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御免






才一开门,就差点撞上从自己家里走出来的母老虎班长。

吕奉先迅速往後退一步,一双冷淡的漂亮眼睛别开,一副不想和他攀谈的高傲模样。

刚刚打赢球的高昂心情消退一点,他撇撇嘴。不知道为什么,这只母老虎就是看他不顺眼。“班长,你又来找我哥啊?”

“对啊。”绑着长辫子的女孩瞪着一双发亮的大眼,狠狠射向挡在门口的他,似乎在用眼神命令他让路。

他偷偷在心里朝她扮个鬼脸。别人怕她这套,他田野可不怕!要过去,先开尊口。他若无其事地露齿笑,“我说班长,你好像很喜欢来找我哥啊?”

她冷淡地看他一眼,勉强开口:“我有些问题,所以来问畴哥。”

“啥?”他假装惊讶,“永远第一名的班长,也有问题要问别人吗?我还以为班长是天才咧!只要是老师教过的,就没有不会的道理。”

她不耐地看他一眼。“我是来问英文的问题。学校又没有教英文!笨蛋!”

他沉下脸。“喂,班长,说话客气一点。什么叫“笨蛋”?你又没告诉我你在学英文,我怎么会知道你是来问什么的?”

“好,对不起。”她乾脆地道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说的这句“对不起”一点诚意也没有。“这样可以吗?”

他想一下,耸耸肩——好男不跟女斗,这是爸爸常常挂在嘴边的——继续杵在门口当路障。

“田野。”不太情愿的声音。

他的微笑咧得更开。“干嘛?”

“你挡住我的路了。”她冷淡地指出,像是吩咐不识相的仆人滚到一边的语气。

为什么她总是有办法只用一句话,就让他火冒三丈?他一边瞪着她,一边不快地想。这也算是一种天分吗?

“哦?是这样吗?”话说完了,他还是没有动作,摆明跟她耗上。

她瞪着他,似乎了解到他是故意挡路的,秀丽的脸一沉。“麻烦请你让路好吗?”

终於等到他要的那句话了,可是完全不是依照他所预想的方式。那个“麻烦”和“请”配上她的语气,还是像是在“命令”他让路。他老大不爽,决定弄个清楚。“喂,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老是一副看我不顺眼的样子?”

“你现在才发现吗,田野?”吕奉先抬高了白皙细致的下巴,用那双洋娃娃般的美丽大眼睛,摆出最高傲的表情,“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怎样?”

看到她的表情,他只有一个想法:想狠狠赏她一拳。

为什么她不是男生?为什么她不是男生?如果她是男生,他就可以揍她了!“吕奉先,你不要太过分。我又没有得罪你。”

她冷哼一声,一副不屑与他争执的样于。

他咬牙切齿,“你到底是想怎样啦!”

“要你让路。”她皱起眉头,“你是听不懂国语吗?田野。”

他瞪着她。“我就是不让!”

她低声吐出一句。“幼稚。”

“你又多成熟了?了不起的班长!”他反唇相讥。“每次都跑来我家,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根本是暗恋我哥嘛!找那么多藉口。”

她的脸一红。“你不要乱说!”

“不是才有鬼咧!”他突然发现了天敌的弱点,坏坏地咧嘴笑。“原来你喜欢我哥啊,不早讲!怎么样?要不要我去帮你跟我哥说啊?嗄?”

她的脸更红,声音从牙缝间迸出:“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他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知道这样会让她更加火大。“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你喜欢我哥,刚好啊!像你这种母老虎,大概也只有我哥那种人可以忍受你了。这么凶,我都怕没人敢追你咧!”

“我有没有人追,关你什么事啊?”她似乎终於找回了镇定,瞪着他说:“我才不稀罕你们这些臭男生呢!”

“不稀罕?我哥也是男生啊,你明明就稀罕得很。”

“你哥跟你才不一样呢。”她不屑地说。

“哪里不一样?”他皱起眉头,不高兴地问,“我是他弟耶!有哪里不一样?他放出来的屁比较香吗?”

她的脸色一沉,一副深受冒犯的样子。“你干嘛说脏话?”

“什么脏话?放屁算脏话吗?”他终於忍不住,朝她皱皱鼻子,扮个鬼脸。“假正经。你都不用放屁喔,班长?真是鸟不起,要不要帮你去跟电视台的人报名啊?说有人可以不用放屁的?”

她瞪着他,没有说话。他咧嘴笑,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许久,她终於深呼吸,收敛了怒目,又摆回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冷冷别开头。“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你到底要不要让我过去?”

“认输就说一声啦。”他耸耸肩,让开门口的位置,决定放她一马。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是妈妈告诉他的。“那,给你过。”

女孩从他身边擦过,一股淡淡的香味钻进他鼻腔,在他还来不及回味的时候,忽然消失了踪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从来没有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不知道她是用什么牌子的洗发精?

他楞楞地站在原地,看着绑着长辫子的美丽女孩打开对门,突然停下脚步,怪异地顿了一下,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转头看向他。

那双雪亮的大眼睛,乌黑的睫毛长而卷,细密精致,宛如照片里的人形娃娃。他看得傻了,一时回不过神,更别说猜测她想干嘛了。

“田野,我可以告诉你:我会放屁。”姣好的嘴唇勾起一抹冷冽的轻蔑。“不过我还有很多事比放屁更重要的,没时间像你一样,把它拿来当成生活里唯一的大事,还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炫耀,以为别人都不会。”

“……喂!”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这女生还有话说。

她不理他,继续说下去:“而且,我是喜欢你哥,因为畴哥脾气好、有教养,功课又好,比某个只有四肢发达的笨蛋强多了。你要跟你哥比?差得远了,矮冬瓜!”

说完,她便关上自家的大门,仰高头走进屋内,留下还没进入发育期,比她矮了几公分的男孩,气到七窍生烟。

第3章

“小野,早。”

“早。”他朝事务所唯一的女性成员点头,“只有你?小宛,木头和吴伯勤人呢?”

身材圆润的小宛朝他眨眨眼睛。“大老板,你还问啊?昨天你自己要伯勤今天下班以前把估价单交出来的,他当然是一大早就跑九份寻宝去了。我听他还一直念个没完,说不知道找不找得到陈太太要的那种大型矿石当摆饰。”

“那木头呢?他也跟着去九份?”

“伯勤一直哀嚎啊,木头只好帮他到处去问问,看哪里还弄得到“乾净”又“特别的”民族风饰品。你也知道陈太太有多麻烦,又要特别的东西,又一直嚷着不要沾到不乾净的……谁知道她到底要怎么样才会满意。”

“那其它的东西呢?”他皱眉头,“两个人统统跑去找有的没的摆饰品,最重要的工程怎么办?他去联络人了吗?吴伯勤那家伙把顺序颠倒了吧?”

“他说那个容易解决喽。”

“算了,随便他。”他拉开椅子,打开电脑,看着开机画面发一会呆,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菸,手指夹着,正要凑近嘴边,又突然停下来。

这间建筑事务所是他几年前跟几个学长合开的。说是建筑事务所,其实主要的业务还是在室内设计的承揽监造;毕竟,稍有一点规模的营造工程,还轮不到他们这种小型事务所头上。

一开始,几个人雄心壮志,打算在台北的建筑界打出响亮的名号。过没两年,因为景气的关系,学长们一个个撤手,有的离开了建筑界,有的出国进修,有的则是换到了大型公司去大陆谋事。名义上,学长们还是事务所的股东,但实际上,这间不太赚钱的小事务所只剩下他和小宛两个人在苦撑。

幸运的是:最坏的时期已经过去。去年他们甚至还能硬拨出一笔钱,从一个到美国读书的学长手里,把一部份的股权买回来——不是出自什么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心理,情况刚好相反,每次年度结算,几乎没有任何盈余的事务所,根本上来说,不算是好的投资。学长们离开的时候,没有要他硬吞下他们的股份,已经是仁至义尽。所以当公司行有余力,自然应该把那些其实算是借款的股权一一收回。

不过,这也算是不错的了。这间小事务所虽然没有赚过大钱,帐面上却也没有真的出现什么大红字。总的来说,虽然还没脱离亏损的阶段,但总还可以继续营运。

事务所的员工编制,加上他自己,只有四个人。绰号“木头”的王成睦和吴伯勤是最後一个学长去大陆前,介绍进公司的。两个人在建筑公司任职过,因为受不了大公司内部的人事倾轧和编组摇摆,再加上国内的建筑业长期不景气,所以宁可在他这间小建筑事务所当差,领一份不算太高的薪水和时有时无的红利。

而说到那两位不在场的员工,他就忍不住要摇头。办事能力不差,以前累积的人脉和经验,也帮了他这个资浅的老板不少忙,可是如出一辙的散漫个性,或许正是他们选择在这里工作的原因之一吧?

至於唯一的红花小宛,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这间室内设计事务所的创始元老之一。不过因为她说懒得管事,所以名义上的老板还是挂他的名字。

“小宛,我等一下要去Janny的公司看看,他说上次厕所的工程有点问题,要我过去。”

小宛扬起眉,好笑地问:“厕所的工程有问题?我说小野,你别被JannY给骗了。我看她是想要多看你几眼吧?上次他们的厕所装修,你不是从头到尾都在场监督吗?还能有什么问题?你小心被她骗进厕所给吃了。”

他挑挑眉。“要吃了我?没那么容易吧?我可是有段数的。”

“随便你喽。”小宛耸耸肩,“我警告过你了。”

“不然你自告奋勇代替我去?”

她吐舌头,“才不干呢!上次你去王先生那里谈事情不在,我代替你去的结果是:那个女人从头到尾摆脸色给我看,差别待遇也不用这么明显。人家要看的是你,我才不要自讨没趣!”

他露齿笑。说笑归说笑,工作还是得做。客户说工程有问题,他就得去看看,否则公司的信誉何以为存?

玩笑话说完,她摇摇头。“对了,你那根菸一直拿在手上,到底要不要抽?”

他瞪大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夹在指间的菸。犹豫一下,他将没抽的菸连同菸盒一起丢进办公桌旁的垃圾桶。

“耶?这就奇了。”小宛骇笑。从她认识田野开始,他就已经是个菸不离手的瘾君子。别说他,就连她自己以前也是香菸一族,每年不知道奉送多少菸税进国库。大部分读这科系的同学,多多少少都有类似的习惯。毕竟每个学期熬夜画图盖模型赶作业这回事,实在无聊透顶。“小野,你不会要戒菸吧?”

“对。”

“什么时候下的决定?”她很好奇。要抽菸很容易,天晓得,要戒菸可是需要决心的。这是切肤之痛。

“昨天晚上。”

打开门,发现客厅的灯光还亮着,她压下心头突然涌现的怪异感觉,若无其事地将红色单车搬进阳台。

“妈,你怎么还没睡?”看着端坐在餐桌旁,等待自己回家的母亲,她努力露出微笑。

听到夜归女儿的声音,杨承恩抬头,露出一贯温柔的笑容,“奉先,你回来了?”

实际年龄已经五十多岁的母亲,保养得宜的肌肤细致而白皙,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如果不是打扮过於保守,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已经年过半百。

鼻子突然一阵酸涩。这样的场景,似乎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轻轻吸口气,她保持跟刚刚同样的表情。“时间不早了,妈,你早点睡。”

杨承恩将放在桌上的水果推到女儿面前,“妈切了奉先最爱吃的五爪苹果,吃吧。”

“妈,不用这么麻烦啦。”

“多吃水果对皮肤好。”杨承恩脸上笑容不改,似乎没有听见女儿的话。“快吃吧。”

看着母亲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最好还是乖乖照着母亲的话做。已经过世的外公在生前从事纺织,也算是小有家业;身为独女的母亲从小娇养惯了,温柔谦顺的举止底下,却是比谁都要顽固的性格。

“……奉先,爸跟妈过两天打算到加拿大去住一阵子。”

她惊讶地抬头,手边的动作顿住。“怎么这么突然?”

“台北住久了,有点厌烦。”杨承恩微微笑,“而且你承爱舅舅留给你的房子,在温哥华没人照顾,总也是不太好。”

看着记忆中从来没有动摇过的温婉笑容,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事情绝对不是母亲说的这样简单。“什么时候出发?”

“可能就是这两天吧。今天签证已经下来了。赶一赶,说不定刚好可以看到温哥华的枫叶呢。”

原来如此。她食不知味地继续吃着水果。所以向来早睡的母亲今天才特地等她回家吗?

“是啊,”她淡淡地说:“听说温哥华这段时间的枫叶挺美的,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