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鲤
那姑娘听得这话,方才肯起身。
小俏儿便拉着她偷偷摸摸地在小巷子口处四下里观望了一下,发现没甚大动静了才拉着她飞快地向桃花醉挪了过去。
好在离桃花醉很近,没走多远便到了门前。
小俏儿不敢抬头,闷着头便往里进,冷不防正撞上一个出门来的人,她来不及多想,连声抱歉着往旁边挪了两步,想要快些进店去。
被撞的那人却一把将她拽住,厉声道:“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小俏儿一听这声音,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要完了。
自己怎么这样衰运!好死不死居然撞上公子!而且还是在桃花醉的门前……这下肯定要被公子狠狠数落了……
等等!不对,公子?怎么会是公子?公子怎么会从桃花醉里出来?
难不成他这半下午不见踪影是来了这桃花醉?可他来桃花醉做什么?找倚微?找倚微做什么?他不是很讨厌倚微么?
小俏儿脑子里瞬间被一堆问题填满,顾不上回公子的话,竟直接愣在当场。
公子将她上下一打量,又瞧见她身后拖着个脏兮兮的姑娘,顿时语气又严厉了几分:“你这是做什么去了?这又是谁?快说!”
小俏儿顿时醒悟,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她身后的那姑娘便早一步“扑通”跪了下去,哭诉道:“求这位公子发发善心,救救小女子吧……”
公子面色铁青,对阶下那姑娘理也不理,抓住小俏儿的手便要离开。
小俏儿急了,顿住脚不肯走,同时向公子求情道:“公子你救救她吧,她很可怜的,刚才在前面被两个地痞流氓欺负……”
公子不语,只是上下将那姑娘打量一番。
小俏儿趁此机会,也终于看清那姑娘的样貌。即便满面尘灰,却也掩饰不住她的姣好容貌。柳眉杏目,瑶鼻樱唇,小俏儿没见过多少真正貌美的女子,最好看的要数阿楚,可眼前的这姑娘长得比阿楚还要好看。
这么美的姑娘又怎么会流落街头呢?
小俏儿不忍,不由再次出声恳求公子:“公子,你就救救她吧……”
公子出声道:“你叫什么?”
那姑娘欠身道:“苋苋。”
苋苋?好奇怪的名字。小俏儿皱眉想。
公子略沉吟片刻,而后拉起小俏儿便走。
小俏儿本以为公子会答应下来,却没料到公子竟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愣住。那叫做苋苋的姑娘亦拖住公子衣角苦苦哀求,不肯放弃。
公子却只冷冷地道:“我不会收留她的。”
小俏儿看着苋苋跪在地上哭,梨花带雨,惨惨戚戚,心里早恨不能替她分担,亦恨不能将她立刻带回莲鲤斋,可是公子那样说,她也没有办法。
三人僵持半晌,忽然阶上有声音传来:“你起来吧,跟我走。”
小俏儿与苋苋齐齐将诧异的目光顺了过去。
只见倚微面上略显憔悴,倚着门框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苋苋:“你若再没人管,只怕她早就先哭了。”
小俏儿瞬间觉得倚微在自己心中的形象愈发地高大了。
可是没等她再对倚微表示自己的崇拜之情,公子便已经将她拽了过去:“好了,这下没事了。回家。”
“哎哎哎,公子你别拉我这么急……”小俏儿忙不迭地追上公子的脚步,忽而又转身向苋苋叫道,“苋苋,我叫白小俏!我住在后街的莲鲤斋,你有时间了记得来找我啊!”
直等到见苋苋点头,她才终于心满意足地乖乖跟着公子走了。
这边阶上阶下的两人一直沉默着,一直目送小俏儿与公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缓缓地将目光对了一下。
那姑娘的眼神再不是刚才那般怯怯的样子,反而像倚微一样冷然。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跟了我就当心些,你要是敢对她出手,我不会放过你。”倚微转身进了店堂,扔出这么硬邦邦的一句话来。
那姑娘愣了愣,旋即恭顺温良地低下头去:“是,公子。”
倚微嘲讽似的笑了笑:“装得倒像。”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shi了。。。。
46
46、迷一样的女子 。。。
苋苋孤零零地站在小院子里,瘦弱的背影看着叫人没来由地心疼。
蜜九躲在门后边,一边偷瞄苋苋的背影,一边万千惆怅地抠着门框上的红漆片。
唉,也不知倚微抽了什么风,自那公子走了之后,自己不言不语地到大门外溜了一圈,转眼就带了个脏兮兮的姑娘回来,带回来就带回来呗,偏生又不给人好脸子看,转脸扔给他一句“别理她”就摔了门自回房去了。
那姑娘一身的灰土,就这么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院子当中,蜜九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忍心。可是摸不清倚微的脾气,他自然是不敢妄动的——再被当做瓶塞儿拿去堵酒瓶的滋味只一次就够了……唉唉,自己既是只妖,作什么要生那菩萨才会有的恻隐之心!纠结良久,蜜九只好在心里长叹一声,打算回前面铺子里去顾生意。
可刚一转身,便听得身后那姑娘道:“这位小兄弟。”
唔……这怎么办?
这是她自己主动来搭理他的,可不是他自己献殷勤过去的。所以……所以倚微没理由再把他当瓶塞儿吧?
蜜九便大大方方转过身,冲那姑娘咧嘴一笑,而后指指院角的水缸:“那儿有水,厨房里有柴,你自己烧点水洗洗吧。后边这几间厢房都没人住,你随便挑。只是这儿没食材,你要是饿了,来大柜这儿拿钱去街上买吧。”
他与倚微都并非人身,平日里都不动烟火,这儿的厨房自从他们来,除了弄些热水替倚微调青根土之外根本就没用过,估计灶台上都是灰,这姑娘刚来,总不好让她先收拾。
那姑娘倒也不扭捏,冲蜜九笑了笑便自去了。
蜜九好像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使命一般十分心安,蹦跶着到前面铺子里去了。
铺子里照旧没客人,清冷得很,全然没有以前在红苏县时那般生意红火,蜜九在店堂里溜达一圈,百无聊赖,转到大柜后头拿算盘当脚下滑轮,满店堂里横冲直撞地溜了起来。一不留神,撞在桌腿上,算盘散了架,鼻子也给撞得生疼,好没意思!
蜜九讪讪地把算盘拼回去,扔在大柜上不再摆弄,转而又去摸账本子。
他不会记账,也懒得记,反正倚微压根就不管赚不赚钱,赚几两银子几钱银子都直接丢在那个硕大的钱瓶子里,有时候没有钱用了倚微就直接捏咒拿石头子儿变银子,方便得很。是以,事先准备的那一厚沓账簿便都没有用处,反正在那儿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拿来做画本。
对!画画多解闷儿啊!
蜜九乐了,急忙把墨磨起来,把干到炸了毛的毛笔往墨水里一戳,专心致志地在账本上涂抹起来,一笔一划,看起来相当在行。
先画三道撇,唔,这就是夕颜山。三道撇底下再画个圆圈,这就是夕颜山中那个碧波万顷的季鸾湖,季鸾湖里住着一个仙人,仙人是条大鱼……哎?大鱼?大鱼怎么画?唔,就当大鱼沉底了,在圆圈里点一个点,意思意思就好……然后呢?然后岸边长着一棵桃树,桃树,桃树怎么画?先一道竖线,顶上几根斜线,斜线上再画几个小圈……嗯,很好,还是正逢花期的桃树……最后,自然是主角!一个大圈,又一个大圈,然后小圈,再小圈,小小圈……大功告成!哈哈哈哈,多生动的一只大蜜蜂!
蜜九画得兴起,力透纸背,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在他面前站了多时的苋苋。
苋苋刚洗去了一身尘灰色,此刻头发松松地披在背后,不施粉黛,楚楚立着,整个人如若轻云闲停。
她一直在看蜜九极其认真地作画,终于实在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蜜九受到惊扰,一下抬起脸来,眉毛还十分得意地扬着,表情看上去十分怪诞滑稽,苋苋忍不住又笑。
蜜九大窘,丢下笔飞快地将账本合起来,顾不得他的大作还墨迹未干。
“小兄弟,你画的是什么?”
蜜九面对苋苋巧笑倩兮的问询,憋得一脸猪肝酱似的颜色半晌都褪不下去。
苋苋偏不肯放过他,双手放在大柜上,便要去拽他手里的账本子来看。蜜九不语,愈发窘迫,见苋苋伸手来拿账本子,顿时身子一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账本子抽走,扔在在大柜底下的屉箱后。
苋苋捉了个空,也不变神色,只微微一笑,改口道:“小兄弟——哎呀,总叫你小兄弟,未免也太失礼,还是得冒昧问一句小兄弟姓名才是。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蜜九讷讷地答出自己名字。
眼前这明丽少女笑起来:“蜜九,蜜九,无姓么?竟与我一样,我叫苋苋。”
苋苋?
不知为何,他竟总觉的这名字有几分熟悉。
来不及想更多,却听苋苋又道:“蜜九,你支给我几文银钱可好?我要去看一看我的恩人,空着手,总是不好。”
蜜九讷讷地从大钱瓶子里倒出一小块碎银子来递给她。
苋苋接了那银子来,忽然又皱眉:“我初来乍到的,不知道路,还要问一问你,可知这莲鲤斋怎么走?”
“莲鲤斋?”听得这三个字,蜜九即刻脱了那木讷的状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问莲鲤斋干什么?
她好奇怪。
本来还没想到这一点,可这念头冒出,突然警醒了蜜九。
她究竟是谁?为何这样从容?虽不知她从哪里来,却大概能从她方才的形容中看得出她应该相当落魄,可一般如此境况的落魄之人,哪里会有如她一样从容不迫的动作呢?蜜九疑窦丛生,暗暗耸了耸鼻子。
他虽是初修成人形的小妖,识妖的本事还不算好,但嗅觉却是极灵的,且世间精怪本体多为花草树木亦或飞禽走兽,有本体,便一定有气味,既有气味,便瞒不了他的鼻子。
若眼前这女子是精怪之类,他多半能嗅得出的。
可是,他仔细了再仔细,努力了再努力,却没有嗅到半点不寻常的气息。
那她真是个正常的凡人?
苋苋却又笑了:“蜜九,你是不是以为我是来诓你银子的?你且放心,我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公子既收留了我,我便自当尽心服侍的。我只是要去看看救我的恩人姐姐,不多时便一定会回的。”
恩人姐姐?莲鲤斋只一个女子,便是那白小俏。白小俏是她恩人?
蜜九狐疑地望着她。
苋苋便将之前白小俏如何救她的事情说了一遍。蜜九听完之后,方才释然,只怪自己多想,欣然指路给她。
苋苋有了路线,便自去了。
蜜九一直目送她离开,忽然脑中有白光一闪而过——她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去,万一又遇上之前纠缠她的两个无赖可怎么办?
难道说她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可这连他都想得到了,她难道比他还傻?呸呸呸,哪有说自己傻的!
可是这事情,他怎么都觉得不对劲,要不……干脆去问一问倚微?
但想想倚微没什么好脸色的样子,他莫名抖了一抖。还是……还是暂且不要了吧……
蜜九觉得自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难题,无比纠结。
而此时,手里握着那一小块银子的苋苋袅袅婷婷地走在前街上,全然不见方才的狼狈模样,自然得好像就是一个出门来采买的寻常姑娘。
甚至连方才凑在人堆里看热闹的几个摊贩也没有认出她来。
她嘴角微微上翘,步履轻捷,在一间卖蜜饯的小铺子前略停了停,离开时手上便多了两个纸包。
突然她拐入一条窄巷,巷子尽头正立着两个高大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殴打她的两个地痞。而此时两人直直地立着,神情呆滞,好似木头人一般。
苋苋向他二人走过去,在两人面前一步之遥处站定,而后手臂一挥,指尖迸出两点绿色的光,两点微光分别刺进两个大汉胸膛,此二人便瞬间微缩,待再看时,却已经化为两个白纸剪的人形。
苋苋走上前将那人形纸片捡起,拿在手里对着天仔细看了一下,淡然笑道:“还真是运气好,没被那两个人撞见这障眼法。”
而后将那两张人形纸片塞进袖袋之中,若无其事地走出巷子,疾步向后面的街道上走去。
眼瞅着将要来至莲鲤斋门前,苋苋却刹住了脚,不再往前走。
她不是不想往前走,而是不能走。
整座莲鲤斋之外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她只是站在外围,便已经能够感觉得到那股逼人的压力。
她抬起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微微歪着头,皱眉道:“莲鲤斋……果然不愧是仙,呵呵,竟然连结界都已祭起了。”
她在原地又略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暂时先观望一下吧,毕竟连结界都祭起了,说明他也已经有所察觉,也许若不是眼下这凡人身子碍事,他早已经出手了。
不过,天算不过人算,他不能离开那凡人身,便处处都是她下手的机会。
反正她又死不了。
苋苋微微笑了,打开手上的纸包,拣了一颗水晶蜜枣放进口中,一口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