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冷无双





  “其实楼里有几个不是没爹就是没娘的,我和邀月就是冷爷拣来的。”平时话一向不多的逐日竟也插了话进来,“要不是冷爷,我们怕早在街上冻死了。”
  这点我是清楚的,青儿告诉过我,邀月和逐日是一个村的丫头,那年她们老家闹饥荒,跟着家人乞讨行赊一路到了黥城。爹娘终于撑不下去,把最后的粮食都让给了两个才十四的孩子,就撒手人寰了。要不是“我”在一个雨夜碰巧在米店门口撞见她们,恐怕她们两个早就没命看到今日的太阳了。
  邀月和逐日长得并不出众,没有紫烟漂亮的脸蛋,没有嫣然的洒脱,也没有语凤的妩媚,倒像两块璞玉,不用精雕细琢自成一派。邀月的美就美在她外表的柔弱和性情的大度上,矛盾对比的美;逐日的美就美在朴实而无华,真不知她们的家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而傲雪,人如其名,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可远观却也不拒亵玩。听丫头们说傲雪本出自名门,因家道中落才入的青楼,倒是很和情理,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丫头们本在垂头纷纷诉心事,我却眼尖得发现了傲雪的影子。她一人独坐在院子里,对弈。
  我绕开了众人回房取了件东西,又在傲雪身旁坐定。
  “吃。”我取了颗黑子打断她的思绪。
  她下棋时极其专注,仿佛四下无人,又好似在同自己的心对弈。
  “呵呵,反吃。”傲雪抬头看我一眼,又落一颗白子。
  “呀,你一下吃我那么多?不行不行,我要重来!”眼看傲雪一棋就将我扳了回来,还吃了一大片,我急忙耍赖。
  傲雪又淡淡一笑,取了棋子想摆回去,我拦了下来,道:“不必不必,我输了就是输了,不是都说‘落子无悔’么。”
  傲雪定定地看我,眼神清澈。露出个淡然的笑,让我不由想到一句广告词:淡淡的,就很漂亮,啵~
  如果让傲雪去演,肯定迷死一片小男生。想着想着,我不由傻笑起来。
  “冷爷?“傲雪疑惑地问我。
  “哦,没事没事,呵呵,我想到些有趣的事而已。”我在傲雪对面坐下。
  “傲雪,你有后悔过自己做的选择么?”我淡淡地问,看着棋盘上散落的棋子,密密麻麻,如繁乱的人世,也似难测的人心。
  傲雪将棋一颗颗收进草编的圆坛子里,听到我的话,手里一顿,又继续收拾。
  “傲雪……没有后悔过留下。”傲雪想了想才说。
  “那……”我抓过她的左手手腕,翻了过来,“这是什么?”她白皙手腕上错综的几条疤痕虽不是新鲜的却赫然显眼,让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爷……我……”傲雪咬唇支吾,低头不敢看我。
  “傲雪,寻死觅活并不是坚强而是懦弱;守身如玉并不是聪明的选择而是固执地逃避。忠贞烈女和淫娃荡妇只有一‘膜’之隔,却不是指在身体上的那层,而是心里的。”我看着她,一如二姐火狐才出道前那般的铮铮傲骨却与世无争,“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墙角数支梅,却唯你凌寒独自开。”
  傲雪看着我,眼神澈如雪,柔如水,齿下咬着的粉唇血丝微沁。
  “都说人生如棋,自与自对弈,好坏得失都握在自己手里。虽然落子无悔,可是也不要因为一招不慎而放弃翻盘的机会。即使这枝傲骨雪梅的瓣上掺了杂色,即使她零落成泥碾作尘,却还有香如故。”我语重心长,深深地望她,淡然地笑,“傲雪愿不愿意和我来一盘呢?”
  棋盘上已无一子,空空如也。
  我衔一黑子,落在棋盘中央。
  傲雪豁然一笑,“爷可是想出奇制胜?”
  我道:“我从不按常理出牌。”
  我不知傲雪是否真的懂了“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的道理。
  这是她的人生,她的棋局,我只是她棋盘上一颗小小的引路子而已。
  谁又是谁盘上的死棋?谁又是谁翻盘的契机?
  佛曰:“不可道,不可道……”
  今夜黑得特别早,大街上灯火通明,红楼里高朋满座。
  依旧是邀月的表演,因为她说她昨日的演出我没看到。我笑。
  今夜那桌“特别”的大爷们没到,我倒是发现个特别的男人,坐在正厅的角落。
  “中年发福,小腹微突。”我道。
  “悦来客栈王老板。”青儿在旁边当“画外音”。
  给我一一介绍从我面前过去的客人。
  “眼神流气,跨步阔气。”我道。
  “富平钱庄二少爷。”青儿道。
  “面色灰黑,两鬓斑白。”我道。
  “大风煤矿付老爷。”青儿道。
  “那个男人是谁?”我问。
  “啊?哪个?”青儿一下愣住。
  我朝那个坐在阴影里的男人举杯,他也回迎,一口喝下,反杯扣在桌上,嘴笑眼不笑。
  “不清楚呢,不是常客。”青儿疑惑看我。
  这个男人的特别之处不在脸面,不在穿戴,不在出手,却在举止。
  没有人会留意坐在正厅,楼下,角落里的男人,他并非腰缠万贯,并非风度翩翩,却有股独特气质。他不唤姑娘,不随友人,只一壶酒,孤芳自赏。
  他,定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而是城府极深的男人。
  一阵风从我面前呼啸过去,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一头红毛,一对红眼。”我道。
  “冷爷房里的无涯少爷。嘻~”青儿笑道。
  “无聊!”无涯扔下两字就往后院冲,冲了一半又折了回来,站到我旁边。
  “谁这么无聊啊?冲出去又冲回来了?”我拿他的话激他。
  “你!”他靠到另外边的门上,又咬牙切齿。
  “站在门口当门神就别那个表情,把你那火爆脾气给收收。”我斜他一眼,去看那男人。
  回眼一看,红毛又脸红地看我。
  “你站门口,客人都给你吓跑了!”我补充。他又开始磨牙,却不急着往里头冲。
  我不想问他白天都去了哪里,因为我问过一次,他没答。
  他想去哪就去哪,我管不着。
  那个男人又对上我的眸子,是我太留意他了么?
  我将刚才一直握着的小酒杯一抬,饮尽,反扣倒空,示意我也给他面子一干而尽了。在这里,我是极少给人面子喝酒的,一来是掩饰我酒量不好的事实,二来倒反显得我心高气傲算个爷。这些也是青儿说的。
  手中的酒杯被人夺去,是红毛,他又一把夺了青儿手里的玉壶。一杯杯给自己灌起来,看看我又瞧瞧那男人。莫名其妙。
  “小老爷,你少喝点,别醉倒了还要我伺候你。”我一脸受不了他的表情。
  他又白我一眼,吼:“你管我啊!”
  我一眼白回去。唉,谁说白痴基因不会空气传播?和笨蛋呆久了果然会智商下降!我已经习惯和红毛白天斗嘴做“瘦脸”抽筋操,晚上翻白眼做“眼保健操”了。
  “夷?是傲雪?”青儿微讶。
  我顺眼望去,傲雪捧着两坛玻璃棋子,一张玻璃薄棋盘,主动走到那特别的男人面前落座。她手上的玻璃制品,自然是我送的礼物,今天下午的时候在院子里送的。
  “零落成泥碾作尘,却有香如故。”我一怔,陆无涯的声音!?
  我看他,他一脸复杂的表情看我。
  “没想到你还会作诗?”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这首诗他本来就知道。
  “没想到你还会偷听!?”我回,挑衅看他。
  他看着我,不语,眉头微皱,眼神温柔。奇怪的表情,我奇怪地心跳加速。
  我转而去看那个男人,他淡定饮酒,不看傲雪,眼却对着我的方向,杯酒入喉。
  傲雪不知和他说了什么,他一笑,看我,微微一侧头,食指敲敲傲雪的棋盘,似是傲雪问他是否下棋,他却来征求我的意见。
  我略一点头,傲雪诧异回眸一看,看到我,微微笑开,含苞待放。
  我敬傲雪,敬那抹脱俗之笑。
  o Be Coninued……

  Chaper11 婊子

  我的注意力并未完全被这个男人占据,而是站在门口扫视整个大厅。
  二楼的雅厢全部坐满,除了正中央垂帘的位置,那是要万两预定的位子,怕是可以和皇帝的龙椅相拼。
  邀月出场,红衣白裤,紫烟开场,紫衫香扇。
  紫烟唱:“树上滴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邀月接:“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二人合:“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紫烟唱:“你耕田来我织布。”
  邀月接:“我挑水来你浇园。”
  二人合:“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曲调被我改得欢快,喜中带忧,悲中显乐。二人边饮酒边对唱,别有韵味。
  不过这是我教紫烟的,并不是给两人唱的曲。看来,紫烟丫头也开始懂得要“分享”了。
  两人含情脉脉,笑颜相对,又将不长的小调反复一遍。
  没想到邀月唱起男调也不赖,她柔中带刚,紫烟娇中带媚,月半初露,好似陆游遇唐婉,才子逢佳人。
  众人鼓掌叫好,赏银掷玉,豪不吝啬。
  与傲雪对弈的男人不动声色,嘴角擎笑,耳闻八方,眼却只落在棋盘上。我远看,黑白棋子从盘中央分布开来,落子甚多。
  那是我下午教傲雪的“五子棋”!易学又有趣。
  接着是紫烟的独唱,逐日握竹萧站在东南一桌,映月拉二胡隐于台后院前,琼芳弹古筝坐在二楼雅厢,一时间楼里静得鸦雀无声,从正厅的四面八方聚拢起来的绝美合奏夺人眼球,引人侧耳。所有人都停了手中的动作,唯独角落一桌,棋照下,酒照饮。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紫烟掩袖而饮。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第二杯随意而饮。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紫烟衔杯。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紫烟卧鱼。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紫烟醉步。
  “啊,在水面朝,长空雁,雁儿飞,哎呀雁儿呀。”紫烟舞扇。
  “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紫烟沉醉。
  紫烟每唱一句,邀月就饮一杯,看似无意,却与紫烟的动作成鲜明对比。
  《贵妃醉酒》的段子,我妈以前的最爱,我已然无法记全完整的词曲,多少改动了很多。这些丫头倒是在我的基础上又修改加工了不少。
  紫烟扮的,是骄纵任性放浪的杨玉环,邀月演的,是故作无动于衷的唐明皇。这个时空里没有这两个人物,紫烟却演得亦真亦假。第一杯酒,以扇掩面缓缓啜酒,是怕宫人窃笑而故作矜持;第二杯酒,合扇而快饮,内心苦闷酒愁人更愁;最后一杯,一饮而尽,不能自制沉醉失态,借酒浇愁愁更愁。
  “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紫烟唱完最后一句,邀月饮完最后一杯,二人从初醉到醺醺醉意,紫烟已经倒在邀月怀里,让人看不出她们二人是真醉还是假醉。也许,醉了的,是众人的心吧。
  我不知道,紫烟和邀月是以何种心态来演这曲子的。
  众人已经跟着陷了下去,曲子演完,余音缭绕,寂寥无声,似是拨弄了小小红楼里每个宾客的心弦。那男人执子之手,也僵在了半空,许久未落。他抬起眸子,深深望着我,我不由心中一怔,奇怪的感觉,这个男人如此陌生,如此低调,为何我的心会跟着他的眼神起伏不定!?
  如果今夜没有发生那件事,也许可以算是我来这个时空后最太平的一晚。
  无奈,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紫烟的曲子唱罢,便下了台走台子敬客人,她是很有分寸的丫头,知道只唱了两曲是无法满足客人的。邀月还坐在台上,三大坛金枝,来者不拒。
  “优雅细腻,协调丰满。”客人敬她;
  “回味悠长,空杯留香。”邀月回敬。
  这是金枝的酒性特点。
  另一边,傲雪落棋越来越慢,秀眉微皱面露难色,看来那个不凡的男人下棋也有两手,否则也不会轻易将傲雪难倒。只是,这五子棋是我教了傲雪一下午的,这个男人竟然一学就会?傲雪还未落子,我已经不自觉地移步到了他们桌前。
  “活三揩四。”我未拾子,食指点在棋盘不显眼的一处,一语道破玄机。
  那男人抬眼看我,抿唇淡笑,眼里流淌的不知是欣赏还是寻味。我对他微微一点头,看这一局五子棋对弈了这么久都未见分晓,对他自然是要颔首肯定的。
  “没想到冷老板对赋棋也是颇有研究,竟研究出如此新奇的玩法。”他喝着酒望我。
  我被震撼住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