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灯





  “昨天晚上有人在画室里把他刺死,”伊玛斯小姐低语,“在打斗过程中他的血溅到画像上。”
  “然后若不是他的尸体被丢出窗外,”女演员用勉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就是他自己在打斗中摔出去。接下来,不管那是谁——下来把尸体拖过树林,一路拖到——到这个可怕的地方,然后……”
  “我们或许可以,”法罗医生急促地说,“自己找到尸体,就在这湖里面。”
  卓马顿非常缓慢地说:“我们应该去找警察。”
  众人都看着埃勒里,因这句话而触动心弦。但埃勒里继续抽烟,什么话也不说。
  “我不认为,”伊玛斯小姐终于支支吾吾地说,“你会期望能够隐瞒一个——谋杀案,你能吗?”
  卓马顿开始迈步往他家的方向走回去。
  “喔,等一下,”埃勒里说着把他的香烟甩到湖里去。卓马顿停下来,并没有转过身,“卓马顿,你是个傻瓜。”
  “你是什么意思?”艺术家怒道,但他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你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的一个人,”埃勒里问道,“还是你的妻子、前妻和朋友们所认为的那种人——杀人狂?”
  卓马顿这时候转过身来了,他丑陋的脸庞是暗红色的:“好吧!”他叫喊,“我杀了他!”
  “不,”咪咪尖叫,从石头上半站起来,“马克,不!”
  “嘘,”埃勒里说道,“没有必要这么激烈,卓马顿。小孩都看得出来你是在保护你太太——或认为你是如此。”——卓马顿跌坐在一个石头上——“那,”埃勒里冷静地继续说,“赋予了你一个性格。你不知道该相信你太太什么,可是你却愿意去为你认为她所犯下的谋杀案而认罪——这也是一样。”
  “我杀了他,我说。”卓马顿不高兴地说。
  “杀了谁,卓马顿?”
  大家都注视他。“奎因先生,”咪咪叫道,“不要!”
  “没有用的,卓马顿太太,”埃勒里说道,“如果从一开始你就聪明地信赖你丈夫的话,这一切就都可以避免了。”
  “但是波克——”法罗医生开口。
  “啊,对了,波克。是的,没错,我们必须讨论波克先生。但首先我们必须讨论我们女主人的美丽背部。”
  “我的背?”咪咪虚弱地说。
  “跟我太太的背有什么关系?”卓马顿吼道。
  “大有关系,”埃勒里笑着说,又点了一根烟,“抽烟吗?你很需要一支……你知道,你太太的背不但美丽,卓马顿,它还会说话。”
  “我在纳其塔克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在许多场合里我都有幸欣赏到它,它总是裸露的,美丽的东西就该如此,而且事实上卓马顿太太自己告诉过我,你以它为荣,你挑选她的衣服,使它总是被展示出来。”
  伊玛斯小姐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咪咪看起来很难受。
  “今天早上,”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卓马顿太太突然穿着厚重、完全覆盖的长袍出现,她穿着又长又完全覆盖的外套,她宣布她不再为你的壁画摆姿势,而那个壁画是以她的裸背为主题。这些都无视于以下的事实:第一,今天的天气相当炎热;第二,一直到昨天深夜我还看到她的裸背,美丽如昔;第三,她清楚地知道这么突然拒绝裸露,毫无理由,这对你的意义重大,因为她的魅力是激发你从事新艺术壁画的灵感。但是,”埃勒里说道,“她突然覆盖了她的背部并拒绝再摆姿势。为什么?”
  卓马顿看着他的妻子,他的眉毛扭曲了。
  “要不要我告诉你为什么,卓马顿太太?”埃勒里温柔地说,“因为明显的是你在隐藏你的背部。因为明显的是昨天晚上我离开你后到今天早餐前的这段时间里,出了什么事逼你把你的背部隐藏起来。因为明显的是你的背部昨晚出事了,你不希望你的丈夫看到,而若你今早一如往常地为他摆姿势他就一定会看到。我说得对吗?”
  咪咪·卓马顿的嘴唇牵动了一下,但是她没有说话。卓马顿和其他人注视着埃勒里,一片迷惑。             
  “当然我是对的,”埃勒里笑道,“嗯,我对我自己说,你的背昨天晚上会出了什么事呢?有没有线索呢?当然有——卓马顿老爷四世的画像!”
  “画像?”伊玛斯小姐复述,皱起她的鼻子。
  “因为,你们注意,昨天晚上卓马顿老爷的胸部又流血了。啊,好一个故事!我把你留在画室里,尊贵的老爷流血了,而今天早上你隐藏了你的背部……当然这有意义。流血的画像可能是个很糟的笑话,它或许是——原谅我——一个超自然的现象,但至少它是血——人血,法罗医生证实了。嗯,人血会流出来,那就表示有伤口。谁的伤口?卓马顿老爷的?胡说!血就是血,而画布是不会轻易受伤的。你的血,卓马顿太太,而且是你的伤口,毫无疑问,否则你为什么会害怕展示你的背部呢?”
  “喔,老天,”卓马顿说道,“咪咪——亲爱的——”咪咪开始啜泣,而卓马顿则把他的丑脸埋在双手中。
  “我们可以很轻易地推论出所发生的事。出事的地点在画室里,因为那里有扭打的迹象。你受到攻击——毫无疑问,是用那把调色刀,我们发现它被丢弃了。你的背顶着画像,你背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卓马顿老爷笔直地立在地上,如真人大小,所以你的背伤恰到好处地沾到了卓马顿老爷的胸前位置——与传奇故事相吻合。我猜想你昏倒了,杰夫——我走的时候他在外面,所以他一定被扭打的声音引来——他发现了你,把你抱到你的房间去,替你裹伤。他很忠实,他闭口不言,因为你是这么恳求他的。”
  咪咪点点头,哭着。
  “咪咪!”卓马顿扑向她。
  “可是——波克,”法罗医生嘟囔,“我不懂——”
  埃勒里弹掉烟灰:“有这样的想象力真不错,”他笑着说,“血——波克失踪——有许多谋杀的动机——人体被拖过树林的痕迹……谋杀!多么没有逻辑,却是多么有人性。”
  他吐了吐烟雾:“我知道,当然,波克一定就是行凶的人,昨天我亲耳听见这家伙威胁要杀掉卓马顿太太,他纯粹是因为忌妒和深刻的渴望而疯狂了。波克怎么了?啊,那扇敞开的窗户。昨天晚上我看到的时候是关着的,现在是打开的。在它下面,紫罗兰花床上,有一个坠落人体的痕迹,泥土里有两道深沟显示出他的双脚落地之处……简而言之,一个惊慌失措的懦夫,或许认为他犯下了谋杀案,听到杰夫上楼的声音,波克从卓马顿的窗口跳出去,在脱逃第一的盲目冲动之下——跌下了二层楼。”
  “但是你怎么知道他是跳出去的?”安格斯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知道,比如说,不是杰夫抓住他,杀了他,把他的尸体丢出去然后再去拖……”
  “不,”埃勒里笑着说,“拖拉的痕迹通过树林延伸了相当远的距离。有一个地方,你们都看见了,它穿过了一大片的荆棘,那片荆棘是如此浓密,若非匍匐在地是不可能通过的,可是那道拖拉的痕迹还是穿过去了,不是吗?如果波克死了,而他的尸体是被拖拉着,凶手如何能把尸体拖过那片荆棘呢?再者,他为什么会想要这么做?当然他不可能自己在那个地方趴下来爬行,再把尸体拖在身后,从旁边没有障碍的小径走会简单多了,就如我们所走的路。”
  “所以,”埃勒里说,站起来开始找路跨越那道岩沟,“很明显,波克并没有被拖着走,而是波克拖着他自己,他用腹部爬行。因此他还活着,根本没有任何谋杀案。”
  慢慢地他们开始跟在后面。卓马顿的手臂搂着咪咪,谦恭地,他的下巴垂在胸前。
  “可是他为什么要爬那么远?”法罗医生问道,“他或许为了脱逃时不被发现而爬到树林里,但一旦到了树林里,在晚间,当然他不必要……”
  “完全正确,他没有必要,”埃勒里说道,“可是他还是爬了,那么他一定是必须要……他跳下两层楼,他的脚先着地,而由紫罗兰花床上足趾向内的痕迹来看,他落地时一定向内侧扭伤双腿了。所以我对我自己说,他一定是跌断脚踝了。你们说呢?”
  他停下来。众人也都停下来。埃勒里带着大家来到小岛东边的小路尽头。他们可以由林木间看到那间荒废的小屋。
  “一个断了两只脚踝的人——两只都断了,因为痕迹显示出来两条平行的鞋印被拖拉着,而这个岛上既没有汽艇也没桥梁。我有信心,”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他因此还在这个岛上。”
  卓马顿的喉咙中发出深沉的怒吼,像一只猎犬。
  “鉴于杰夫今天早上找不到波克先生的事实,很有可能他就躲在那间小屋里。”埃勒里凝视着卓马顿的灰色眼睛,“这家伙已经畏缩地躲在那里超过十二小时,在强烈的痛苦中,不断想着他是个凶手,等待着被揪出来接受他自认为罪有应得的斩首处分。我相信他所受的处罚已经够了,你不认为吗,卓马顿?”
  卓马顿眨了眨眼睛。然后,不发一语,他低声说道:“咪咪?”她抬起头看他,勾着他的手臂,他小心地带她转过身,开始往小岛的西边走去。
  海面上,把桨停下来像一尊警戒的菩萨一般坐着的是杰夫。
  “你们也可以回去了,”埃勒里温和地对两位女士说,他又对杰夫挥挥手,“法罗医生和我还有一个恶心的工作——有待完成。” 



探案五 人咬狗

 
  
  十月初在好莱坞的那段时间内,任何人看到埃勒里·奎因先生所显露出的强烈忧郁,包括猛虎般的踱步、紧闭的唇、扭曲的眉,都会说这著名的侦探那无与伦比的智慧又再度陷入与恶魔的战斗之中。
  “宝拉,”奎因先生对宝拉·芭莉说,“我快要疯了。”
  “我希望,”芭莉小姐轻柔地说,“是因为爱。”
  奎因先生踱步,深深地思考。优雅的芭莉小姐用痴迷的眼睛望着他。他第一次碰到她的时候,是在调查著名的电影明星比莉斯·史都华和杰克·罗佑双双遇害的命案,那时芭莉小姐正处于一种病态的心理状况。她极端地惧怕群众。“群众恐慌症”,医生是这么说的。奎因先生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将她治愈。现在她已经对这种治疗方式上瘾了。
  “是吗?”芭莉小姐问道,她的心全表露在眼里。
  “呃?”奎因先生说道,“什么?喔,不。我的意思是——是世界冠军赛。”他看来有点残忍;“你难道不知道是什么事吗?纽约巨人队和纽约杨基队要进行生死攸关的战斗来决定谁是世界棒球冠军,而我却远在三千英里外!”
  “喔,”芭莉小姐马上善解人意地说,“可怜的甜心。”
  “以前只要是纽约球队打入总冠军系列战,我从来没错过这一场,”奎因先生哀伤地说,“我真会疯掉,好一场战斗!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总冠军系列战。外野的摩尔和狄马乔一再创造奇迹。巨人队演出了一次三杀。古飞·高梅兹首战就三振了十四人赢球。胡贝儿投出一场一安打完封。而今天第九局迪基上场时满垒,两出局,杨基队落后三分,而他居然轰出一只右外野再见全垒打!”
  “真的那么棒啊?”芭莉小姐问他。
  “棒!”奎因先生怪叫,“它只是把冠军赛的胜负推到第七场而已。”
  “可怜的甜心。”芭莉小姐再度说道,然后她拿起电话。等她放下电话时她说;“东岸的天气不好。纽约的气象局预测会有暴雨。”
  奎因先生眼神狂乱起来:“你是说——”
  “我说你搭乘今晚的班机到东岸去,那么后天你就可以看到你心爱的第七场比赛了。”
  “宝拉,你是天才!”但奎因先生的脸色蓦地一沉,“可是电影公司,门票……不管了!我会告诉电影公司我病倒了,然后打电话叫爸爸去弄个包厢。他对市政府施压的话,应该——宝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可以,”芭莉小姐建议他,“亲吻我……道别。”
  奎因先生照办了,心不在焉地。随后他骇然叫道:“绝对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去!”
  “我正是这么想的。”芭莉小姐满意地说。

  于是星期三当天,芭莉小姐和奎因先生两人高坐波洛球场之中杨基队球员休息区的内野包厢里。
  奎因先生满面红光,他狂喜,热力四射,而奎因警官正如所有多疑的父亲一样,正与宝拉进行身家调查式的对话。埃勒里在他和宝拉的膝上摆满了花生壳、热狗和汽水,对许多球员的外表发表超级刻薄的评论,嘲讽杨基,赞美巨人,跟维利警官对押可能有伤和气的五十分大赌注。当现场播报员宣布,这场球巨人队将推出阵中超级明星卡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