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伊






我摇摇头,道,陛下不会准的。西疆虽是议和完了,本来局势就不稳,还有秦月茹这档子事。北疆一直就只有金将军才压得住,这时候要是那帮蛮子闹事,保不齐西疆的事儿就又起了。陛下不会冒这个风险的。

范将军道,你说的她必然也是想到了,还是上了折子,就她那个性子,必是言辞激烈。

我道,我懂了,这几日军机处议事会小心的。

范将军道,今儿叫你出来也是不得已,知道你身上刚刚不好,连陛下都着人去府上看你了。可是,宏宇,你真的不知道破虏在哪儿?让他回了家,也就没什么事了。

我沉吟不语,范将军又道,你不说,那就是我猜着了,你还犹豫什么?话都说清楚了,除了让破虏回去,还有别的招?就算你不依,金将军从陛下那里辞下来,第一个必然也就是来找你的,你能逃的掉?

我苦笑道,要是我能把他藏到我府里留在我身边,那还好了!可是我现在就算知道他在哪里,我的话他也不一定听得进去。

范将军把那信又往我怀里一塞,道,把这信给他看,他要是他娘生下来的,就赶紧回去,这孩子也忒不懂事了些!

我道,也别苛求他了,刚回到北疆就没了爹爹,经了这种事,多少都会缓不过来。

范将军道,那就不替他娘亲想想?

我又苦笑道,还不是咱们金将军平日一副什么也打不到的样子,他是不会想到,他娘亲可以一夜白头的。

范将军叹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啊,难道我们这种人只要能上阵能杀敌就什么也不用想了吗?

我道,你自己也许觉不出来吧,我觉得自从纳儿过去之后,你性子软和了不少。

范将军道,刚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又急又硬的臭脾气,他是能磨。

我道,这在我跟前儿的时候都没看出这么多好儿来。

范将军道,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诶,咱们别扯远了,破虏的事儿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道,我会找到他的,我想他该会回去吧。

范将军道,你该不是怕他不回去,是怕他一回北疆就再也不会来了吧?

我想了想,点点头,道,也许吧,乱的很,我自己也说不清。

范将军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那个小皇子呢?性子可好?

我道,好得很,根本不像个十三岁的孩子。还算是蛮讨人喜欢的,只是我还没碰过他呢。

范将军道,他不是九月的生日?已经十三了,说小也不小了,宫里的孩子出来,说什么事都不懂是假的,你还是不要久冷着他。

我道,我那些屋里人也有刚及簪就进来,终还是及簪了,看他那么小,总是感觉怪怪的。我对宫里来的人都还是戒备的,对他也不算随意,反正我有了身孕,也算有的推脱,等出了月子,再圆房就是了。

和范将军又说了些别的事,吃过午饭,回府换了衣裳往刑部去了。

晚上回府略晚了些,众人等着我一起吃过晚饭,子云问我可是回堆秀楼,我道,我去外边查茶山背书,上午嘱咐他了。

子云道,那就去安然居吧,在清诩那儿一整天了,清诩帮着她温书呢。

清诩忙道,是奴儿留的她,师父不在,她怕自己温书过不了您这一关。

我道,临时抱佛脚就该打了。

清诩道,多大点儿孩子,您多少宽松些。

我道,已经八岁了,女孩子就该早有些担当。咱们过去吧。

子云总是害怕我太严厉了,便给非烟使了个眼色,道,奴儿也跟着去看看吧,怪好玩的。

非烟笑道,也是,看小孩子背书去。

我道,你们都去做什么?是背书又不是吃茶点,别总惯着她。看来我肚子里这个要是个女孩儿,三岁我就得把她弄到外府去住,不然都给你们惯坏了。

非烟忙道,不让大爷去就罢了,他最心软,奴儿可是不心软的。

于是便和清诩、非烟一起到了安然居。

这安然居有间大大的书房是清诩最喜欢的,长长的梨花木书案,小茶山正跪在大大的椅子上,趴在桌山温书。

我喝道,坐没坐样,成什么体统?

吓得小茶山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规规矩矩的垂首站着。

我径直走过去,拿起她看的书,是《诗》三百。

小茶山天分不俗,来了不长时间,《三字经》《百家姓》就背的滚瓜烂熟了,又开始背《论语》和《诗》三百。我故意不问《诗》,问道,先看这个,你的《论语》背好了?

她蚊子般的声音弱弱的答了一声是,我喝道,一听就是底气不足!非烟,给我把戒尺拿来!

清诩忙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往自己身前一护,道,这还没考怎么就要打人 ?'…87book'茶山就是被你吓成这样了,其实背的出的,是不是?

小茶山赶紧点点头,非烟果然是来看热闹的,拿了把尺过来,道,给您备着,先听孩子背嘛。

我便问道,子曰,三人行——

小茶山连忙答道,则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背的甚是流利,我点点头,又问道,子曰,岁寒——

小茶山不敢含糊,道,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清诩笑道,奴儿怎么说来着,咱们背的可好呢。

我道,看你高兴的,你帮她温书,这两句都猜着了?

清诩脸一红,道,奴儿只是告诉她那些句子更应该记住,又不是所有的都背了才好。

我道,这孩子小的时候正是打基础,能多背些东西最好。这时候背的,一辈子都忘不掉。

清诩道,诶呀,这不都背出来,别难为孩子了,咱们吃果子去。

我苦笑不得的道,这就过关了?再背一首诗来。

小茶山怕怕的问道,背哪一首?

我道,随便哪一首!以后别想让我在这内院里查你的书,看他们一个个都罩着你。快背,不然你清诩叔叔又要说我欺负你了。

小茶山一听这话眉毛都展开了,忙清了清嗓子,背了首《关雎》,就算过关了。

我道,不早了,让人送他回去吧,明儿他也要早起背书呢。

小茶山虽然喜欢在里边玩儿,但是可不喜欢有我在的时候,逃脱升天般欢天喜地的让宛宁领出去了。

非烟问道,正是好时候,不让人教她几招?

我道,暮春得了闲教她几招防身的,不过她轻易得不了闲。

清诩道,何不也请个武师傅?

我道,府上没有这规矩,一直以来肖家的功夫又不外传,我和姐姐的功夫都是母亲的传的,该教哪些教给你,练不练就是你的事了。茶山虽然姓了肖,这些东西我还得再好好看看。

非烟道,让倾城传她几招不就是了?

我道,这小子每次钻到里边来什么时候干过正事儿了?你们不是带着玩儿就是只顾着给她塞果子。

清诩道,今儿她可真是在我这儿温了一天的书,上午您可给她吓着了。

我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收过惊吓还是怎么着,性子太软和了些。

非烟道,奴儿觉得也是,虽说年纪不大,多少带了些男孩子气。

我道,所以更不能让她多往内院跑了。

清诩道,这样说来,哪个官宦人家的女儿不是长在男人堆里的,妻主不也是吗?或许大点儿就好了。

我道,你还是太护着她——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既然我让她姓了肖,总不能让她玷污了这个字。

非烟道,二爷,咱们还是别插手这个了,要是个男孩子,咱们也不许她插手。

我道,你倒是说了句正经话,女孩子就该我来管教。

非烟道,天晚了,奴儿该告退了。

我一时不知该跟着非烟走还是怎样,他溜得到快,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

奉言就上来问是否准备沐浴,我尴尬的笑笑,道,天还不晚,等会儿吧。

清诩却不言语了。

我佯作翻看他的书,大多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话,还是只得叫了人准备了热水沐浴,在他这儿安寝。

清诩安安静静的侍候我躺下,吹了烛,也钻进了自己的被子。

一夜无话,我却知道他睡得并不踏实。

早上他唤我起床,我笑道,昨晚睡得不好吧?怕睡熟了踢我一脚?

他却道,扰了妻主吗?昨晚不知怎的睡得不好。

我道,没什么,只是你正长身子的时候,缺不得觉。要不再睡一会儿?

他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别这么多话了,上朝该迟了。

番外·年下 番外·年下(一)

他出嫁那年,我只有十岁。

也许那时候还不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突然听爹爹说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小小的人儿一下子就炸了窝。

爹爹也没想到我的反应这么大,他说的漫不经心,原以为,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其实他们谁又把仪澈当回事了?听爹爹他们唠家常的时候常说,什么他是老来子,宠到天上去了。可是他们需要他嫁人的时候,谁问过他半句?

那日我像是发了疯,把杨柳都吓着了。杨柳从小跟着我,因为我调皮惹事,娘亲和爹爹没少罚她,可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说一个不字儿,跟着我闯下各种祸事。

等到他真的出嫁那天,我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一整天都没有出来。爹爹是不会知道的,知道了,他也不会管。他的心思从不在我身上。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我还是要露脸的,爹爹甚至没注意到我一脸菜色,倒是娘亲看见了,照例是呵斥几句,责怪我玩的太疯。

杨柳回来,我拉她到角落里,细细询问。

我让杨柳摸清了秦府在哪里,她年长我三岁,身手也比我略好。

她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第二天晚上天刚擦黑,就带我去了。

杨柳还是聪明的,她挑了个好时候。再晚了马烈原可能就回来了,再早了光天化日的太危险了些。

院墙虽高,两个人凭着一颗大槐树就翻进了院子。

杨柳给我望风,我莽莽撞撞的就往里面瞎找。还只是觉得就像以前去找他玩一样,就像还是在文家大院,就像他还未嫁。

是清涟一眼看见了我,唬了一大跳。我看他拿手遮着嘴,吓得都动弹不得,不解的跑过去,道,清涟哥哥你怕什么?我要去看小舅舅。

他扯着我,道,小祖宗你怎么进来的?也要人看见了,公子还怎么活?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为何有人见了我,仪澈就不能活。我只知道,不见他,我就不能活。

到底还是匆匆见了一眼啊。

清涟拗不过我,带我进了他的卧房。他像清涟一样的惊慌,几乎是把我推出了房间。我清楚记得进去时他低着头发呆的木然神情,记得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记得他眼角莫名划过的泪水。

那天回来,这事儿不知道怎么的就给娘亲知道了。大概是平日跟着我的人太多,有人告了密。

我跪在堂屋正中间,杨柳跪在院子里。

娘亲让我认错,向来是板子没落在身上就哭着求饶的我,那天就是一声不吭。

那天娘亲下手很重,重到爹爹都冲上来给我求情了。要不是真的快打死了,爹爹是不会在意的。可是真的没了我,那他在娘亲面前,就没有一点优势了。

歇了半个月,那半个月倒是不用念书也不用练武的。

但是杨柳就没有我这么幸运了。娘亲下手怎么也比那些下人轻些。

杨柳是个硬脾气,平日和我最好,多少有些跋扈,就是不跋扈,她在那些跟着娘亲的人跟前,从不肯认怂装样儿,每次娘因为我的事罚她,那些人都恨不得下死手。

但是娘亲还是器重她的,聪明伶俐又忠心耿耿,身手又好,娘亲希望她将来能有用于我。

可是那日实在是气盛,杨柳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右腿骨断了,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人却废了。要不是我拼死相争,娘要把她赶出去,一个断了腿还重伤的人,赶出去有什么活路?

后来杨柳就一直在祖坟那边守坟,直到我当了御前将军,有了自己的将军府,我把她接了回来。但是她这辈子,早早的就赔在我手里了。

那后来,我常常一个人去秦府那边的槐树上坐着。天黑的时候,谁也不会注意到。

其实那里看不见他。听不见他。

但是我知道,他不快乐。我感觉的到他。

十五岁那年,跟五年前比,我已经算是成熟多了。

我知道什么叫喜欢。我知道自己喜欢谁,虽然我已经五年没有见过那个人了。

收到银涟送出来的信的时候,我先是气得浑身发抖,简直就要去找马烈原拼命。一拳打碎了自己床栏之后,我静静的哭了。

那是我第二次哭。第一次,是我看着断了腿又昏迷不醒的杨柳被人架出去,不顾自己的伤痛跟着她跑到柴房里,一个人蹲在她身前哭了许久。

按着银涟说的,第三天,也就是马烈原去跟陛下狩猎那天,我翻进了马府。

马府很大,但是马烈原是个不聚财的人,府里没什么人。

银涟接应,我刚落地,他就把躲在墙后的仪澈叫了出来。

五年,他还是变了不少的。他的变化叫做成熟,我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