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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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歌敛眉垂目,虽立着不动,心中却如惊涛翻涌,极不平静。她不知道尚隐究竟是什么意思?先将自己安排到御前,已经很不寻常,现在又公然表明立场,让她知道皇权和后党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融洽,难道他真的志在扫清积弊,欲大展拳脚,做个好皇帝?难道自己可以借助他报仇雪恨?还是……他又在耍什么花招试探自己?

“明日去皇陵,让三公九卿全都随行,朕倒也想看看,这次许安卿会不会像周知同一样顾全大局。”

皇帝说罢,脸上显得有些疲倦,便让韦璧和白子安先走。

韦璧和白子安走后,乐歌见皇帝有想睡的意思,便剔了灯花,罩上白纱灯罩,蹑手蹑脚的欲退出殿外去。

“朕让他们走,没让你走。”皇帝叫住她:“过来。”

乐歌心中突地一震,突然要单独面对他,她有点手足无措,但也只能走上前去,立在他跟前,不说话。

两人对视几眼,皇帝笑了:“王舟到底有没有教过你规矩,朕就寝前从来没有自己脱过衣裳。”他说罢,便从榻上立起,张开双臂,用眼神示意她上前来。

乐歌面上微红,颤抖着双手去解他胸前的盘龙绣扣。因皇帝今日同乌铎饮过宴,又去见过太后。身上的衣裳并不是那种好穿好脱的常服。乐歌平时虽善擅长女工刺绣,又会裁衣烹饪,可却从来不曾伺候过男子脱衣,一时之间,她搞不清皇帝这衣裳上究竟有多少根系带,半天都没将外服给脱下来。

乐歌越是心急,越是紧张。才一会功夫,她的额头就涔出汗来。

皇帝居高临下,看她弯着腰、憋红了脸,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心中极想笑。他玩心大起,故意低下头贴着她的耳朵边轻声问了一句:“你不会脱衣裳?”

耳边一阵酥麻,让乐歌如遭电击,她慌忙跳开几步紧紧盯着他,面上极为羞恼。她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却没有一个是自己能抓得住的。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不管是他先前假冒韦璧,还是现在九五至尊的身份,他一向都微笑淡然,从不见他还有这样一面。

皇帝边解衣裳边走过来,乐歌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待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步,皇帝却还不肯停下脚步,乐歌双拳紧握,心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发作。只见皇帝越过她,将外服搁在她身后的楠木架上,笑问:“你很紧张?”

乐歌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忙上前一步,急忙说:“没有!”

皇帝回榻上坐好,正好与乐歌平视,笑道:“你放心……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朕对御前伺候的女子向来都是客客气气的,你大可不必有这个表情。”

乐歌心中希望他赶紧让自己走,可他又说:“衣裳你不会脱……朕也不难为你,打扇你总会吧?过来打扇。”

皇帝说罢,眉宇间的笑意淡去,自顾自躺在榻上。乐歌只得手持团扇上前来,跪在床踏边,轻轻为他打扇。

两人一个摇扇,一个闭目浅眠,再也未置一语。

烛光柔淡,显得阁中安静昏暗,乐歌手上不停,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榻上看去。皇帝冠带未解睡得极浅,好像随时都会醒来过来似的。

他的侧脸有些清冷,可眼窝下淡淡的半圆阴影却让他清冷的脸又有了些许暖意。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去看些别的东西,可不知为什么终归还是会看回到他的脸上来。

尚未央心心念念的九哥、尚安柔最敬仰的兄长……她乐家的大仇人。没想到拔剑弩张之后她竟不得不和他日日相对。

乐家的仇不能不报,可申儿又不得不维护,她到底应该用什么方法,才能两全?

“皇上!”

乐歌正想着,却听王舟的声音已在阁外响起。王舟满头大汗奔进阁来,急急说道:“皇上,出大事了!”

韦璧和白子安踏着月光,出宁福殿外场,往东司马门方向走去。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倒也无话。

越州郡御绣大案不了了之,周知同之死一直是韦璧心中的遗憾,没想到这次因为雍州城的一场大雨,竟让皇陵塌陷,地宫进水。太常卿许安卿司宗庙、御贡之事难辞其咎。他是邢度舟的心腹,一直难以撼动。这次总算是老天爷给的一个机会,他该如何把握,到真的该好好细想斟酌一番。

“侯爷、白大人请留步!”王舟匆匆地追上他们,面色苍白。

“怎么?”白子安和韦璧素来知道王舟谨慎持重,他面上这副表情,可见是有大事,忙异口同声地问道。

“滇南王世子,没了……皇上让侯爷回去说话。”

“啊!”白子安和韦璧相视一眼,均是大惊。滇南王葛洪怕朝廷撤藩,一直都在蠢蠢欲动,此番世子葛忠良入京,虽是代他参事,其实就是人质。可若这人质死了,滇南一地就更加无法制约了。这件事极为严重,难怪王舟都面露忧色。

“为什么叫我回去,没叫宏远?”韦璧问的话,也是白子安想知道的。

“世子的死,是因为和平遥候公子两人争夺一位歌女所引起的。皇上除了让侯爷您过去,也让平遥侯也过去了。”

韦璧听王舟说完,面上竟是惨白,声音都显得有些颤抖:“是我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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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艰难抉择 。。。

“父亲大人,我再也不敢了,求你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韦璧才一踏入平遥侯府,就听见杀猪一般的求饶声,伴有女子凄厉的尖叫声,让他的心情更为沉重压抑。

他转过影壁,见宽阔的中庭处,韦一堂正在受刑,赤/裸的上身被七星鞭抽打出道道血痕。韦一堂见他来了,仿佛看到救星似的大喊:“大哥救我,大哥救我!”

韦璧只能装作没看见也没听见,上前去给韦留芳请安:“叔叔。”

“璧儿……你快劝劝侯爷,一堂快要被他生生打死了。”

平遥侯妃陈氏中年得子,平素将韦一堂含在口中怕化了,捏在手中怕融了,极为宠爱,不要说打,便是沉下脸来骂几句都不曾有过。今日她心知儿子闯了大祸,自己狠心的夫君竟要将他绑了去给葛忠良偿命,她正在六神无主之时,见韦璧来了,忙上前来给他作揖。

“婶婶,折杀我了。”韦璧将陈氏扶起,双眼朝韦留芳看去。

“你也不必劝!杀人偿命,便是太子都逃不过律法,何况是这个逆子!”韦留芳话虽如此,可目中凄哀,一把花白色的胡子微微颤动,神情中有一种麻木的痛楚。

“侯爷,若一堂死了,我也不活了,你连我也一起绑去给那世子偿命吧!”陈氏听韦留芳说得如此决绝,顿时身子一软,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韦留芳最听不得女人哭泣,心下更烦,怒道:“慈母多败儿,都是你宠的惯的……你给我下去!”

“叔叔。”韦璧上前说:“侄儿想同叔叔你说几句。”

“来内堂吧。”韦留芳点了点头,径自往内堂走去。

“婶婶,听懂叔叔的意思没?既然要绑去偿命,现下这鞭刑就可以免了。”韦璧将陈氏扶起来,朝绑着韦一堂的方向努了努嘴。

陈氏先前已经绝望,听韦璧这样说,顿时回过神来,急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将我儿放下来!”

“叔叔,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查清楚没有?”韦璧入内堂来,就见韦留芳负手立在轩窗前不语。

“昨夜从御前回来,我便将逆子绑了,他同我说:世子不经打,不过打了几拳,落入湖中而已,他想着没事就回来了。”韦留芳说罢又是好一阵沉默,目光在窗外院中的石榴树上流连。

韦璧晓得自家叔叔的脾气,平素小心谨慎,说话向来都只说半句,他心下想了想,冷笑道:“是啊,世子怎么就那么不经打?他之前入过北军,还是滇南军中的一员猛将呢!”

“眼下说什么都晚了……至少有百来个人亲眼看见一堂和世子为了一个歌女争风吃醋,大大出手。现在世子断了气,若说和一堂无关,谁信?你信吗?”韦留芳回过头来,目光更是深痛。

“我相信经过这一夜,叔叔定是将能查的都查了。”

“没错,凡是对一堂有利的线索,我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但是……真的没有!如果世子的死http://87book。com不是意外,那只能说布《炫》局之人,行事干《书》净利落,没有痕迹《网》可循。皇上昨夜的意思,你也听明白了,为了稳定滇南,一定要交一个人出去,这个人只能是一堂,一堂这次死定了!”

“叔叔。”韦璧心知他虽面上不露,可一番爱子之心,和他那个婶婶并无区别。

“璧儿,没想到我韦留芳谨慎了一辈子,装傻了一辈子,到头来竟落得个老来无子的下场!”

“一堂之事,叔叔定有主意了。”

“除非……除非我们同太后或者邢度舟是姻亲。”韦留芳考虑良久,才敢把心窝子里的话毫无顾忌对韦璧掏出来:“你常在君侧,比谁都清楚,如今朝堂上皇上和太后谁说的话才算数。滇南王葛洪本不是老王爷的嫡子,谁保他袭了藩爵?是邢度舟。可以说整个天下,惟一还可以制约滇南一地的人,不是皇上,是邢度舟。我们韦家在夺嫡之争时,对皇上的拥立之功远远比不过邢家。平时和太后、邢家也没有多大的交情。眼下,我们韦家惟有和太后或者邢家成为姻亲,他们才会出手干预滇南之事,我那逆子才有可能留下一条命。你可明白?”

韦留芳的目光在韦璧面上停留许久,其中深意昭然若揭。

韦璧避开他的目光,背脊上微微发寒。

韦留芳继续说:“邢家只有二子,我的女儿你的堂妹,已定下来要进宫了,待卫明珠成为皇后之后,她也要进入内廷。这步棋不得不走,白家除了白子安之外,还有白美人是他们和皇家之间的姻亲之系。我们韦家也不能没有这层裙带关系。我再没有女儿可以嫁入刑家……可太后族中还有未婚女子可以娶。”

韦璧心中极凉,顺着韦留芳的话往下说:“廷尉大人的女儿卫绰儿。”

“璧儿,若你不愿,叔叔绝不会逼你。”韦留芳看着韦璧,目光极是复杂,似有惋惜又有渴望。

“璧儿?”

“好,叔叔……请你为我求娶卫绰儿。”

两人之间的沉默,像过了数百年那么久。韦璧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在袖子中死死握紧了拳头才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这是他一生中做出的最艰难的抉择,不仅为了年迈的叔叔,还为了韦家。身在氏族,就不可能随心所欲。不仅是他,就是贵为天子都会有摆脱不了的约束和桎梏,这就是人生。

“璧儿……算是叔叔亏欠你的。”韦留芳对他深深一揖,久久都没有直起身来。

韦璧恢复了昔日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笑道:“我能和皇上成为连襟,叔叔你应该恭喜我。”

乐歌早就接到王舟差人来报,说皇帝今日心情不甚好,未时要回阁来歇,还要翻看大儒史新伦的著说《长楚志》。 她当即从卷帙浩繁的书架上将《长楚志》给找了出来,又燃起小炉,用枸杞和蜜枣来煮茶。

未时一刻,皇帝回到阁中,乐歌上前来给他净手后,又沏茶端给他。

皇帝拿来喝了一口,便立刻吐出,眉头紧皱,张大嘴连吸了好几口气。乐歌一见不好,马上从茶案的果盏里,拿起一颗冰镇杨梅就往他口中塞。

冰镇杨梅的甜意消融在唇齿之间,顿时让他感觉到热意消退,被烫着的痛楚也消减了许多。他抬起头来,正想说她两句。却发现她今日换了一身藕白色的孺裙,淡施脂粉,云鬓挽起,就像他回来的时候,看见的碧池上盛开的芙蕖花,疏洁清雅,他一时竟看住了。

“奴婢有错,请皇上责罚。”

“炎炎夏日,你不备凉茶,反而煮热水?”皇帝调回眼光,用手指抚过嘴唇,眉头又是一皱。

“越是夏日,越不可以贪凉……热茶才解渴。”乐歌又沏了一杯,先用嘴吹了吹凉,才递到皇帝手上。皇帝接过,搁在手边不饮。让乐歌在一旁伺候研墨,自己则低头翻看书册。

殿中极静,除了翻动书册的“簌簌”声,就只有小炉煮火的“扑扑”声。阳光透过糊着绡纱的窗格,投射进来,顿时金砖上就映出了一片淡淡的影子。

“你用了什么香?”皇帝并不抬头,只开口问了她一句。

“殿内并未熏香,是不是这墨?”乐歌将手中正在研磨的墨举起,拿到皇帝面前。

皇帝一抬眼,就见她袖口边露出的那一截肌肤,温润如玉,更有幽香丝丝缕缕不绝而来。他觉得有些热,用手扯了扯领口,勉力集中精神,再去看书册。翻过几页之后,才发觉自己已经不记得先前看到哪章哪页了,心下更烦,便对她说:“你下去吧。”

乐歌退出殿外,方觉得骄阳似火,烈日将腾龙影壁映得光耀四射。她站在瓦檐的阴影里,远远看见两人自外场缓步而来。

“世子葛忠良一死,滇南即刻就要乱,杀敌一千,自损五百,我觉得向来都不是父亲你的作风。”邢鉴走在邢度舟身后,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