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其华





  每日湮没在死气沉沉的流民中,双腿走得几乎麻木,黛蜜总以为自己已经走了好多年,掐指一算,却原来只有大半个月。
  黛蜜不止一次想过,就这样死掉算了。好几次摔倒在地上,她都不想再站起来,就算监管的士兵对她挥起了鞭子,她也不闪不避,依然趴在地上。然而,每当自己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双手都会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怀中那袭白衣,有依然残留的温暖,让她犹豫了。
  
  “唉……”
  一句浅浅的叹息散在风中,黛蜜抬头望向远空的那一轮弯月,揉了揉干涩的双眼。
  师傅……
  
  “开饭了,开饭了!过来排队!”
  有人吆喝了一声,然后所有人蓦地惊醒,然后一窝蜂似的向一个方向涌去!
  这个场面毫无变化地重复了这大半个月的惨烈,每日一顿稀粥成了每个人活下去的唯一的物质支撑。
  黛蜜自然也早已饿得七晕八素,然而她哪里还有力气与别人争夺,只好慢慢地撑起身体,有气无力地向前挪去,排在了最后面。
  她木然地站着,缓缓地跟着队伍往前挪,然后看着身边一个个领了粥的人端着一破碗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喝那还不够半碗,稀得只看见粥水的粥。
  站着黛蜜前面的是方才那个老翁,小孙女趴在他的肩头,转过头来望着别人碗里的粥,不断地噎口水,一脸的泫然欲泣,却紧紧抿着冷得发紫的唇,始终没有哭,也没有闹。
  
  南儿也是这样倔强,总爱把唇抿得紧紧的……
  黛蜜阖了阖眼,半响才睁开。凄凄地扯了扯嘴角,伸手揉了揉她那又脏又乱的小脑袋,声音干哑地安慰道:“很快就有吃的了!”
  小女孩对着她眨了眨眼睛,又把头埋到爷爷脖颈间。
  
  前方有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忽然被推倒在地,然后一个监管的士兵狠狠地鞭打起来。
  “奶奶的!抢粥?竟敢在本大爷眼皮底下撒野?!”
  地上的男子面如土色,无力地喊着:“不敢……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哼!活得不耐烦了!”士兵往地上吐了一口,然后把男子往死里踢!
  男子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模糊中,似乎听到风中有声音在喊着“粥……粥……”。他口中不断地涌出潺潺鲜血,不出半响,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黛蜜定定地看着队伍前头的这一幕,只觉全身冷得发抖,再看看周遭的人,每个人都只是盯着自己碗里的那一点粥,连头都没抬。
  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与人之间剩下的只有淡漠,可是,又怪得了谁呢?
  黛蜜无能为力地收回目光,将白袍穿上,遮住了裙上残留的斑斑血迹。
  
  “这位官爷,老朽还有个孙女,能不能给多半勺?” 
  “没了,就这么多了!走走走,快走!”
  “官爷,求求您了,再给――”
  “滚!死老头,还想不想活了?!滚!”
  分粥的士兵不耐烦地甩了甩手,推了老翁一把。老翁一手抱着孙女,一手端着碗,脚上受伤站不稳,被这样一推,踉跄了几步,眼看碗里的粥就要摔到地上,黛蜜忙上前扶了把。
  老翁吁了口气,谢了黛蜜,然后忙向一边去了。
  
  “诶,你收拾东西做什么?还有我的粥呢?”
  “哼,没了!分光了!”分粥的士兵嗤笑一声,不再理睬她。
  “你――”黛蜜扶了扶额,心知挣扎无用,只好转身离开。
  “等等!”另一个士兵走了过来,端了满满一碗粥,还有个馒头递向黛蜜。见黛蜜疑惑地望着他,冷冷地解释道:“上头的人刚下吩咐了,可不能让你死了!”
  原来如此!敢情是怕我还没到般鎏国就死翘翘了!
  黛蜜耸耸肩,接过食物,然后坐到老翁旁边,将手中的粥分了一大半给老翁,然后就着粥水,慢慢地嚼着干巴巴的馒头。
  
  “听说,司寇王爷反了,竟敢率军闯进皇宫里去了!”
  黛蜜手势一顿,复又低头喝了一口粥水。任身边那几个男人OO@@地说着,再没有抬起头来。
  “闯宫?王爷这番是为何?”
  “谁知道呢?不过听那些军爷的话,想来应该是要去找人!”
  “那可不得了了,看来翼国是要彻底乱了!那结果呢?凛亲王该不会被制住了吧?”
  “谁知道呢!不过,听说王爷与般鎏国三公主的联姻似乎是砸了,王爷可得怎么向般鎏国交代啊?”
  “砸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唉,睡吧!”
  ……
  
  夜已经深了,山风吹过深谷,发出“呼呼”的声音,像是孤魂野鬼在哭泣嚎叫。四处一片沉寂,除了风的声音,便再也听不见其他。
  老翁哄了孙女入睡后,见黛蜜仍睁着眼睛望着天上的月光,眼角隐隐可见水光,低叹一声,问道:“姑娘是因何事而被流放边疆?”
  黛蜜转头,伸手轻轻抚了抚小女孩的脸颊,淡淡地摇了摇头:“不过是宿命罢了。”
  老翁见这样一个年轻女子讲出这样沧桑的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正沉默间,远处有重重马蹄声疾疾向这边传来!
  所有人皆被惊醒,忙站了起来,听见渐行渐近的马蹄声,越发慌乱。
  
  来人会是谁?是敌是友?难道是师傅的人?可……若不是呢?边境地区,常有两国流寇交战的情况,怎么办?该向前去?还是逃跑?
  她还来不及细想,有人突然大喊了一声:“大家快逃!!!”然后所有流民立即向四面八方逃去!
  本是寂静的夜晚,一下子鼎沸起来,凌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呼喊声,重重的马蹄声交合在一起!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细查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所有人都顾不上身体有多疲惫不堪,四处流窜逃命!
  黛蜜被狂乱的人流挤到一边,昏昏乎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方位,只好听天由命地寻了个方向,踉踉跄跄地向前跑去。
  
  黑如泼墨的天空,只有一轮不足光亮的弯月悬挂其上。惊呼声,奔跑声,喝令声在山谷间回响不断。回头一看,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成弧形向整个流民群包围起来,黛蜜顿感心惊胆战,一种恐惧感和紧张蔓延心头,她忙转过头来,继续没命地跑。
  前方是一片湿漉漉的草地,约有半人高,长得极盛,在黑夜里显得有些幽深。她一边将眼前的草拨开,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她不敢回头看,只想着有多远跑多远,趁着这个时机,没准还能从翼帝的爪牙里逃离出来。
  
  “快!快把那女的找出来!可别让她趁机逃了!”
  “要是让她逃了,大伙也别想着活了!!!”
  是那群士兵的声音!而且就在身后不远处!黛蜜大惊失色,脚下跑得更快。
  
  “啊!!!”
  不知绊到了什么,她突然大呼一声,重重地仆倒在草丛上,一只鞋子掉了出来,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这个关头,竟然扭伤了!
  黛蜜无力地趴在草丛上,仅剩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记忆里那一幕幕心酸或温馨,痛苦或甜蜜的画面相继掠过脑海……司寇云战冷冷地看着她,与别的女人相携而去;孩子从身体里一点点抽离,嫣红的血一朵一朵地盛开在裙摆上;南儿躺在落虹桥上,气息奄奄地对自己说:“雪锦,我追了三世,还是把你跟丢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她所珍视的人都离她而去……
  痛得撕心裂肺,她仍死死咬着唇,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然而喉间却猛地涌起一抹腥甜。
  “师傅,师傅……”
  她匍匐在凉飕飕的草地上,全身仿佛再没有一丝生机,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她急喘着气,情不自禁地唤着一名,那脑海里仅存的一名。
  淡淡月影无悲无喜地洒在眼前的草叶上,飘渺无踪。泪眼朦胧中,一个清隽出尘的白影渐渐靠近,衣袂翩跹如流风回雪,踏着月光缓缓而至……
  黛蜜双目惊瞪,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仙人,迷迷糊糊中,她看见他似乎温柔地对她笑了。
  她委屈地扁起嘴,盈满眼眶的泪水唰地一声就流了下来,滴滴落到身下的叶子。
  “师傅!”
  她喜悦地唤了一声,顾不得脚踝有多疼,撑起身子就要向前奔去,然而视线一下子清明了起来,一切幻象散去,眼前只有空悠悠的草。
  黛蜜神色一僵,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地,滚热的鲜血自胸腔涌出,沿着嘴角缓缓地流了下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象?是眠山上那几年温暖宁静的岁月,尤其是那个温润如水的男子在心底刻得太深的缘故么?
  若是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人,若是一直呆在眠山,温暖安好地生活  下去,依旧有师傅,有南儿……那该多好,那该……多好。
  心尖清晰地传来一抹暖湿,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想活下来的,活着跟他回家……
  
  “去这边!好像听到那女人的声音了!快!”
  不好,追上来了!
  黛蜜抹了把泪,急切地想要站起来,然而脚踝痛得要命,她强忍着爬起来,只能一拐一瘸地向前跑。然而身后的人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了上来!
  这样的情形,她怎么可能还逃得掉?
  她望着黑漆漆的前方,惨然一笑,停住了脚步,然而正当她要转身时,一股力量自身侧推了她一下,然后有两个人各自托起了她的双臂。
  “快,走!”
  一个似曾相似的声音传来,她一惊,还来不及看清来者何人,便被两人拖着向前跑去,她也顾不得其他了,只竭尽全力地随着身旁二人跑着。
  “在前面,快,追!追!”
  身侧的草叶被衣裳摩挲得沙沙作响,三人在黑暗中拼命地跑,正当后面追兵将要赶上的片刻,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水声汩汩,看起来甚是湍急。
  “吸气!跳!”
  黛蜜率先回过神来,定定地喊了一声。身后追兵的兵刃铮铮作响,三人再顾不得其他,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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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了整整四天。。。我的天啊~~~看起来这么平淡的一章,我却倍感艰难……
 亲爱的读者们,害你们久等了~~~来,拥抱一下!










87、天孤云深无雁影 。。。

  龙纪十五年,京城,司寇王府。
  云垂恍恍,日光晃晃,海棠依然醉花不休。镜面一样的紫薇湖绿如翡翠,倒影碎碎荡漾。盏盏荷花盛开如灯,亭亭玉立,时有阵阵清香渗入夏风中。所有仿如旧日,甚至一草一木都未曾改变,然而这座辉煌宏丽的府邸却变得那样萧条空寂。
  府里的仆人大多都被司寇云战遣散,所剩一些忠心耿耿的死活不肯离开。偌大的司寇王府生气蔫蔫,大家都知道,这主要是缺少了那个女子的缘故。
  朝阳轩里,气氛肃肃。褐色长廊上空无一人,苍莽的树林里寂静得竟连夏虫的低鸣都听不见。
  静默,还是静默。
  许久,才有一声巨响突兀而出!
  身边的梨木桌应声而破,司寇云战长身玉立,黑衣上的暗纹隐隐中透着几分肃杀。领口整齐如故,然而下巴的暗青胡渣却透露出几丝憔悴。一双绝美的凤目依然那样慑人心魂,此刻却更添了一份戾气,他微微抬起下巴,坚毅俊朗的轮廓全然露出,目光越过殿上众人,落到褐漆大门上,幽深的瞳孔如渊难测。
  子冷面容肃穆,往前一站,“爷,我们……可需先离开京城?”
  司寇云战微微垂眸,寒光在眼角若隐若现,“不必,既已深入敌腹,又岂有舍近求远之理?!”他抬眸,眸光定定,带着睥睨天下的霸气,“传令下去,从南面进军,七日之内,右军势必要攻破城门!”
  座下陡然一阵倒吸声,然而黑衣卫早已见惯生死,虽为主人这一未经详议的决定所吃惊,但片刻之间,已换上平静如常的神色。
  丰年长叹一声,低头沉吟。自从那日王爷为了王妃失去分寸,失去理智,将多年来的精心部署和牺牲几乎全部置于无用后,失望悲痛之际,他也不禁动容了。今日,王爷这般心急地想要以一赌定输赢,恐怕也是因为王妃吧……
  他深知这样劝说根本没有一丝把握,却只能最后奉劝一句。
  “爷,如今并不是最好的时机,这会不会太过冒险?”
  司寇云战缓步走了下来,踏过殿上色彩浓重的波斯地毯,走到门前。面对着院落里的萧萧景致,笔挺的背脊后,数百黑衣卫队列整齐,安静得没有半丝声响。
  “本王此意已决!若有悔惧者,本王决不强留!”
  话音未落,身后“咚“的一声,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