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狼烟
眼见娜柯朵吐出秽物,那两个武士嫌恶的后退几步。我赶紧轻拍她后背:“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娜柯朵抬起脸来,无比苍白,她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看着跪在地上的娜柯朵,勒达细小的双眼眯了起来,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胖胖的身体猛的站了起来:“叫巫医来!”
我心头还是一片茫然,一直站在勒达身边的哲罗似乎想起了什么,向勒达说道:“族长大人,请千万留情。就说他们二人和洛巴的宣战脱不了干系,可错已铸成。此时正是那喀用人之际,哈齐勒骑射双绝,而且武艺出类拔萃,那喀军中若是有他,胜算又大许多。”哲罗抬起眼睛瞟了一眼勒达,并未因他的话发怒,于是继续说道,“小人说这些,自然不排除哈齐勒是小人弟弟之故,但小人却真的是从大局出发的。”
“巫医大人到。”
勒达还未对哲罗的话做出任何论断,武士便引着巫医来到营帐。勒达没有说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娜柯朵。巫医便走到娜柯朵面前,伸手搭在她腕上片刻。我看见他眉头微皱,转头望了我一眼,后退开来。
“是何病症?”勒达追问道。
“这个……”巫医吞吞吐吐,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有些迟疑。
勒达冷笑一声:“不妨事,尽管说好了。”
巫医上前一步,用不甚高的声音说道:“族长大人,这女子已有身孕一个多月了。”声音虽不高,却足以使在场的所有人听到。他话音刚落,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这个结论对我来说也足够震惊,我又惊又喜的回望娜柯朵,却见她苍白的脸上也是惊讶不已,下意识的伸手护在小腹上。
“居然……”勒达几乎要拍案而起,哲罗抢先挡在前面说道:“族长大人,眼下的情况已成定局,娜柯朵已失去了原有的价值。这一仗只能打到底了,族长大人何不……”
“好了,我知道了。”勒达不耐烦的打断哲罗的话,“先带娜柯朵下去,将哈齐勒编入骑兵中,开战冲锋时带队!”
“多谢族长大人!”不等我说话,哲罗便已替我称谢。我不知道我不在的这两个月哲罗做了些什么,似乎在他当选了“那喀第一勇士”之后,声望高了许多,不仅他的提议没人反对,而且族长也听他三分。后来我才听说他早为今后担任族长做了铺垫,亚旅、师氏对他展示出来的各种能力早就有所认可,最重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关于勒达的女儿琪琪。
勒达没有理会哲罗,冷冷的望向我说道:“哈齐勒听着,你以戴罪之身冲锋陷阵,务必需全力以赴,舍命前进,否则……”说着他将目光转向娜柯朵,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我连忙匍匐在地:“谢族长大人。但是……”我担心的看了看娜柯朵,“我为那喀杀敌,自然不会有分毫保留,只是族长大人是否能答应我如果我战死,可保娜柯朵母子平安?”我鼓足勇气冒死将我最放心不下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出所料,勒达稀疏的双眉顿时竖了起来:“哈齐勒,你搞清楚,现在不是你能向我讲条件的时候。你只要将御敌的事做好就行了,其余的我自有安排!”
见勒达发怒,我虽有万千担忧,却也不敢再说一句,生生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生怕再多说一句,惹得勒达改变主意。
勒达愤愤的拂袖而去,在场的众人也都纷纷散去。哲罗走到我们面前低声安慰道:“不要太担心了,我瞧族长大人这么说还不至于没有回旋余地,哈齐勒,你只要安心上阵杀敌就好了。”
娜柯朵一把扯住我的袖子:“哈齐勒,你答应我一定好好的回来,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等你回来!”
我实在是没有信心答应娜柯朵能在残酷的战争中全身而退,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看出了我的不安,娜柯朵一下子流出泪来:“你都不想看看孩子长什么样子么?嗯?你说你会回来!说啊!”
“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和孩子”,这样的话我说不出,也不能说。我深知期待过大的话,一旦失望,那便是无底深渊,倒不如从一开始便没有期待。
我狠了狠心,站起身来:“娜柯朵,既然有了孩子,你更要努力的活下去。这场战争你我无法撇得一干二净,从今天起你权当我不在了。”说完,我头也没回的冲出了帐篷。只听见身后的帐篷里片刻的寂静,直过了许久,才传出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迎战
如果是为了获得侥幸生存的机会,我大可以不回那喀,一辈子都不会来。但是娜柯朵不能再隐姓埋名随我四处逃亡,现今我们有了孩子,将来的孩子怎能连父母的真实名字都不能知晓?我们曾经相携从各自的牢笼中逃出,此时该是我努力将一切扭转回去的时候了。我不能保证我不战死沙场,但我至少能保证,因为我的付出与牺牲,我的妻儿将免受许多艰辛。
□的闪电仿佛能够体会到我的心意,战场上虽然厮杀声震耳欲聋,它依然带着我奋力前行,冲向敌军的最深处。
我对娜柯朵母子最深切的祝福与祈愿都化作了无穷的力量,手中的双刀没有停止,所到之处,定有敌军倒下。
——我要用我的生命去结束这场荒唐的战争,我要用我的生命去开启娜柯朵母子崭新的生活。
抱着这样的觉悟,我浴血在战场上,眼前飞溅的鲜血和砍落的残肢仿佛都是毫无意义的物件,厚重的牛皮铠甲裹在身上,里面的布衣浸透了汗水粘在身上也丝毫不觉得。初夏的日光当头照下,额上的汗混着血流过眼睛,一阵刺痛惊醒了嗜血的我,我这才感觉到后背上火辣辣的疼,不知在什么时候后背的牛皮铠甲被砍裂,一条纵向的刀伤狰狞在身上。因一直用力牵扯没能凝结,此时在汗水的浸泡之下,一阵阵剧痛。。
战场上,两军交锋,死伤无数,惨叫声与呻吟声充斥在大漠上空,有失了主人的马因受惊而盲目的在乱军中穿梭。闪电蹄下不稳,踏上了层叠的尸体,我连忙扯住缰绳将身体稳住。
余光瞥见有敌军身影,我下意识的挥起手中的刀。却是一个血流披面的洛巴武士踉跄着跌在闪电蹄下,此时看见我举起刀,连忙求饶:“饶命!饶命!家中还有老母卧病,我不能死啊……”
我刀未落下,他却被长枪穿胸而过,当场便咽了气。当我看去时,长枪的末端正握在那喀武士的手中,他猛的抽出长枪,飞溅出的鲜血,带着人死前的余温落在我颊上。
——我刚才也是那样的么?
我怔怔的望着那个武士将手中的长枪收回一挥,还残留着鲜血的枪尖又刺入另一个敌人的咽喉……
我别开眼去,只见到处都是一片血红,鲜血汇成的河仿佛直流向天边,夕阳漫天,天地交界的地方渲染开相同的颜色。
这里倒下去的人有那喀人,也有洛巴人,他们不过被作为战争的工具,在做着自己都不甚清楚的牺牲。
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我的嗅觉,顿时觉得喉咙刺痛,胸口发闷。数月的经历让我立刻意识到这是发病的前兆,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我不能让这么多毫无关系的人牵扯进来送死,不仅是为那喀,也是为洛巴。
我强压下胸口翻涌上来的一股血气,闪避开当头顶劈下的一刀,策马直冲向正前方敌军中的绣着白马图腾的军旗。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仗着出众的骑术,顺利的避开了数次危机,直冲至军旗之下。
敌军并未料到有人居然不抵抗主力,反而在混战中靠近了军旗。军旗立于主帅之后,以象征各自阵营。洛巴的主帅是亚旅康古,他眼见一匹白色的战马如同疾风一般飞驰而来,连忙大声呼救:“来人啊!来人啊!”
守在周围的洛巴武士闻声大惊,均拿起武器护在康古身边严正以待。
我在靠近康古不足一丈时,拉起缰绳,让白马猛的一个折返,绕过康古直奔军旗。所有的人一下子都傻了眼,一时之间愣在当地。
“快!军旗!他的目标是军旗!”康古不愧为洛巴亚旅,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大呼出声。
但是毕竟还是晚了一步,我丢掉双刀,抓起马鞍旁的弓箭,弯弓,瞄准,松手,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虽然我箭术并不及哥哥哲罗,但距离军旗如此之近,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
只听“叮”的一声响,箭尖如愿以偿的穿过麻绳钉在旗杆之上。而与此同时,我左胸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时,一支枪尖透左肩而过,沾染着鲜血的枪头上闪烁着铁器的寒光。
这一枪击碎了我最后的忍耐,胸腔里血气的翻涌奔腾,我再也忍不住,如血柱般喷出一大口鲜血来。顿时我眼前发黑,忽明忽灭,从马背上翻滚下去。朦胧中我隐约看见那绣着白马的红色大旗因麻绳被砍断,而摇摇晃晃的从那么高的旗杆上坠落下来。
“旗倒了!旗倒了!”
耳边闷闷的,却还能听见战场上变得混乱的声音——成了!
“速速鸣金收兵!”最后听见康古愤怒焦躁的说道,我彻底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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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我的生命,可没想到我是被刺穿胸口的伤疼醒来的。
“啊!你终于醒来啦!”我睁开眼时看到娜柯朵哭得红肿的眼睛露出惊喜的神色,但她看到我抽搐的表情时又焦急的问道,“是伤口疼么?”
我点了点头,仿佛就已经耗尽我全身的力气。伤口火辣辣的疼,真想有一柄利刃将那块受伤的部位剜掉。
娜柯朵冲着外面大声喊道:“阿叔,劳烦您赶车赶得稍慢些,他身上的伤经不起颠簸。”
我这才注意到我们正身处一个羊毛毡马车中,马车在大漠上奔跑,能够感觉到一颠一颠的,刚才突如其来的疼痛……就如现在一样,车轮滚过一个土包。我“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
“我要是不赶快将你们送出那喀,今天天黑之前我就得露宿这树林了,你们也知道这树林的险处吧?”马车外一个粗犷的声音答道,马车的速度也确实没有减慢。
娜柯朵咬了咬下唇,眼泪花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住泪水,移到我身后,一边将我缓缓扶起半个身子,一边说道:“没有办法,你靠在我身上会好些。”虽然支起身子的那一刻有些牵扯到伤口,但是身后忽然多了一具柔软的身躯,马车的颠簸登时感觉不那么明显了。
我费力的清了清嗓子,终于说出了我心中的疑问:“这是要去哪里?发生了什么?”
“感谢金雕保佑,你没有死,我们现在要永远的离开那喀。”我虽然看不到娜柯朵的脸,但是听着她轻柔的声音,能感到目前的状况不算太差。
☆、放逐
在交谈中,我才知道在战场上因我弄倒了洛巴的军旗,使得洛巴军心大乱,康古想到因没有守护好军旗回去也会受到惩罚而无心恋战,所以未分胜负,洛巴便匆匆退兵。战争结束,我却没有回还,娜柯朵执意“即使是只有尸体也要找回来”,于是只身一人从死人堆里把因受了重伤昏死过去的我给找了出来。
“那会儿你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我啊好像捡了个宝贝似的。”娜柯朵说起当时的情况还是难掩喜悦之情。
她找了哲罗将完全失去意识的我抬回那喀,勒达因战争没有失败而松了口气,自然也就不再特别追究我和娜柯朵私奔的事,便饶了我们的死罪。但毕竟有碍于族长的面子和族中的规矩,我在被草草治疗之后,将我们二人永远的逐出那喀。也就是说,我们两人彻底的成了流民,虽然不再受那喀的追踪,但也不能成为任何一个部落的人。可能得不断的寻找容身之处,可能会忽然被驱逐出某个栖身之所。
“对……对不起……”原以为我能用我的生命换来娜柯朵母子后半生安定的生活,我顿时觉得我只是在原地兜了一个圈子。
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娜柯朵轻笑道:“跟我道什么歉呢?你不觉得这样很好么?我们能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以后不会再担心有那喀或是洛巴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或许……嗯,或许有个地方能够允许我们长久的住下去,不是么?”
听她这么一说,情况似乎比我想的要好很多,我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