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色弄影
“这里好像多了很多新坟。”
白夜略哑的嗓音在空旷的唐氏家族坟地上传了开来,那些新坟大概是被叶影幽杀死之人的坟冢。
她记得,一年前和唐凌达成协议之后曾偷偷观察过唐氏家族坟地的地理形势以及唐凌棺椁落葬之处,那时候这里并未有如此多的坟包,所以今日见到的坟包定是后来多出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些坟冢都是什么人给建的。
“看来唐氏一族还是有人幸存下来的。”白夜搁下竹篮子,蹲到一座坟冢前开始点香点蜡烛祭拜。
叶影幽撒着纸钱疑惑道:“是吗?”
“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并没有如此多的坟包,所以那些死去之人定是被还活着的人给埋葬下去的。”拿着香拜了三拜,“而且,这里的墓冢旁也没有杂草,想必有人定期打扫和照看。”
早在踏进坟地的那一刹,周遭的环境就被叶影幽尽收眼底,白夜的推断甚为有理,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你曾经来过这里?”
“嗯。”
“什么时候?”
一大把的纸钱被撒向天空,看着那些纷纷扬扬落下飘散的白色纸花,眼睛里也仿佛看到了魂归的荒凉和冷寂,白夜拉着叶影幽,规规矩矩地给墓地的所有人鞠了三躬,同时心中默念经文为逝者们虔诚祷告。
鞠完躬,白夜把一年前的事如实告诉了叶影幽。
“还记得当时我和你说,因为唐凌要被族里处死,所以我提出了去看她的要求吗?”
叶影幽点点头,血洗了唐家堡回到缥缈峰之后,他也曾静下心想过那件事的原委,把有关系的人来回想了个遍,若白夜的叛逃若唐门中人没有协助她,那么她成功逃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她确实逃脱了,最后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了他的心头,,就是一定有人协助她,而那个人还可能是唐凌,不过那一天,他的的确确也看到了中毒死在祠堂监牢里的唐凌,所以……
“真的是唐凌帮助你的?”
得叶影幽的推测,白夜微微一惊,“是的。”
“可唐凌明明就服毒死在了祠堂监牢中。”叶影幽想起当时的情景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为了确定真伪,我亲眼看到唐门中人对她尸体进行了确认,服了唐门不外传的暗毒自杀、加之一条断腿,那不就是如假包换的唐凌。”
“那不是唐凌。”白夜苦笑道:“那个唐凌其实是我假扮的。”
“你?”叶影幽震惊。
“是我。”白夜撩起自己的裙裤,白皙纤瘦的小腿露了出来,“这条疤痕,就是我用木棍打断自己的腿时被木刺不小心划伤所造成的。”
叶影幽彻底怔住了,那小腿迎面骨上确实横着一条半寸长的淡色疤痕,那条疤,在他脱光她衣服检查她身体的时候曾经看到过,那时候他以为是她不小心划伤蹭伤的,却不曾想居然是打断腿造成的。
“你——”叶影幽不可思议地看着白夜。
看着叶影幽吃惊的神情,白夜自嘲地笑了笑,“很不可思议吧,当初我为了逃离你居然自断一条腿。”如今想来,那种断腿之痛依然让她心惊肉跳。
“你居然、居然……”他从未想过,她当初离开他的决心有如此之强。
“影幽。”叶影幽复杂的心绪逃不过白夜的眼睛,她轻轻拉起他的手,含泪凝望着眉头紧蹙的他,“当初为了逃离你,我和唐凌达成协议,我制出她的人皮面具、打断自己的腿然后服下假死药装死,之后她用秘法造出我是服用唐门暗毒自杀的假象。”
“一命换一命吗?既换得你的逃离,又换得她免于被处死之命吗?”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去怀疑她的任何动机和心思了,因为现在她想要留在他身边的决心一定比当初离开他的决心还要强,他能强烈地感受到。
“不止这样。”当看到叶影幽眼中惊讶的神情转为惊叹神色的时候,白夜嘴角微扬,继续说道:“我服用假死药被装进棺材之后若无人搭救也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便用一个人的消息和再和唐凌换取了一封飞鸽传书。”
“飞鸽传书?”
闻言,白夜眼角闪现狡黠的笑意,故意避而不答。
“飞鸽传书给谁?”除了唐凌外,她远在江州的家人不可能在她被憋死在棺材里前就赶来救她的,所以这飞鸽传书之人定离蜀州不远,那么到底是谁呢?
见叶影幽追问,白夜只是笑道:“我飞鸽传书之人,不久之后你就能见到了。”像在烟云山那样,目前她还是不想叶影幽知道毒公子沈谷凌和她的关系,而且她还决定要给他一个惊喜。
这样的回答自然不能让叶影幽满意。
可白夜倒是挺乐意看叶影幽眉头纠结在一起的模样。
“影幽,你知道吗?”白夜拉起叶影幽的手,指了指一个地方,“当你杀人的时候我似乎都感觉到了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和那股不能自已的悲戗。”
“那时候?”
“那个地方。”白夜带着叶影幽沿着墓地小道踏进了墓园,“我当时躺在还来不及下葬的棺材里,那口棺材就摆放在那个土坑之上。”
“那里……”叶影幽忽然间像记起了什么似的。
寒月,在夜幕中变成弯月,那细微的光亮渐渐演变成黑暗,在黑暗笼罩中的坟地上,树梢坟头视线中所出现的物体都被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他记得,杀红了眼的他逆风矗立在未下葬的棺椁上,冷眼看着倒在血泊寒霜中尸体,横斜在土堆坑中的棺椁承受着他的重量而发出咿呀咿呀的响声,那恼人的声响在肃杀中听起来更像是鬼泣之声。
原来,那时候,她便躺在自己的脚下,仅隔着一块棺材板的距离。
原来,他们曾如此接近过。
这样看来,他们的相遇、他们的错过、他们的重逢似乎是上天早就注定好了的。
“哎——”忆及过去种种,再看看身边之人,叶影幽不由叹息起来,是非过错,聚散分离,真如命定。
“影幽,以后每年清明,我们都来这里祭拜他们,你说好不好?”他的一声叹息又何尝不是她的呢,仅一次的祭奠是远远不够的。
“你要来,我便陪你来。”握紧她的手,陪她想走的路。
两个人十指紧扣,望尽苍茫,能活着与相爱之人携手,实属幸事。
踏着一地的冥纸慢慢走出墓冢,叶影幽看着某处地方有些出神的问道:“对了,刚才你说用了一个人的消息和唐凌交换了飞鸽传书,那个人可是唐晓?”
说起唐凌就自然能想起唐晓,想当初在唐门禁地第一次见到唐晓和唐夫人的诡异模样她就被吓得不轻,可就是那样一个看起来像死人的男人却让唐凌深爱不已,他们之间有着血缘的羁绊,也有着超越人伦道义如飞蛾扑火般的壮烈相爱事迹。
从林间初遇再一路较劲到白水宫,最后再祠堂牢监酒后互吐真言,尽管接触次数不多,尽管唐门被灭之后唐凌也在江湖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可每每想起她这个人,白夜脑子里都想映出她完整的形象,那样一个被江湖中人所不齿的**荡妇亦有着她的坚贞和可爱之处。
“也不知道唐凌和她的哥哥怎么样了?”纵使知道****终究没有好下场,她还是忍不住会想象他们走到一起后的生活,如果可以她还想见一见她,甚至当面道个谢。
“不用想了,你看那里。”叶影幽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墓碑。
随着叶影幽所指之处看去,在大大小小的坟冢间有一个坟冢墓碑立得甚为新颖,那块墓碑的碑身被一圈一圈的红绳缠绕着且红绳半寸间隔处还吊着圆形的铜质铃铛。
在红线铃铛圈绕下的墓碑上还刻着两行字,字体清隽飘逸又不羁,像极了某个人的脾性,再一看文字,果然非某个人莫属了。
墓碑上刻着:晓哥哥之墓。
左下角落款为:妻,唐凌。
“原来唐晓真的已经死了?”那时候,她的判断并没有错,被关在铁栅栏里的唐晓却是一具尸体,无疑。
“当初我们看到的唐晓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只不过我猜测那时候唐夫人是因为痛丧爱子而不愿意接受其死掉的事实,所以一直用药维持着她儿子的尸身,尸身不腐,看起来就和活着一样。”
“怪不得,那时候唐凌说得如此笃定。”
“唐凌,她其实比谁都清楚。”
望着叶影幽如水的眼眸,白夜失笑。
当初唐凌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才会答应以唐晓的下落同意她的计划的呢?
明明就知道唐晓已死的,居然还相信并且帮助了她。
清风起,叮铃叮铃,传来风吹铃铛响的声音。
独自葬了唐晓,大概唐门其他人也被其所藏。
就算满身是毒、就算□奢靡,也不一定是坏人,至少白夜所认识的唐凌,她不是一个坏人。
有些事、有些人,注定要成为记忆中的风景。
有些结局,也注定无法探究到底。
但愿,唐凌也能够一如既往地潇洒活着。
因为只要活着,在茫茫人海中总有一天会再次相遇的。
第三十三回 天山奇遇
说起天山,自然会让人想到“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这样的诗句。
天山一年四季都沉在白雪皑皑中,就算到了夏季,云雾环绕的山顶也是被终年不化的雪层所包裹着的,而且只是站在山脚就能感到丝丝冷气萦绕于周围,深呼吸几口觉得脾胃都沁心的凉,岂止一爽字了得。
白夜的如花娘亲曾经告诉过她,娘亲怀她的时候是在雪季,美人爹爹离去的时候也是在下着雪的冬日,虽然她出生的季节不是在冬季,但因为爹娘的关系,她还是特别向往雪、向往冬季的。
不过白夜同样记得,她的美人叔叔是不喜http://www。345wx。com欢落雪的。
沈谷凌,的确是不喜http://www。345wx。com欢落雪的,他总觉那么洁净的东西降落到地上就被污染了,他喜http://www。345wx。com欢纯粹到底的东西,比如对毒药贪婪的研究之心,比如对师傅毒圣手这死老头的超越之心,比如对溺死在毒药中的疯狂念头,这些都是纯粹至极的。
至今,白夜也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沈谷凌的情景,那时候她的美人爹爹这样介绍他来着,“夕燕,这位是沈谷凌,有恩于你爹。”
既然是自己爹的恩人,那么她自然要看清楚,只见院子深处,飘落的竹叶旋落间拉出了一个碎影,少年样的男子一袭水色衣衫,面容俊逸,眉眼间带着清淡的冰山冷冽气息,嘴角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竹叶微动衬着他如诗如画的模样。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咳咳。”白夜的爹娘只在一边连连咳嗽,二人对对眼,试图在找一个合适的称呼给沈谷凌冠上。
“不是哥哥,是叔叔。”沈谷凌倒是先开口了。
“叔叔?”白夜歪着脑袋打量沈谷凌,明明就是十七八的少年样子,怎么能是她的叔叔呢,“可是,我觉得你比我爹娘都年……”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爹给捂回去了,她爹眯起狐狸眼,似笑非笑的凑近她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
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白夜还是连连点头,待她爹说完,她便迈开步子走到沈谷凌身边拉起他的衣角,以一种仰慕的眼光看着他说道:“美人叔叔,你收我做徒弟吧,我也想变得和你一样永远都不老。”
“我不收徒弟。”沈谷凌回答白夜的嗓音似乎比他的身影还要飘忽,点点惆怅映在那一回眸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原来,白夜的爹告诉她的悄悄话是,沈谷凌因为常年用自己的身体试毒炼毒,所以导致身体不会像常人一样衰老,因此他的样貌才会始终保持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不仅如此,她爹还告诉她,其实这个沈谷凌很危险,以后切忌不可太过接近他。
可是哪里知道,越是稀奇越是神秘的东西就越容易吸引人的好奇心,白夜不但转头就忘掉了自己爹的忠告,反而主动过去套近乎,此举险些让她爹起了把她关起来的念头。
不过,好在沈谷凌也不是随便忽悠的主,在临走前,他还告诉白夜,“如果你愿意,可以来天山找我。”
沈谷凌嘴角勾出的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像一根无形的线,线头一动她的心就随之牵动,年幼的白夜,看着沈谷凌离去的单薄背影,她眼中出现一片空荡荡的恍惚,而那个才离去的人影则交握着双手微微侧身,左手食指摩挲着右手中指的戒指,戒指上镶嵌着一枚发着绿光的宝石,在宝石绿光的映照下他的影子如同一团飘浮不定的迷雾,这团时而孤清时而冷寂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