心,揣君子之腹罢了!”

风笛慢慢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