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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道,那他们现在可好?

墨宇道,总比以前好些了吧。三爷年纪本就比太爷高了不少,原家里又有些势力偶尔还照应照应,就是受气,也没怎么吃着苦。四爷本就是那样的出身,这几年过的简直是连个粗用的侍儿都不如,如今奴儿劝他别怕太爷了,安静的守在自己屋子里过日子就是了。

我道,母亲正儿八经进家庙拜过祖宗的夫侍也就是这不多的几个,她还算是个讲老规矩的,楼子里出来的就只有四爹爹一个。因爹爹从不低看他,他对我也是格外的好。我是真不该束手束脚的,应该亲自去一趟才好。

墨宇道,反正外人不传这样的闲话,就要传那样的闲话。虽说有人说您不孝,可总比——

墨宇刹住了话头,我抬眼看他,道,怎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墨宇道,奴儿不知真假,不太敢乱说。只是听四爷说,七爷好像有些不规矩。

我道,七叔父比六叔父还要小着近十岁,当初就说要他再找人家出去就算了,姚风洛偏说他是祖宗认下了的,我就知道是个麻烦。

墨宇羞红了脸低声道,老主人没的时候七爷刚满二十,怎么守得住?四爷也不敢明说,猜度着,像是和大小姐已有了。

我冷笑一声道,若是说和别人,我倒还有些怀疑。这人留不住,明儿我让暮春拿了我的帖子,叫他家里人来领他回去另嫁就是了。

又说了几句,乏了便睡了。

还有几日就是迎暑节,这时候总是忙的,因为要为这接下来那十天的假期做些准备。

过了晚饭时候我才回道府里,这还是头一次回来这么晚去不是因为出去混了。

刚进堆秀楼的院子,墨宇正在那里兜着圈子等我。

我笑问,什么事这么心急?

墨宇忙道,您可回来了!太爷带着七爷到前边来了,正在大爷那边哭哭啼啼的说要讨个说法呢。

我皱眉道,暮春已把事办妥了?

墨宇道,您送的那样大的嫁妆,七爷家里还有什么好拒绝的,过午就派人传进话来了。

我进屋先换了家常衣服,便去月华阁了。

一进屋子,我的那位七叔父正在下手站着抹泪,子云和姚风洛并排坐在炕上,慌忙站起来。

我向姚风洛略一颔首,便对丝雨道,去叫外面备些饭食来,我还没吃东西呢。

丝雨忙领了一个小侍出去,我向正面椅上坐了,紫玉忙端上茶来。

见我不开口,姚风洛便道,宏宇,今儿这事你可有个说法?你七叔父做了什么让你一声不吭的就叫了方家的人来领他回去?

我道,原来父亲是兴师问罪来了。宏宇也是为七叔父好,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在深宅大院里守一辈子岂不可惜了?再说,若要真等着做了什么再叫人来,那宏宇才就真没脸去地下见母亲了。

我抬眼看那位方小爷,墨衣素脸,以白麻布束发系腰,服丧的打扮。再看他面上的颜色,却并不是十分的怨怒,我倒还看见一丝欣喜,知道今儿这趟他不过是做个样子,姚风洛却是来争面子的。

姚风洛见他不答话,便又道,我们兄弟几个,都是立志要守妻主一辈子的,如今你无缘无故的代母休父,传出去肖家的脸往哪里放?好男不侍二妻,你这可是要他的命吗?

这时丝雨他们捧了食盒进来,我不慌不忙的净了手,拿起筷子,才又道,我偏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丢人的。又没有什么丑事,三年的重孝也除了,便是再嫁,又有什么?到时宏宇少不得送一份重重的嫁妆。

不等姚风洛接话,我便向七爷道,我本就不赞成女子老了却收年轻侧室的,屋里人倒还罢了,打发出去就是,可就苦了你们!如今我给你母亲送去了你再嫁的嫁妆,只是为了让你在本家住着心实些。再嫁时,宏宇会给您另置一份嫁妆的。

这位方小爷本来就是个心思活络的,原本他听了姚风洛的话,心里说不定还是想着肖宏峰,如今听我这么一说,想着还能拿着丰厚的嫁妆再嫁次人摆脱监牢一般的生活,马上就倒戈了。

第一卷 起· 第四十一章·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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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七爷抹着泪道,主人待奴儿不薄,奴儿也不忍心背她。可是今儿小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奴儿也不敢不识抬举。有什么罪责,便等奴儿到了地底下去还吧。说着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气得姚风洛简直要背过气去。失态的叫道,罢罢罢,把我们都赶出去了,你才干净!说着便抽身走了,子云起身要送,我拦住他,道,自有侍儿跟着他回去的,外边冷,你只管坐着就是了。

回头又对还在哭着的男人道,天色这样晚,七叔父还是赶紧回去才是。明儿方家来人,当面把事了清,迎暑节之前,您也好走了。

说着使了个眼色,灵儿便搀着他出去了。

子云也没敢多说话,低着头等我吃饭。等到东西都撤了我也漱了口净了手,他才问,妻主今儿还走不走了?

我笑道,你不留我也就罢了,还要我走。

见子云不说话,紫玉忙上前来问可要洗澡,我便让备水去了。

子云问道,昨儿发月钱,墨宇哥哥说妻主嘱咐,提了落雪一钱银子,宛如、宛宁的却还是和灵儿他们一样,这倒有些说不过去了。

我道,不过是一钱银子罢了,值什么?倒是趁着紫玉出去,我先来问你正事儿,公主家的侍儿大了给我打发过来,我可不能随便把他扔到谁家里去吧。

子云道,奴儿这几日就跟他磨这话呢,听他的口风,是不想外嫁,他能见着的,就是那个菊月,看起来本分,又是自家奴才,我看倒是合适的,他也没吐不字儿。

我道,这样虽说委屈了紫玉,也是好的。

正说着,灵儿进来,问,主子们偷说什么呢,怎么一个里面侍候的也没有?

子云忙道,你去堆秀楼那边打点了妻主明日的行头来,他们几个都有事呢。

看灵儿出去了,子云又道,钟儿过了晚饭的点就给妩君要了去也不知做什么,还没放回来呢。

我道,菊月和立夏一般大,单便宜了她也不好。纳儿、敏儿嫁了,钟了、灵儿也留不住。咱们家的孩子也是老实,这趟迎暑节,立夏也跟过去,看看能看对眼不能。

说了几句家事,水便好了,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只觉乏了,一派睡到四更天。

忙过这几日,转眼便是四月初九。中午时分,衙门里的事便算结了,按例刑部要留下一个侍郎,今年便是陈春留下,我自带着随从回府了。

府里诸事已经妥当,傍晚时分,我带着子云等三人前往家庙祭祖,回来华灯初上的时候大家便早早睡下了,只待明早出城。

四月初十天刚刚亮起的时候,肖府的车队便已出发了。一行八辆大车,只有最后一辆只装了些东西没有坐人。众家奴、家卫骑马簇拥着,一齐向南门去了。

锦屏山的山庄并不算远,却也是一天的路程。中午他们捧了食盒过来,我在车里随意捡拾了几口,见已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便下了车换上马,任意跑了起来。

到了山庄天还刚擦黑,子云他们忙着收拾东西祭月,按规矩女人和未嫁的男孩子是不能在场的,我吃了厨下端上来的汤饭,便叫上暮春,打马去山庄周围四处闲逛了。

我们纵马驰骋了一会儿,跑远了些,暮春刚说该回去了,却看见远处月光下有一匹马在低头吃草,还装着马鞍,只不见骑马之人。

我道,这荒山野岭的,怎么只有一匹马?过去看看吧。

暮春跟着我到了那匹马身前,那马甚是温顺,任暮春牵了,那马鞍上却尽是血迹。

我和暮春便四下找寻起来,果然看见不远处草丛里趴着一个人,右肩处一处极深的伤口,血染了半个身子。

暮春走过去伸手探向他的脖颈处,回头道,大人,这人还没死呢。

我忙过去点了他几处穴位止了血,又将他翻过身来,才看清是个剪了极短的头发的年轻男子,面白如纸,紧咬的双唇也没什么血色。

我迅速的把他抱上马背,便和暮春一起向山庄的方向奔去了。

暮春一路飞驰,我却不敢骑得太快,待我到了山庄门前,暮春已带了人等在那里。我把这男子直接抱到了我卧房的床上,随行的只有一个医者,平日里只在内府里与爷们儿们看些小症候,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大夫。

墨宇他们也来不及多问,忙帮着烧了热水,又拿了些干净的白绢子包扎。我已命立夏飞马回京请大夫来,见那医者吓得只会哆嗦,只得自己动手,剪下那男子右侧的上衣,露出伤口,略微清洗了一下,又倒了些金创药,拿白绢紧紧地裹了。

墨宇端了碗参汤来,道,随行带的也没什么好参,看看能不能保住命吧。他和墨璃一起喂着他喝了半碗,我以内力护了他心脉半个时辰,觉他呼吸渐渐有力了些,刚舒了口气,这男子却又发起了高热。

也没有其他法子,墨宇他们轮流给他换着凉手巾,又拿了烧酒擦身。一直忙了一整夜,我在子云房里歇了半宿,半山庄的人都折腾的没怎么睡。

幸好天一亮,立夏她们便回来了。立夏一把大夫带进来,自己就倒了下去,知道她是累着了,忙命扶下去休息。

大夫进来,一眼看到男子裸露的右臂,不自然的躲闪了一下,便先上来告罪。我道,这只是我捡来的,并不是我身边的人。救命要紧,这些繁文缛节就先别管了。

大夫忙上去把脉,拆了绷带查看伤口,又重新上了药包扎起来。回身和我走进外室,道,大人不必忧心,他既能坚持到现在,想必活下去也没什么大碍了。亏他好造化,若不是大人及时施出援手,他怕早已死在荒郊野外了。容在下开一服解热的药,慢慢调养就是了。

暮春备好了纸砚,大夫去开方,我道,他伤得这样重,还是麻烦您在这儿住上一两日,待他平稳了再走吧。

大夫连连答应,外边已备好了房间。

我从子云房里叫来了将雪和未雪,让他们照顾这个男子,换墨宇他们都下去休息,又一起在子云那里吃了些早点。

本来今日是要出游爬锦屏山的,暮春来问,我道,明儿再去吧,今儿大家都先歇着。

打发走了大夫,我便到了非烟房里。他屋子里的侍儿都不知道哪儿去了,正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倚着窗子看山。

我问非烟道,你去看了那男子没有,看起来像个江湖中人呢。

非烟道,自以为会耍几下子剑就是江湖中人了,这种人每天不知道要死几百个,男子倒是少些。

我笑道,仗剑走天涯,惩奸除恶,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过这个志向呢。

非烟道,后来便觉得可笑了不是?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出来除了自己小命不保,还让家里担心。

我道,说的你像是多大年纪似的。可若心里一直有这个梦,不出来走一趟,岂不枉年轻一场?

非烟笑道,莫不是咱们肖大人又动了心了?这样维护他?

我并不避讳,直言道,他身子都给我看了,他若愿意留下,我自然求之不得。

正说着,妩君推门进来,见我在这里,红了脸要走,我忙叫住他,问,怎么见了我就要走?

妩君道,我本以为您在大爷屋里,想着非烟一个人孤单,您既然在这儿奴儿去找大爷说话就是了。

非烟道,我们也没有什么背人的话,怪闷的,快过来坐吧。

妩君却不应,夺门而去了。

待妩君走了,我道,我已叫叶灵去查这男子的身世了,说不定还真有些意思。

非烟冷笑道,新鲜的自然有意思,哪像我们这老东西没意思。

我笑道,老东西?你才多大一点儿?

非烟道,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话不就是说给您的?

我道,你也太瞧不起你主人了。正说着,瑞雪笑着进来回道,王大夫的药可神了,那位小公子刚喝下去烧就退了,这会儿已经醒过来了。

非烟道,赶紧去叫大夫回来请脉呀。

瑞雪道,已去请了,奴儿先来回一声。

非烟啐道,呸,这会儿就先会邀功请赏了。

说的瑞雪红了脸左右不是,我道,别理他,又不知吃的那一坛飞醋。大夫既又进来了,我先过去看看吧。

说罢硬拉上非烟带着瑞雪又回到我的卧房。

那大夫正请了脉低着头出来,非烟他们连忙回避了。

大夫拱手笑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位小哥身子比一般男子要硬朗不少,在下又开了几副调养的方子,只是不宜移动,静养一段就好了。

我忙说了几句客套话送大夫出去了,掀帘子进到内室里来。

非烟正躲在里面,伺候的不仅有将雪、未雪,还有非烟房里的侍书、入画。

我见那男子闭着眼,以为是又睡了,轻声道,你们怎么在这里?刚才非烟房里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侍书低声回话道,爷撵我们出来的,也没处去,便来看个热闹,不想一来这位哥哥就醒了。

他话刚说完,床上的人慢慢的睁开眼睛,费劲的看着我。

我忙道,该死,吵着你休息了。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