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
“那位教授怎么说?”
“松井教授简直不属于这个世间,不管世界怎么骚乱,他还是一副茫然不知的表情,见到警卫和我们研究室的人拼命赶走记者群,他还问说:‘是不是示威游行呢?’”
秋本露出微笑。“那位教授将来一定会得诺贝尔奖。”
“在此之前,他可能被炒鱿鱼。”
“有这种事?”
“不可能没有吧!”直子把叠好的报纸再次摊开,指着大标题:无法检验出的剧毒在你身边?接着说:“如果有这样的死者出现,教授显然必须负责。”
“但是,等一下!是你说要报导出来的呢!”
“我明白。我不是在怪你,可是……那是毒药尚未被窃时。”直子忧郁的啜着咖啡。
“警方的调查结果呢?”
“还是一点眉目也没有。似乎是研究室里的人到处渲染毒药的事,警方根本无法追查。”
“但是,知道藏放地点的人……”
“大致上,所有人都知道,因为,校门口还有校内各部门的位置图。”
“是吗?而且你们的大学在夜间还有教学活动,任何人都能随便进出。”
“也许就是这一点出问题吧!”
“应该是。”
“现在为了驱走记者们,不得不关闭校门,未免太讽刺了……”
“但刊出这样大幅的照片,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才对。”秋本注视若报纸上刊登的毒药瓶照片说。
照片旁还有说明:见到这个瓶子的人,请立刻拨一一○报警。这是松井手边唯一的照片!
“但是,已经空了。”直子说。
秋本回到自己的公寓,从壁橱内侧取出小箱子。他已记不得以前放什么东西了,但现在放在里面的东西他知道得很清楚,就是报纸上刊出照片的那个玻璃瓶。
直子说过,里面的液体只要一、两滴就足够杀死一个人了。
秋本找出以前眼科医师给他的眼药水的容器,和市售的大型容器不同,那是可以握在手里的小型容器。
他将瓶子放在饭桌上,打开跟药水容器的盖子。要把毒药倒几滴在容器内,竟然比想像中容易得多!
也许,那是还没有真正毒杀过人的缘故吧!
将玻璃瓶放回壁橱内,把眼药水的容器放进上衣内口袋。此刻是晚上八时。
走出公寓,秋本拦住一辆计程车。不到二十分钟,已抵达真由美的公寓。
“呀……”开了门,真由美目瞪口呆。
“嗨!”
“怎么回事?”
“你不高兴吗?”
“很高兴呀!只是……吓了一跳。”
“我能进来吗?”
“当然可以,这里是你的家,不是吗?”
你的家,是吗?秋本在内心苦笑。这间六个榻榻米大,只有一小间厨房,没有浴室,连厕所都得公用的破公寓,会是我的家?
“吃过晚饭没?”
“有什么可吃的吗?”
“没什么好东西,但……”
“随便吧!有吃的就行。”
“是的。”真由美高兴的走向厨房。
“情况怎样?”秋本一面抽烟,一面躺在榻榻米上。
“嗯,一切都很顺利。”
“还不是很明显嘛!”
“只有四个月嘛。”
“是这样吗?”
秋本抬头望着污斑点点的天花板。四个月了吗?到这里该停止了!虽然可怜,但……
会变成这种结局,事实上秋本完全没想到。
真由美和秋本从小就青梅竹马。对于高中毕业前一直住在乡下小镇的秋本而言,真由美是小他两岁犹如妹妹般的少女,一个有点土气,脸颊红扑扑,可爱却又内向的少女!
到东京读大学之后,秋本在大都会眩人的刺激下,不知不觉间忘掉了真由美。
一年前,他外出采访时,路过故乡的小镇,当时,两人重逢了。
由于双亲都已去世,他本来可以过门不入的,但是,见到几乎毫无改变的昔日小镇,终于忍不住乡愁的诱惑,走入镇上。这是从一端走到另一端也花不了十五分钟的小地方!
这时,在背后叫住他的就是真由美。
目前在邮局工作的真由美已经完全成熟了,但仍保留着昔日的影子。或许是乡愁加上旅途的寂寞吧!秋本被真由美那不同于都市女性的纯朴之美吸引了……不过,那只是短暂的迷惑……
正在厨房炒菜的真由美说:“家父要来了。”
秋本一时无话可说。
真由美以为他没听到,又接着说:“家父……”
“是你告诉他地址?”秋本打断她的话。
“不,我写信给他时并未写明地址。”
“那么?”
“我估计了信寄到的时间,便打电话给他。”
“他很生气?”
“好像已经死心了,不过,我和人订婚,却又逃走,基于面子问题他不可能轻易原谅……”
“乡下地方真是很难理解。”
“和东京不同的。在这里,谁和谁住在一起,没有人会理睬。”
“他要来这里吗?”
“下星期日。我要去上野车站接他。”
“是吗?”
真由美偷偷瞥了秋本一眼。“没和你商量就这么做,你生气了?”
秋本沉默不语。
“可是……你都不露面,又叫我不能打电话去你公司……”
“你告诉令尊,对象是我吗?”
“没有。他问我,我说,等来了之后再让你和他见面。”
原来如此。那么,还不知道是我!而且,这公寓的住户也不会注意别人的生活。再说,秋本只有晚上会来,不必担心被人见到。
“你愿意见他吗?”真由美的表情像快哭出来了。
“当然。”秋本微笑道:“你不必担心。”
“每天早上,我最怕见到报纸。”直子走进研究室,边打开在车站买来的报纸,边说。
“有什么新闻吗?”松井边喝咖啡,边翻阅若外国的专业性杂志问。
直子松了一口气,微笑了。最近报章杂志对于毒药的事大篇幅报导,但,教授似乎连看都没看过。真是令人伤脑筋的人物,但,这也正表示他对研究工作的专注!
“不,没什么。”直子搁上报纸。
“对了,关于那件事,警方有什么消息吗?”松井问。
“没有。似乎一点线索都没有。”
“这真糟糕……”但松井的表情却无困惑之色。
“教授!”女职员进来说道:“理事长找您。”
“啊,我知道了。”松井回答,却连头也没抬起。
“我陪您,一起去吧!否则您一定又会忘记。”女职员也深知这一点。
“咦?什么?”松井抬起脸。“有什么事吗?”
“理事长有事找您。”
“哦?那我们走吧!”他站起来。“理事长?现在是谁在当?是本桥吗?”
“本桥先生前年就去世了……”
“是吗?算了,谁都一样。”
“对了,教授,这里的电话到底怎么了?刚刚连拨了好几次都……”
“电话?”松井蹙眉想了很久。“啊,我嫌它太吵了,把它丢入柜子里,辔田小姐,待会儿帮我拿出来。”
“好的。”忍住笑意,直子目送松井离开。
救出被监禁在柜子里的电话,正想放在松井桌上,但,桌上到处堆满了书,连一丝空隙也没有。她硬把电话挤入,却有两、三枝铅笔掉落地上。
捡起来,想放进抽屉内,这时,直子拉开抽屉的手突然停住了。
抽屉内有一封信,白色信封上写着两个字:辞呈。
“教授他……”直子不禁喃喃自语。
他表面上装做漠不关心,但是,内心一定非常痛苦。
直子心头一热──决不能让松井教授辞职。
真由美哼着歌准备外出。
如果秋本见到,一定会大惊失色!她简直完全变了一个人,浓妆艳抹,服装鲜丽,而且,手上是高级皮包。
正在照镜子之时,有人敲门了。
“哪一位?”
“是我!”很浑厚的男人声音。
“来了。”
她急忙开门,一位满脸红光,年约四十五、六岁的男人走入。
“嗨,你还是那么漂亮。”男人紧紧地拥着真由美,亲吻着。
“轻一点。”
“啊,我忘了……但是,已经没问题了吧?”
“是的。可是,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好不容易才怀了你的孩子呢!”
“这是我第一个孩子,真希望是男的。”
“那可非我能做主了。”真由美笑了,“今天要去哪?”边说边戴上耳环。
“你喜欢的任何地方都行。”男人叹口气,环视房间一眼。“你还要在这种地方住多久?我说过,要买一幢公寓给你……”
“但,你有太太!”
“我会和她离婚。”
“如果你离婚了,搬到什么地方都行。”
“真的?”
“当然啦!”真由美扶住男人手臂。“我几时骗过你?”
3
“时间没关系吗?”真由美伸着懒腰问。
“嗯……”滨田伸手拿了手表。
在昏暗饭店里的床上,看不清数字。不得已,他坐起身,拉亮床头灯。
“十一点半。”
“不是该回去了吗?”
“哪里!我对那黄脸婆说要招待公司的客户,很可能要到凌晨两、三点才能回家。不要紧的。”
“那就好……”真由美打着呵欠。“我觉得好累。”
“怎么回事?今晚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这种事。”真由美微笑道。“我很快乐,不是吗?”说着,不禁伸手摸摸滨田微凸的小腹。
“我还有余力呢!”
“你真行!我好喜欢你。”真由美在滨田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稍微休息之后,再来一次,如何?”滨田抚着真由美的身体,诱惑似的说。
“平常都是我催你呢……可是,不行!”
“你累了?”
“你想一想,怀孕四个月了,现在可不是万全的状态。”真由美噘着嘴说。
“原来是这样,我懂啦!”
“你又忘了?真是没责任。”
“我只是被你的肉体迷住了。”
“算你会说话!”真由美用手指轻弹滨田的鼻尖。“你一定在外头有很多女人,才会忘了对象是谁。”
“别瞎说,我只有你!”滨田有点不高兴似的。
“和你老婆还不是做这种事?”
“那是无可奈何的,我不希望被怀疑。”
“你老婆会有高潮吗?”
“她已经是灰烬了。”说着,滨田笑出来。
“我要冲个身体了。”真由美滑下床。
“怎么,真是……”
“忍耐一点,万一婴儿有了什么意外,那就麻烦了。”
“我知道。”
真由美赤条条的走进浴室。
滨田其实也松了一口气。如果真由美再索求,他也无能为力了。
昨夜,妻子智江竟然主动要求,他不得不应付。四十六岁的身体,连续两夜春宵,已经是负担了,所以,真由美主动放弃,他当然松了口气。
而且,这时候回家,智江也不太会怀疑,如果到了凌晨两、三点,她嘴上虽然不说,看表情也知道在怀疑自己外面有女人。滨田也知道,自己入睡后,智江会查他的西装口袋。
对滨田而言,他早已不想再和智江争执了。就算真由美是个好女孩,但毕竟不值得让自己牺牲目前的地位和家庭。当小老婆是最好不过的了!滨田和智江之间没生孩子,他想借真由美的肚子来生个孩子。
滨田年轻时,从没想过要一个继承自己姓氏的孩子,但,到了目前这年龄,很奇妙的,开始对孩子有了憧憬!
浴室里传来莲蓬头哗啦啦的水声。
“让我决定孩子的姓名。”滨田在床上说:“你不会反对吧?”
但,没有回答。
是水声太大,没听见吗?
我也顺便冲个澡吧!
滨田下了床,打个大呵欠,推开浴室门。
“你要洗到什么时候?”隔着塑胶帘幔,他问。
拉开帘幔,滨田怔住了。
真由美全身缩在浴缸里,两眼圆睁,已经窒息死亡。莲蓬头的热水像激雨般喷洒在她赤裸的身体上。
滨田脸色铁青,膝盖不住的发抖,他全未想到要扶起真由美或关掉莲蓬头开关。真由美已死,那是无可置疑的!活人不可能有那么可怕的表情。
好不容易,滨田走出浴室。赤条条地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
辔田直子在半睡半醒之际听到电话铃声。
啊,有人打电话来……为何没人接听呢?还在响,真是顽固的家伙。搞不好一接听就马上挂断,一定是的,不要理它……
直子猛然清醒过来。
房内一片黑暗,电话铃声真的在响。当然不会有人接听。因为这公寓房间里只有自己独居。
匆忙站起,摸索着扭亮日光灯。在眩目的强光下,她眯着眼跑向电话。
三更半夜来电,会不会是住在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