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伊
我挑了双黑色羊皮带毛的高筒靴,因为它看起来最厚。老板又殷勤的要帮我“妹子”试穿,我当然拒绝了她,亲自蹲在妩君身前。
他自是不敢让我干这活儿,可是打进来他就死低着头不敢抬起,这会儿也没办法反抗,我迅速的帮他换好一只,捏捏鞋头,大小适当,就又换上了另一只。
结了帐,一手牵着他一手提着老板包起来的换下的靴子,那老板用最灿烂的笑脸欢送我们。
这儿是泺源大街,京都最繁华的大街之一,但不像隆威大街似的全是些无趣的昂贵的酒楼商铺,这条街卖什么的都有,都是些小玩意儿。我给妩君介绍着,唉,你倒是抬个头啊,别只顾着看你的靴子。
大人怎么能给奴儿换靴子呢?这不合规矩……干吗不把那双旧鞋子扔在店里,不然奴儿来拿着吧。他倒是抬了头,一脸紧张,声音都是抖的。
都出来了,哪还有这么多规矩?好好地把你的手藏在袖子里,你穿过的鞋能随便仍在那里吗?可惜了,今儿有雪,好多小摊子没有摆出来。
我领着他慢慢往前走着,他开始抬头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
雪渐渐停了,太阳有要出来的意思,已经快要中午了。唉,你饿了吧?我得想想,这街上酒家少,有雅间的店更是不多了。有了,前面的聚缘茶楼二楼有几间清净屋子,随便吃点小茶点垫垫饥,晚上再补上。
说着我就带着妩君进了茶楼,堂倌迎上来,我们什么也没说直接便上了二楼。这条街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很少有人认得我。
捡一临街的房间进了,扔堂倌沉甸甸一锭银子,说道,一壶上好的铁观音,几样你们最好的茶点,要快。
堂倌吆喝一声喜滋滋的跑下楼去了,不一会儿两个麻利的小二就跑上来把东西上齐了,我吩咐门关好谁都不许进来。
这才帮着妩君把斗笠蓑衣的脱了,坐了喝茶。
大人怎么突然对妩君这么好?
你马上就要是我的人了啊,再说,我以前对你不好?
以前对奴儿好,不过是一般的恩客对妓子的好,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了?我逗他,喜欢看他脸红的样子。
反正……奴儿不说了,反正大人温柔的不似常人,对男孩子都好的过分。
你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我笑笑,又想了想,半玩笑半认真地答道,在某些时候对某些人,我是好的过分,女尊男卑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我全都不在意,但在另一些时候对另一些人,却是完全相反,坏的也很过分。
他没有接话,低头安静的吃着点心,安静的想着心事。
我看他额上有微汗,怕他喝了热茶穿着我的大衣热,便起身把窗子打开了。
我倚在窗边悠闲的往下看世俗百态,不一会儿妩君也起身走过来,我揽着他的肩晒着刚出来的温暖的太阳,简直有“夫复何求”之感。
突然妩君攥住了我的手,我在纳闷他怎么突然主动了,可是马上感到这只手在发抖,而且他攥的是那样的紧。
怎么了,妩君?我也感到不安了。
是她……是她……那道疤……右脸……他哆嗦着说了一些不连贯的句子,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骑着马慢跑而过的女子,一道奇长的疤纵贯整个右脸,沧桑而坚毅的脸让人过目不忘,正是大梁军权第一人马烈原马大将军,也就是那日在幻语阁找事的马如风之母。我来不及细细考虑,慌忙转身先抱紧了妩君,安抚道,别怕,我在这里,你是我的。
他控制不住的痛哭了起来,她死了!楚爹爹说她死了!他们骗我!
乖,喊这么大声要有人来了……楚爹爹没骗你,她不会活过今晚的,相信我。
这时有人犹犹豫豫的把门推开一条缝,我一茶杯甩过去,门接着关上了。
他开始咬着我的衣服来控制自己的声音,直到哭累了才停下来。
大人更嫌弃奴儿了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
他们说……
不要听他们的!对你,我就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都不在意”,我不在意这个,真的,说多少遍你才信?
他又缓了一会儿,起身坐好,拿我塞给他的绢子拭着泪,嘟囔着,好好的一天就这么毁了。
你往下看,又不是一个男子也没有。若是男人都不许出门,寻常人家买菜洗衣都是女人出来不成?大户人家规矩是多,得了闲我再带你出来也没什么。
大人这话就算是假的,奴儿也知足了。今儿是没心情了,不如就回了吧。
本来怕你委屈,带你出来逛逛,初十也近了,你不要买点什么体己的东西?
不必了吧,衣服衣料胭脂水粉都是定期有人直接送到楼里的,奴儿不缺什么。
首饰呢?我看了眼他发上的素玉簪子,你日常用的还真素净呢。
也不缺的,平日里收了些……他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大人要是嫌楼里的东西不干净,奴儿这几日就都卖了它们……
怎么,怕我吃你旧日里那些相好的醋?
哪有!……他一下子红了脸,不是的,没有……
没有那你就好好的收着,少胡思乱想。外边没雪了,你就只把斗笠戴上吧,蓑衣和旧靴子扔在这里,我们走了会有人送回楚语轩的。
说着替他戴好斗笠,整了下大氅的领子,下楼出门叫了一辆车,向着楚语轩去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自己的宅子,我突然想到什么,便问道,到初十谁送你呢?要不然我让丝雨回来陪你。
那可使不得!丝雨虽说出身不好,可已是大人的人了,怎能让他回那种地方呢?这些事哪还要您操心,轻寒自会送我,他一万个不乐意怕也要给我个面子,还有苏儿、蝶舞他们,谁还送不了我呢?今儿大人也别回楚语轩了,不回家便去凤仪楼看看。
这就开始撵我了?我总得把你送上楼去吧?今晚我确实没空,有人等着我索命去呢——
第一卷 起· 第十七章·解疑
妩君闻言一惊,道,大人,大人在茶楼说的话当真?那…那人凶恶的很,大人犯不上为奴儿涉险啊。
放心吧,你以为我要亲自去拿她?她还不配。要不是怕吓着你,我非当着你的面剁了她的脑袋!
大人当真有把握?
怎么?信不过我?早知道你又要提心吊胆的,我不该提这话。
说话间到了楚语轩楼后下了车,横抱起他双足一点已离地数丈,撞开窗子跳了进去,放下他,不禁叹道,怎么,就那一个跟着你的孩子也不在?
午后抱琴要跟师傅学琴的。边说他边把大衣解了下来,这楼里楼外简直不是同一季。
我接过衣服,笑道,那我走了,不许胡思乱想,没事儿就去找轻寒聊天解闷,明儿再来看你。
他颔首,我轻捏了一下他的右颊,匆匆地又从窗子走了,没有看见,我转身后那张落寞的脸。
我离开楚语轩的时候申时刚过,便急急的赶去了兰若寺。
兰若寺是除了聚缘茶庄之外罗生门的又一暗堂,上次无尘告诉我,有急事可来兰若寺求签,频率不高不会引起怀疑。
果然进了正殿就有解签的师傅,我便假意去求一支问姻缘。
抽了签,我掏出一大锭银子恭敬奉上,不瞒师傅,没几天就是在下的好日子了,想请贵寺住持亲自解一签,可否?
于是便有一小尼带我去了后面住持的小院,进了室内,小尼施一佛礼便退下了,这时屋内一五十有余的老尼却向着我缓缓跪下,眼中似乎还有泪,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属下,属下罗生门副门主灵衫,拜见主上。
我慌忙扶起她。前辈无需多礼。
一起在地下的蒲团上坐了,她开口问道,门主昨日已将与主上会面一事大略相告,主上今日又有急事召见?
楚语轩这一暗堂属哪一副门?
正是属下所统领的第三副门。办事不力,老身甘愿领罚。
这也怨不得你。这几日,怕是要把江湖上轻功过的去的人翻了个遍了吧?我今儿已知道那人是谁了。
属下愚钝……
那人根本不是江湖中人,又从不流连于歌楼妓馆,除了一身绝世的轻功,打死我也想不到会是她。
难道是……“奔雷将军”马烈原?灵珊面露惊疑之色。这马将军乃是将门之后,二十几年前大梁与北部胡人交战,她阵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敌军主副三将首级,使之不战而溃,当时军中竟无人看得清她的身法,奔雷将军的名号从那时起威震三军,在其母之后,三十三岁便成为大梁最年轻的大将军。
不错。以她的轻功,就算背着妩君,楚语轩的堂主追不上也是正常的。
那主上有何安排?此人在朝中的地位非同小可,怕是……
我打断了她的话,笑道,我正嫌朝中这段日子太平静了些,有些动静才好,关键是要做的干净。
灵珊的担忧确实不为过。朝里党派之争自先帝时便有了,私下有人称为东西两派。东派以外戚文家人为主,文家家主文思涌已年近九十,左丞相的位子一坐就是二十年,独女文逸泉现在是兵部尚书,长子乃是先帝皇夫,也就是现在梁皇的皇父文仪清,次子文仪澈乃是文老夫人五十岁上才有的老来子,也就是马烈原的正室夫君,却已去世多年。文家手握军政大权,党羽甚丰。西派以吏部尚书焦月萌和掌管财政的户部尚书刘韵为首,皆与肖家一样以商起家,资财雄厚,勾连紧密。肖家一向在两派之间徘徊不定,在朝中也原有些势力。当年文思涌上书请退,为左丞相一职,两派争的不可开交,即位不久的梁皇出其不意的将我的岳母韩韦枫连升三级,从京城总督擢升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为的是看透了他刚正不阿的个性对两派都是一个牵制。如今我要是办了马烈原,对朝野的震动可想而知了。
灵珊皱了皱眉,做的干净也不难。不过以文家的实力,若他们知道马烈原对林公子做过的事,查出这件事只是早晚的事,怕会对主上不利啊。
妩君的身世你们在查吗?这马将军不好男色,有人笑他拿根棍子就能解决问题,把好好一美人胚子文仪澈给寂寞死了,劫妩君去总不至于就为了解个渴吧?
也在查。属下无能,只查到林公子是江南人,可能与泉州凌家有关。不过林公子五岁便被买进了楚语轩,怕他自己是不知情的。
凌家?我不禁心中一紧。凌家乃是江南大族,韬光养晦数十年,实力不容小觑。他和凌家有什么关系?
江南的男孩子在京都身价不菲,查到林公子是由江南的人贩子带来的,便去江南寻访。可能与大家族有关的话,只有当年凌家三小姐丢的独子年份相合。
就是那个逃婚的凌伞儿?
正是。凌伞儿带着自己的内侍儿私奔逃了婚,从小就订了亲的乔家二公子自己吊死了。凌家家主凌霄宣布母女恩断义绝,不过过了几年就传闻凌伞儿生第二胎时难产死了,孩子也未能下世。凌霄本来就最心疼小女,过了这几年心早软下去了,那个做了凌伞儿夫君的侍儿又殉情自缢,丢下一个三四岁的幼子,凌霄赶紧派人去接,不想晚了一步,孩子与照顾他的奶爹都不见了,说那位小少爷生的粉雕玉琢的,怕是给那奶爹卖了。果然属下们查到一个十几年前专门在江南收了面貌清秀的男孩子送往京城的人贩子,就是他将林公子卖入了楚语轩。这些人贩子往往都会给那些孩子弄些假的卖身契,说是他们亲娘自愿卖给他们的,所以林公子到底姓什么,属下也无处去查了。最可疑的是,那个当年带林公子进京的人贩子和那个奶爹,如今都已不知所踪。
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虽以我对马烈原的了解,从他嘴里套话比登天还难,不过试试总没什么坏处。今晚把她劫出来,找个地方审审,罗生门应有人精通此道吧?
属下尽力而为。
不过,就算她不说,初十之前也要让她断气,我不想我要妩君的时候,这世界上还有碰过他的女人。
属下明白了。
灵副门主,罗生门还有一位我没有见过的副门主是谁?
叶灵的第一副门专管联络暗杀,主上最先见了,还有一位人在莱州,平日里桃花山上乐得逍遥自在,简容儿。
他?都算的我们莱州一奇了,心机比女人还重,听说容貌不俗,当年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太不检点了些。
那都是面上的。容儿是老门主的人,也就属下倚老卖老,门里谁还不得称他一声简爷。
我没再说什么,天已黑了,便告辞出来了。
第一卷 起· 第十八章·对弈
暮春已备好马等在兰若山下,问是否回府。我略一思索,家里还有个墨宇等着安抚,就打马回府了。
回到我的卧房,敏儿侍候我换了衣裳,墨宇和小蘋才匆匆赶进来。
怎么就留了敏儿在这里?墨宇一言不发地过来给我卸下簪环,我没话找话的问。
墨宇冷冰冰的回道,谁想着主人今儿回家用晚饭了?纳儿喜欢帮着徐爹爹准备晚饭,奴儿和小蘋去大爷院里商量事去了。——果然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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