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
他重重叹一口气,看来我是白佩服你了,原来你是蕾丝,幸好我没爱上你,否则还得去做变性手术。
我大笑,那也不行,我不能接受变性人。心里却觉得针扎一样狠狠疼了一下。
因为他说幸好他没爱上我。
莫漠说他喜欢我。可爱跟喜欢毕竟有天渊之别。
而我,是爱他的。
我说我们去买东西吧。
他手指前面路口说过去就是五芳斋总店。
虽然时间尚早,店里已排了长长的队,蜿蜒店外十几米。江南人看来是真的重视这些传统节日。
粽子有好多种类,大肉馅,蛋黄馅,豆沙馅,枣泥馅,火腿馅……每个品种用不同颜色的绳线裹扎。可以零买,也可以买打包好的礼品套,一样一只,一套十只,藤编篮子,彩带绑得花团锦簇,煞是好看。我们买了两套。付钱时,我坚持说我付。他没跟我争,脸色淡下来。走出五芳斋不远是一个很大的早市,我拉他进去又买了水果,蹄膀,金华火腿,大闸蟹。全部是我付的钱。他跟在我身后,一直不说话。
我知道,他又生气了。我两手提着满满沉沉的东西,他都只作视而不见。
我在马路边站下来,说给我留一点自尊吧我不能总花你的钱。
给我留一点自尊吧我怎么能让女人付钱。他不看我,声音很硬。
你要这样我可生气了我们干嘛不像第一天认识时那样丁是丁卯是卯?
因为现在不是第一天。
我从钱包里拿出两千块钱说这是我欠你的医药费你要是不收从现在起每一项开销都是我付。
你知不知道我最烦什么我最烦女人跟我谈钱真想不到你也未能免俗。
饮食男女谁能活在真空里永不谈钱何况我本来就是一个一心想钱的人我从来没伪装过自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他不理我,转身欲走。
我大声说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即使是你老婆也不可能顺着你意不跟你提钱孩子上学住房贷款应酬往来哪个不要钱出家当和尚还得四方化缘呢所以说你就算真有钱也不用整日介摆出一付嫌钱腥的清高相作给谁看呀何况你有钱也是你的我没钱也不见得就能被钱砸倒臭显摆什么呀你。
他回身,一脸吃惊地看我。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大声的对他吼。
马路边行人纷纷侧目。嘉兴晨起清静的街头,我清脆标准的普通话响彻云霄乍显突兀。我是真的有点急了。他太瞧不起人了。
他愣了半晌,说,那么大声干嘛不乐意给我呀既然你这么坚持好吧咱俩一块把这两千块钱花了。
我把钱收进钱包,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又小声嘟哝道,你这么有钱干嘛不捐一些给希望工程刚刚还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相原来都是装的。
他说,我就想捐助你你就够条件。
我呸一声,谁稀罕!
他息事宁人地拉拉我手,好了不生气了是我不对没想到你发起脾气来还挺凶的东北女孩还是不如我们南方女孩子温柔啊。
我又呸一声,我又不是你妈要那么温柔干嘛惯你一脑袋大包怎办?
他笑说啊呀你占我便宜。乍着两手跑过来呵我痒。我放下东西急逃。大街上遍洒我们的盈盈笑语。
从南湖渡口坐船到湖心岛时,天上飘起如烟轻雨。他说,嘿,我们挺有天缘。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看这烟雨楼,如果不下雨,就没意思了。我上次来时就没赶上下雨。可惜没带相机,也没带雨伞。他摸摸我□的手臂,进船舱里坐吧,你穿这么少,当心着凉。
我说我不冷。其实只穿一件半袖T恤的确有点凉意沁肤。他把东西放在脚边,右臂搂住我肩膀。我没躲,依依偎在他怀里。他温暖坚实的怀抱。
我们不再说话,默默感受彼此的体温,默默用体温温暖彼此的心。上了年纪的破旧渡船破浪缓行。船舷拍起浪花,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却淘不尽这一刻风光旖旎如画。一个美丽的青年女子,一个英俊的少年男子,在这烟雨迷漫的嘉兴南湖,应该会有水墨一般的清雅相宜吧。
船到湖心岛,他扶我上岸。我们并肩走在烟雨楼前后左右历经沧桑和无数游人脚步的石子小路。曲径回廊。游客寥寥。雨丝像雾一样氤氲弥漫,落在脸上,渗进毛孔,沁入心肺。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接天菱叶无穷碧。果然是个令人忘俗的所在。
可是烟雨楼毕竟不大,那些乾隆御笔亲书其他名家题词留言的石碑石刻我们全然不感兴趣,象征中国革命的古老游船也是须臾看完,一圈逛遍也就半个小时。倒是后院离厕所不远的一座僻静厅堂很是静谧清幽令人流连。堂中摆设很有些年头的样子,门窗雕花,红木桌椅,光线暗淡,窗外翠竹潇潇,几丛蔷薇暗香袭人。我正襟危坐官帽椅上,对安谙笑,我像不像旧时大家庭里的老祖宗?
像熬了二十年终于熬出头的新婆婆。他两手交握手指扭出两只圆框,举在眼前,来,笑一个。我配合的裂开嘴笑。嚓!他模仿按快门的声音,啧啧道,你笑得好白痴!说完转身跑出去站在院子中央对我得意的笑。我大笑说你跑什么我不会打你的好像我很凶似的。
他走到窗根儿下把胳膊支在窗台上踩着墙根儿杵着下巴,你本来就凶嘛岂止凶简直就是母夜叉。我撇撇嘴,摆弄临窗半桌上老得牙都掉光了的文房四宝,明显是烂竽充古董,说,这张桌子摆张古琴多好这间屋子弹古琴正好。
你还会古琴?他很吃惊地问。
当然。我还会弹琵琶呢不过弹的远没有钢琴古筝好。
嗐你还真是多才多艺。
我得意地扬扬下巴。一片竹叶落下来,轻飘飘落在他头发上,我把手伸出窗外拈去那片竹叶。他忽然握住我手,那只还拈着竹叶的手。我像第一次给他握住手似的心跳立刻加快。
他每次握我的手我都会心跳加快。
我们隔着窗。他站在雨丝中,头发渐渐渐渐被濡湿,眼底一片坦荡的温柔。他说,旖旖,你会忘记我吗?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会忘记我吗?
我说,你要走了吗?
他说,迟早有那么一天,也许不是我走,是你走。
我说,你会忘记我吗?
他说,不会,我不会忘记你。
我不语。我不想说。即使一句简单的回答。他还这么小。等他长大了,一切,都会改变。这是注定的。人在幼年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每一个时期想的做的看的说的都不一样,我怕我今天说的话成为他日后曾忆年少轻狂时的笑料和夸耀。我自私。我吝啬。我只想我自己。即使一个简单的回答,我也不愿给他。
他说,旖旖,记住这烟雨楼好吗?就算有一天你忘了我,也记住这烟雨楼吧。
我说,好的,我记住。记住烟雨楼。
连同——
这个时刻和这个时刻的你。
还有这微雨江南。
他的笑瞬间盛开,璀璨无比。我也终究还是管住了自己,终究没有说出我心底最想说的话。
这,也尽够了吧。
关清
安导家不只安导俩口子,还有一个安导以前的学生,我得管叫师兄。研究生毕业后,申请到美国麻省理工全额奖学金,读环境工程博士,去年毕业后留了美。
他叫关清,今年刚满三十岁,长相还算端正,可一头光可鉴人的黑发,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的笔挺西装,怎么看怎么做作。大概这就是所谓精英派头吧。我不由想起那个男人,他倒是从不穿西装,总是一身品质很好的休闲装束,从容内敛。
安师母给我们介绍时,颇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你师兄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德才兼备,你要好好跟他交流一下。这句话大失安师母一贯水准,很是画蛇添足俗气势力,也让我顿悟为什么她在电话里一再叮嘱让我也来。
关清于是跟我握手,同时上上下下把我尽情打量一番,眼中光芒四射,手掌软软的,柔若春绵,手心凉冰冰汗津津的,令我不由自主联想到一种爬行动物。这让我想吐。
不过他随后一句话,让我及时止住了生理冲动。他说他一向狗屎运当头,能去麻省理工,也是如此。这让我对他感觉稍好一点点。至少他还算诚实谦虚。
安师母随即入厨督导小阿姨烹饪,关清跟安导聊天,安谙削苹果。关清不时分出眼神看我。我只做不见,专心看安谙娴熟无比地削苹果。苹果削好,安谙一切为二,给我一半,说,我不给你你会哭吗?我笑,说,会。他便也笑。
安导很高兴地说,看来你们相处得还不错。
我说是啊安谙很听话懂事我们相处得很好。
安谙说大伯您别听她的她尽欺负我。
安导笑呵呵说是吗那我给她答辩不及格。
我说好啊安导您偏听偏信偏袒子侄。
安导笑笑,问安谙,高考复习得怎么样啊有什么不会的尽管问旖旖。
安谙看我一眼,啊一声,一副心不在焉爱搭不理的样子。
我想说他从没看过数理化我从没辅导过他数理化,看一眼安谙脸色,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安导说听说你又要出书了,什么时候拿来让我先睹为快?
安谙说,别介您还是别看了您那脑袋看不进去我写的东西。
我很吃惊,简直难以置信,问安谙什么你还出书出什么书?
安导甚为得意的说旖旖还不知道吗我们家小谙年纪虽小却是很有名气的小作家呐。
安谙有点不耐烦地说大伯拜托您另换个词儿好吧别用“小作家”这三个字恶心我好像我是写校园青苹果那路货色似的我倒宁愿您叫我码字儿的。
安导愈发赞赏地笑,看我们家小谙盛名之下还如此谦虚作家就作家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安谙腾一下站起来,我去书房看看。跑二楼去了。
我也起身说我去厨房看看。
厨房里安师母在削配菜的萝卜花,小阿姨煎炒烹炸忙得不亦乐乎。蒸熟的大闸蟹香气四溢。早上吃的热狗消化殆尽,我听见肚子一阵咕噜噜乱叫。
我坐下要帮安师母削萝卜花。安师母笑说不用不用你的手跟朗朗一样珍贵万一受伤了我可负不起责任。
我不由失笑,我怎么好跟朗朗比?便坐在一边陪她。
安师母笑吟吟说这个关清不错吧?我含糊道啊还行。安师母说他上礼拜过来看我们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了你觉得要是不给你们撮合撮合自己这关就过不去。我说谢谢师母关心。安师母自已又乐了半天,想起什么似地问,那个……安谙,你们相处得怎么样?我垂下眼睛,多少有点心虚,说,啊,挺好。
安师母说这孩子才华倒是有点就是太狂从小就目空一切跟他妈一样。
我开玩笑说您是妯娌失和所以看不上他吧?
安师母扑嗤一下笑出来,说,多少有点儿那意思。旖旖你不知道他们上海人最自以为是瞧不起北方人尤其是上海女人,有一次我跟老安回上海婆婆家过春节,安谙他爸妈也回去了,那时还没安谙这孩子呢,我们俩儿媳妇一起在厨房做菜,我看见菜篮子里有两棵小香葱,以为是买菜时人家押秤送的,你知道的旖旖我们北方人都爱吃葱,我顺手就拈起来吃了,没想到不一会他妈就大呼小叫说明明买了葱怎么不见了,叫得我公公婆婆以为厨房失火一起跑进来看。我说是我吃了。他妈便又大惊小怪的说啊哟那是生东西怎么能吃生葱生蒜生韭菜更是一股子生腥气吃完口里呼出的味儿那还了得。一口装腔作势的上海话听得我那个气哟。最可恶的是这件事从此就算长在他妈嘴里了没事就爱翻出来嚼一嚼过年过节每次回去大家在一起吃饭她都要准备一碟小葱搁我面前要我多吃然后别有深意暗含讥嘲的笑搞得他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知道我曾偷吃过两棵葱。
安师母边说边咬牙切齿,我和小阿姨笑得直打跌。安师母说安谙这孩子是不是也跟他妈一样小气啊?我擦擦笑出来的眼泪说,他倒是挺大方的不像个上海人。
安师母点点头,颇欣慰地说,看来上海男人还是比较不错的。
我说那是不然你怎么会嫁了安导。
安师母自豪地谦虚,唉怎么说也不如我们北方人爽气啊。
我好象突然想起似地说,怎么安谙出过书?
安师母有点意外地说,你不知道吗他十六岁就出第一本书了现在已经出三本了听说马上又要出了出版社都联系好了。
我骇然,这么厉害!他一个字也没跟我露过。
安师母笑笑说这孩子其实挺聪明就是没用在正地方好好的市重点高中硬是辍学不念了前阵子突然说什么想来杭州复习考大学所以他大伯才让他过去你那里,不过基础这么差怕是再怎么复习也难。
我想安谙住进来的这些日子,从没见他看过一眼高中课程内的书,想来要复习功课参加高考云云也只是说说而已唬唬家长罢了。
安师母说,这小子没往家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吧?
没有,他规矩的很。对我也很尊重客气。我不知道为什么加了后面那一句,欲盖弥彰。
那就好。这孩子虽说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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