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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原来她一直被他窥探的一清二楚,不动声色地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想到此处,似有利刃在她心尖上来回翻搅,痛不可抑。他说的没错,是自己错信了小人,弄巧成拙,害了明珠!她才是罪魁祸首!
大殿之内,一片沉寂,只有风吹帷幕发出的沙沙声,还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最终,皇帝看着她,开口道:“我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语气充满了疲惫。
乐歌身躯发软,只能用手撑着桌案,定定的望着他,眼中只有无法置信的哀痛,张了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皇帝并不催促,只静静地等待她的答案。
两人皆一动不动,像灵安庙前的两尊石像,久久伫立。
“你答不出来?那……我来替你答。”皇帝目光逼人,死死盯着她。
她一身牙白衣裳,自鬓边溜下来几缕发丝,贴在颊边,因未施脂粉,素雅之外,更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柔弱。他心中翻腾,不敢多看,只别开脸,一字一顿的说:“你一心想报仇,却苦无门路,于是便委身于我,利用我来对付邢家,对付母后。你想看我们鹬蚌相争,窝里作反,想看我们母子离心,骨肉相残!”他的嘴唇崩得紧紧的,眼眸中有转瞬而逝的痛楚。
“不……”她下意识地摇摇头,然后马上又点点头:“是!”她抬眸盯着他,脸白如纸,咬着牙道:“你莫要告诉我,逼死雍王夺位,毒杀先帝和先皇后,诛尽我王、乐全族,如此种种你皆置身事外!这其中固然受益者众,可最终坐上皇位的是你!下谕旨的也是你!”她双唇颤抖,目光却亮得骇人:“我是想报仇,时时刻刻都想报仇!是你毁了我生命中所有美好,我的父母、兄长、族人全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这都是拜你们母子和邢家所赐!你们狼狈为奸,玩弄阴谋诡计,杀害无辜,天理难容!”
皇帝又惊又怒又痛,拍案道:“无辜?!你以为你的父亲、大儒乐亭松真就那么正直端方,人品高贵吗?从小小郎官到当朝太傅,权力场上,随波逐流,谁能做到片叶不沾身?大庆二十年冬,我在陈留坠马……坠马不足以要我性命,可伤药中那几味毒物轻者致残,重则伤命!这便是你王、乐两家送我的大礼!”
乐歌浑身一震。
“无辜?!”皇帝又重复了一句,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能站到这个位置,谁敢说自己无辜?谁敢说自己手上干干净净,没有沾一丝血腥?一直以来,你父亲认为我头角峥嵘,日后必然会是雍王继位的有力竞争者,所以他处处防范我、打压我。我十二岁那年,他就上奏父皇,让我到陈留封国。虽然我母亲和两位舅父频频劝我早作图谋,但我敬重我那位宽仁厚道的兄长……我想着,只要是他登上皇位,我就忠心耿耿地辅助他,替他高兴为他分忧。可是……”
他自嘲地笑了笑:“权力场角逐,焉有心慈手软的时候?即便我不去争,别人也不可能放过我。坠马只是其一,从雍州到陈留,处处设险,稍有懈怠,我就会没命!不争是死,惟有争才可能有一线生机。”他盯着乐歌,问道:“你若是我,争是不争?”
乐歌默然,虽也知道父亲、叔伯不可能是一泓清水,却未料他们行事也是如此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况且,锦绣江山,谁人不爱?大丈夫立于天地,岂可蹉跎空老?更何况我也是龙子凤孙,太祖苗裔,更应有翱翔天地之志。当我因坠马受伤,躺在陈留王府的床上时,我睁着眼睛想了几天几夜,终于想通了这一切。从那日开始,我就要走出陈留,再不回头!”皇帝眸中闪动着特别的神采,只看着她道:“成事在天,可谋事在人,我从不后悔!”
日光更盛,投射到皇帝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衬得那身形越发挺拔。这一刻,她好像从未认识过他,只见他双目澄清,清风淡雅,一如往昔,既有着强势君主的威慑之气,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倦意。
所有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奉先殿初见,假冒韦璧之名与她接近、乐家老宅、沉芳殿、还有申儿!她百感交集,说不出是悲是愤,是怨是恨,还是惆怅……她默默的站起来,也不向皇帝告退,只木然地转身往外走去;走的很快。
“啊!”耳边只听一声惊叫,有极烫极烫的水泼在手臂上,乐歌痛得浑身一缩,脸一下子白得透明,唇上血色尽褪,变成青灰之色。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有人跪在她面前,声音颤栗,磕头犹如捣蒜。
皇帝眉心紧锁,面色铁青,疾步奔来,一把推开那闯祸的宫婢,将乐歌紧紧搂在怀里,对刚跨入殿来的王舟怒道:“还站着作甚,叫左狄青来,快去!”他双手颤抖,又不敢去抚她的背,只反复的问:“痛不痛?”
乐歌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 ※ ※
一路强光刺得乐歌双眼发酸,白晃晃得看不清东西,待见到熟悉的百年老柏、吴越彩画,她才晓得已经回到了昭阳馆。
她立在影壁旁,见吴初人正坐在殿外绣花。殿前极静,只闻枝头鸟雀啁啾之声。相处数载,乐歌还从未这样仔细的看过她,只觉得她五官清秀,眉宇间有宁静淡雅之气。
“昭仪。”吴初人抬眸看到她,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走近了,她瞧见乐歌的手臂,惊呼道:“这,这怎么回事?”经她提醒,乐歌这才感觉到臂上如火炙烤,痛不可抑。
吴初人扶乐歌进殿,用温水替她擦拭,又拿了烫伤药给她搽,一边担心地说:“还是请医士来看看吧,若留下疤痕可怎么好?”
“不用了。”乐歌抬首看她,见她眸中似有泪光泫然,心头微微一颤。“初人,我想写字。”她虽和吴初人说话,可目光却看向殿内高悬的舆图,神情有些恍惚。
吴初人眉头一皱,好言劝慰道:“都烫伤了,明日再写吧。”
“那你来替我写。”
“好!莫要太难,太难的我可写不了。”吴初人隐隐觉得乐歌有些奇怪,却还是笑笑,铺开熟宣,研墨汲水,提起笔来等着她开口。
平沙落日大荒西,陇上明星高复低。
孤山几处看烽火,壮士连营候鼓鼙。
乐歌声音清澈,吟诵的是一首静谧辽远的《水调歌》,吴初人微一沉吟,句句写来。乐歌立在她身侧,仔细的看。吴初人的字写得并不太好,她写字极慢,不像在写,似在描摹,字与字之间距离分明。
吴初人写罢,搁笔,将纸卷递给乐歌:“我的字丑,难登大雅之堂,昭仪你将就着看。”
望着她那明亮的眼眸,和颊边微微泛起的红晕,乐歌的心一酸,手中纸卷决然向她惯去:“你还要瞒我到何时?重写!拿出你的本事来!”
吴初人这才明白她的意思,脸一下变得煞白。
——————再次更新《有情皆孽》————————————————————————
吴初人很快恢复了神色,冲乐歌一笑:“昭仪说什么?奴婢都听糊涂了。”
“你家住洛邑郊外一个牡丹花盛开的地方,数代都以耕田为生,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个兄长。你那兄长不务正业,只爱十里八乡的闯荡。为此,你入内廷为婢,除了贴补家用,也希望能攒点钱,给你兄长捐个亭长来做……”乐歌紧紧盯着吴初人的眼睛看,一瞬不移:“舆图载山川、城镇、四方地物,若非专门教养,便是世家女子也是不懂的,而你一个农家女儿不仅能轻易指出上古九州,还知舆图准望(比例尺)。”
吴初人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小声解释道:“昭仪怕是忘了,奴婢讲过,公主出嫁之时,我曾按画馆所绘的《前楚舆图》照模照样的绣过一幅。”
“哦。”乐歌嘴角含笑,却是冷意迫人:“那绮雯呢?那日在古容猎场,我与朔阳侯提起绮雯的婚事,连我都不晓得绮雯姑娘今年几岁,你却能脱口而出。若我没有记错,你与绮雯姑娘仅仅只见过一回,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气氛冷凝如冰,吴初人抬目看着乐歌,见她正凝神观察着自己,便深吸口气,把心一横,应道:“是,昭仪猜得不错,奴婢与绮雯自幼相识,所以知道她的年纪。”
“你……”从广弘殿回昭阳馆的路上,乐歌发足狂奔,耳边除了呼呼风声之外,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反复地再响起:“为什么?为什么尚隐能洞悉一切?”除了她的身边人,没有人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乐歌虽怀疑吴初人,可听她亲口承认,一时仍难以接受,当即苍白了脸色。
“昭仪心细如尘,奴婢虽竭力掩饰,却仍瞒不过你的眼睛。”吴初人缓缓上前,从容研墨提笔,写的仍是先前那篇《水调歌》。相较之前的笨拙描摹,这次她笔意挥洒,廿八个字一气呵成。
乐歌只瞥了一眼,心头大震。吴初人的字端秀飘逸,又畅朗劲健,不仅在女子中属罕见,便是和张丘相比,也不输分毫。她知张丘练字二十载,春秋不辍,隶、楷、草、行皆称画馆第一……想到此处,乐歌低首垂眸,咬紧下唇,恨声道:“原来如此,初人、绮雯,一文一武,陈王麾下果然人才济济!”
吴初人轻轻叹了口气,躬身对乐歌下跪,神情严肃而虔诚,仿佛她跪的不是内廷昭阳馆的昭仪娘娘,而是佛龛中的救世菩萨:“我的确是洛邑郡一户普通农家的女儿,家中还有一个兄长,这些我都没有骗你……五岁那年,天下遭阳九之厄,我家乡也不能幸免。百年难遇的大水灾,让我失去了我的父母和兄长,我仅靠攀着一块浮木逃过一劫,上岸后就随着流民队伍乞讨到了雍州,这才被白利天白大人收留。在白府我第一次见到绮雯,那一年,她也是五岁。绮雯在武功上天赋高,便被送去外头学武,我身子弱,只能留在府里习文、学刺绣。虽然辛苦,可总算是日子安稳,不愁温饱,对我们来说那段时光美得似梦一般……”她泪光闪烁,言语间微微有些哽咽。
“所以后来你们都成为陈王心腹,一个被派入内廷,充当耳目,一个则跟随陈王,鞍前马后。”乐歌眼眶微红。
“职责所在,有些事不得不为!”吴初人不敢去看乐歌的脸,再次伏跪下去。
乐歌不发一言,一颗心冷到了极点。两人默默相对了约有一盏茶时分,倒是吴初人先忍不住道:“乐歌儿,你,你莫气我!”她不自觉地去扯乐歌的袖子,却被狠狠甩开:“明珠的事、还有白府……他明明什么都知晓,他想要明珠死?!
吴初人敏锐地感觉到乐歌平静之下的绝望,忙道:“你莫乱想,不是的,不是的!”
“你是那么重要的一颗棋子,又怎会派在未央身边?她只是公主,有什么可图谋的?”乐歌蹲下来,双手轻轻拉过吴初人的手,犹如往昔一般亲切自然:“初人,记得当年未央同我炫耀,你绣工好,是她苦苦要来的人……在跟未央之前,你在哪里当差?”
“我,我……”吴初人未想她会问起这个,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有泪滴在吴初人手背上,微凉,她双唇颤抖,轻声道:“……雍王!”
“原来如此!”乐歌想起尚隐先前那番振振有词,突然笑了。她凝视着吴初人,泪水无声地模糊了视线:“那……再请问初人一事,为什么乐氏诛尽,我还能留下性命?”
“你与驸马之事……”吴初人没有抬头,双肩微微发抖:“皇上,皇上他在陈留时就知道了。”
什么都明白了。
乐歌缓缓松开吴初人的手,背抵着案脚,瘫坐在地上:“女人、孩子,皆手无缚鸡之力,起不了风浪……果然好算计!”她浑身发抖,不敢再想下去。
乐歌的话,好像刀子一样割在吴初人心上。她跪行几步,一把抱住乐歌,急道:“你莫多想,先去躺着,我去打水,我打水来给你洗脸。”
她慌忙站起来,出去捧了热水来伺候乐歌洗脸,乐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既不推开她,也不看她,半晌才涩声开口:“让你到我身边……奉先殿初见……还有买老宅,原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乐歌霍然抬首,眸光冷冽:“滚,你滚!”
吴初人被她的决绝震慑,手一抖,银盆“哐当“一声巨响,砸落在二人脚畔,水花飞溅,濡湿了两人的裙裾,一片狼藉。
“乐歌儿,我瞒你骗你,你怪我也是应当!只是我有一言相告,你一定要记在心里。”吴初人伸手去抚乐歌的鬓发,轻声道:“天下事,并不是除了黑就是白。有时候眼见未必是实,耳听也未必为虚,凡事往好处想想。皇后之事,只要有一线生机,我想皇上也不是无情之人……天下之大,有谁可以同依靠、共始终?皇上对你如何,旁人谁说都不算,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
乐歌闻言一怔,目中闪过一丝怀疑,吴初人知她心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