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见流云去复返
“主上。”先前带泉沐远过来的艳丽女子,在他跟前垂首低眉道,“少主受伤了,属下带少主下去疗伤。”
百里夜把百里玉推给她,正待挥手让她下去,似又想到了什么,低首问道:“据你所知,那叶弯弯是怎样一个人?”
艳丽女子见百里夜突然问起这个,心下奇怪,但仍旧依照看过的资料,如实道来:“那叶小姐是个表面淡漠,心性十分坚韧刚强的女子。”
百里夜示意她下去,复又坐回案几旁边,从桌上本山河志书中,翻出一片小小的书签。书签上的暗香已几不可闻,但是光洁得连一点皱褶也没,上面的几行绳头小楷,墨迹也几乎如新。
“天雪!”他轻抚着书签,轻柔道,“不知道她们哪个会更像你一点。”
禾成玉的梦
“玉儿,尹家娃儿对你痴心一片,况且又与你有婚约,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娶了她。”
禾成玉在一片昏暗中,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到那熟悉的摆设,分明就是当日禾府祖父的房间。
他听得自己开口道:“祖父,别的事情,孙儿自当遵从您的教诲,唯独此事,恕孙儿不孝,无法应允。”
禾于诚闻言气得一阵咳嗽,忙不迭的拿过旁边的杯子喝了大口茶。
禾成玉听得祖父那一声声的咳嗽,心里十分难受不安,但是却一言不发,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无声坚持着。
“别再跟我说天殒规矩这一套,你能娶叶弯弯,难道就不能娶尹天涯?”禾于诚冷声问道。
禾成玉低首道:“祖父,孙儿娶叶姑娘是责任也是道义。尹姑娘若是与我除去婚约,还会有更好的归宿。”
“责任?道义?尹天涯与你十几年婚约,这难道就不是你的责任?她自小便知道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这些年来不管是她的家族,还是她自己,从未对禾家有一丝怠慢,此次更听得禾家有事,更是连家也没回便直接赶了过来。你坚持退婚,这便是你的道义?”禾于诚喘着粗气,语声越到后来,越是凌厉,“你一直口口声声说已经害了叶弯弯,不可再害尹天涯,可你这一再的坚持退婚,难道这不是更大的伤害?”
“祖父;孙儿……”禾成玉被禾于诚说得头越发的低垂,刚刚开了个口,又被禾于诚打断。
“你莫非真想把尹天涯往死路上逼?”禾于诚质问道。
“自然不是!”禾成玉猛然抬头,闭了闭眼,面上显露出坚定道:“祖父,孙儿早已随师父,踏入修炼天道之路。叶姑娘已经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想照顾她,可也许这一世也就仅仅如此了。尹姑娘还来得及……”
耳边闻得一声轻叹,场景便换成了花折枝所备下的宅院之中,他还是跪在祖父面前。
一连串的打击,使得祖父徒然间老了十几岁,现在已经真的看上去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
禾于诚面色古怪而悲恸,“你当日给尹家的信,我给拦了下来,所以退婚一事,尹家并不知晓。我们明日便出去投靠尹家。有我这把老骨头在,禾成珏那颠倒是非的谎言,很快就会被揭穿,待得回到禾家,便准备你与尹家娃儿的婚事。”
此时他的心绪已经不同当日,他慢慢的抬起头,迎向祖父的目光,缓缓道:“祖父,孙儿知道你拦下了那信,可是我并不止写了一封,现在尹家早已得到了消息,此刻来接尹天涯的人怕已经就要到杭州了。”
“你……”禾于诚大怒,颤抖的手一直指着禾成玉,嘴唇哆嗦着道,“不孝子孙,你在作孽啊!”
禾成玉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无意识的分辩道:“我没有。”
禾于诚面色更加古怪,隐隐竟夹杂了一丝疯狂,他大笑着,笑得比哭还叫人难受:“你在作孽啊,这禾家在作孽啊。从十五年前,就开始在作孽了。叶天雪,叶天雪,你这个妖孽……”
禾成玉脑中一片轰鸣,只觉着祖父的声音好似从天外飞来。
“叶天雪,你满意了,你满意了。禾家已经被你毁了!”
眼见禾于诚越加有疯狂的趋势,禾成玉顾不得其他,连忙跃至祖父背后,一手运起内力,贴在他背后,平静祖父的狂乱气息。
禾于诚在禾成玉的内力疏导之下,稍稍清醒了下,突然又再次大笑,身躯一抖,震开了禾成玉的手掌,看样子又老了许多,神色惨然道:“你知道叶天雪吗?”
禾成玉面对着祖父的目光,感觉心里面最可怕的事要被证实了,他这个时候很想拔腿就跑。可是他没跑,只是静静的看着祖父,等待着他说出那个毁天灭地的答案。
“那是个迷惑了无数男人的妖女,所有男人一见到她就神魂颠倒。她肯对哪个男人笑一笑,这个男人就算是立刻死了也是甘愿。但是她从来不笑。”禾于诚似乎想到了当年叶天雪的样子,也有些恍惚,“她周旋在很多男人当中,我本以为你父亲与她只是兄妹般的感情而已。可是我错了,叶天雪不是人,她是女妖,谁也逃不出她的迷惑,你父亲很优秀,但也只是个凡夫俗子罢了。”
禾成玉看着面容渐渐狰狞的祖父,暗自戒备,等祖父再度情绪失控,便再次出手为他疏导气息。
禾于诚语声越来越低:“他被那女妖迷住了,不顾妻子儿女,不顾父母兄弟,只想着那叶天雪。”
禾成玉手脚冰凉,额头上却冒出了大滴的冷汗。
禾于诚看着他,面色突然平静了下来:“你在害怕?没关系,现在知道这个事的人不多了,没有其他人知道,叶天雪的女儿就是你的妹妹。”
禾成玉身躯不稳的后退了数步,背撞在了柱子上。
而这时场景又换了,那映入满目飞舞的花瓣,正是别院的桃林。只是这桃树什么时候变这么高了。
远处走来两个人,那久到连在梦里也模糊了面容的人影,不正是自己的父亲!
“天雪,你真的决定了?”他听得父亲问。那个称呼让他立刻把目光转向另一人。
叶天雪,真的是叶天雪,原来他在小的时候便见到过她了。
“我已经决定了。”叶天雪温柔甜腻的声音响起,“我会留下这个孩子。哪怕是他误会了,我也要留下,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因为大人之间的纠葛,就让他失去了来这个世界上的权利。”
“可是,这孩子已经中了毒,能不能活到生下来还是未知,你若要因此赔上与四弟的感情,未免太不值得了。”父亲犹豫着问,“四弟一向偏激,这次确实是我对不住他,也难怪他会如此发狂。”
“他那疑神疑鬼的性子可以改改了,不然我还真要考虑下,是不是该和他过一辈子。要是现在不合适,离婚改嫁,我还年轻来得及。”叶天雪轻笑着说道。
父亲摇头道:“你呀,就要当母亲的人了,说话不可再这般肆无忌惮了。”
叶天雪笑嘻嘻道:“在你面前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的老底你都知道的。不过说来,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便是你了,以后我真离婚改嫁了,嫁给你做三姨太怎么样?”
“我……”父亲还没说话,叶天雪就发现了坐在秋千椅上看书的禾成玉,一溜小跑着来到禾成玉身边。
“小玉,这么用功啊,真是个好孩子。”叶天雪一把抱住禾成玉亲了口,“小玉,来来来,叫我声三姨娘,我马上就要给你添个妹妹了。”
禾成玉皱起眉头,看着叶天雪道:“叶姐姐,你不是老说我娘与爹,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你怎么也看上我爹这堆牛粪了。”
“臭小子,怎么说话的。”父亲面色尴尬道。
叶天雪吃吃一笑,然后正色道:“小玉啊,因为我发现你爹这堆牛粪营养好啊,鲜花插上去立马鲜活了,而且越活越滋润,我看着心动啊。心动不如行动!”
“可是我不想叫叶姐姐三姨娘。”禾成玉嘟起嘴,“我已经有大娘,娘两个娘亲了。”
“才两个而已。”叶天雪故意恳求道,“我的好小玉,就答应吧,就再加我一个,我吃得少,干得多,能文能武,一个顶十个,不要太合算。”
“确实合算。”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粉红色的花瓣雨中已经站了个白衣青年,他双目布满血丝,“只有我一直算不明白。”
“四弟。”父亲急忙喊道,“天雪是在开玩笑的。”
白衣青年大笑着凄声道:“开玩笑,她一直在开玩笑,闹着玩。只有我这傻瓜一直相信她是认真的。”
叶天雪收敛了笑容,也冷道:“你不信我?”
“我为何要信你?”白衣青年狂怒道,“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这个傻瓜会一直傻傻的相信你。若不是上次我亲眼见到,这次亲耳听到,我确实还会傻傻的相信着。叶天雪,我会让你,让你……”白衣青年一伸指指向叶天雪与父亲,冷寒着声音,“让你们所有对不起我的人付出代价的。”
禾成玉睁开眼睛,入眼就看到青烟似的华丽纱帐。
这不是自己租下的小院。
感觉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却有些记不得内容了,只记得自己似乎见到了父亲、叶天雪,还有百里夜!
体内的感觉越来越空荡,似乎内力又消退了不少。看来,用不着师父出手,他的便已经失了天殒传人这个资格了。伸手摸了下贴身藏着的“贪天”秘笈,这个原本看不上眼的秘笈,日后恐怕要成为他重新苦练的目标了。
“你醒了。”弯弯撩开纱帐,看着正皱眉苦笑状的禾成玉。
禾成玉慢慢撑坐起身体,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无双阁。”弯弯回答道。
“无双阁?是什么地方?”为何这边弥漫着一股叫人十分不'炫'舒'书'服'网'的气息,那是种与他原本修炼的道家清净气息完全对立的不洁气息。
弯弯微一沉吟,才小心道:“无双阁,是杭州有名的男妓馆。”
无双馆死士
“男妓馆?”禾成玉感觉自己像是只学舌的鹦鹉,生硬的重复着叶弯弯最后的三个字,坐在床沿上涩声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叶弯弯在帮忙把纱帐挂起,听到禾成玉生硬的话语,轻声道:“禾三少,这里是白柳山庄的产业。庄主失踪了,墨老找他的时候,找到了我们,就带了我们来这里。”
“白柳山庄怎么会有这样的产业?”禾成玉狐疑道。赌馆妓院什么的,一般自诩身份的武林人士都不愿意开,更何况是这大异伦常的男妓馆。白柳山庄百年正道泰斗,若是被人知晓有这样的产业,怕是有损声誉吧。
“开这样一个馆,听说是老庄主曾经一个朋友的愿望。”叶弯弯对此间的事情也不是知晓甚多,只是隐约记得当初泉冷星想要开这无双馆,在山庄之内都阻力巨大。
禾成玉默然,这样的愿望还真是特别,算得上惊世骇俗了,遂转开了话题:“叶姑娘,泉庄主怎么又失踪了?”
“这次是他自己离开的,连山老的‘引香蝶’也找不到他。”叶弯弯皱紧眉头,“现在我们这些人都需要隐匿行踪,不能大肆打听,一时之间也没别的办法。还有三少你,墨老说似乎有走火入魔的倾向,你自己没有感觉到吗?”
上次那只“引香蝶”被厉阳给毁了以后,山老一直没有机会重新培育一只,但是这处无双馆,曾经跟山老要了一只。只是这次连“引香蝶”也无功而返,这泉沐远要么是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要么是被另一种浓烈的气味给掩盖住了。
浓烈的气味?难道是去找尹天涯了?禾于诚、禾子瑜与尹天涯是跟着厉阳一道走的,这一点倒是大出她的意料。本以为,禾成玉带走了自己,尹天涯肯定会选择离去,而禾于诚也应该会选跟着墨老等人才是。
莫要怪叶弯弯没有想到同样被她扎到的何镇,一来她那个时候处在神智接近昏沉当中,对自己后来的所为印象并不深,二来,她相信厉阳是已经把那人给处理了,毕竟没有几个上位者,会对潜伏在自己手下如此之久,知晓大部分秘密的人网开一面。
若是知道厉阳把何镇交给了张闻,也许叶弯弯就能察觉到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可惜厉阳不会告诉她,而禾成玉,却没有想过要告诉她,最近叫他心烦意乱的事情如许多,恐怕连那个何镇是哪个都快要记不得了。
禾成玉微微一笑,宽慰道:“是我太心急了,以后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叶弯弯却突然对上禾成玉的目光,叹息着道:“你这次差点走火入魔,是因为我吧!我之于你,只是不得不背负起的责任而已,何苦为此毁了道心。”
禾成玉一怔,随即摇头道:“叶姑娘,不要多想,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练功心切!”
叶弯弯不解的看着他:“可是你师父……”
“叶姑娘!”禾成玉打断她的话,抬起眼恳切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