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






我抬起眼帘,迎面是一双无比恳切的眼睛,他的眼睛,他的黑亮眼睛。是我暗夜里的明灯,因为黑暗,所以更怕失去。

他望着我,轻轻拭去我满脸泪痕,轻轻一笑,原来我们无比坚强无比彪悍的宇宙无敌美少女程旖旖也有哭的时候啊。嗯,哭起来还真是难看啊。眼睛红红的,鼻子红红的,小兔子一样。

我忍不住一笑,笑过,更多的泪流下来,安谙,安谙,安谙……我紧紧抱住他,脸埋进他怀里,一声声绝望地喊他的名字。

安谙,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喜欢你,可我更怕失去你。此刻你温暖的怀抱让我如此贪恋,如此眷恋,又如此怕抱过之后,再不能相见。安谙,我该怎么办?哭泣压下我想说而没有说的话。我只是紧紧抱着他,用尽所有力气地抱着他。如果上天真有一个神,我多么希望他此刻能够告诉我,眼前这个我用尽心力爱着抱着的男孩,我与他,到底,能走多久,多远。

而分开后,我又是否再有力气,独自坚持……

他任由我哭,一手环住我肩,一手轻轻拍抚我肩背,嘴唇轻轻摩挲我刚洗过飘着淡淡香气的发际,宠溺而怜惜。直到我哭到声音暗哑,只剩了无声抽噎,他蹲下身子,捧起我脸,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我,清亮的眸子,竟也是红的湿的。

旖旖,他柔声道,你知道吗,当我独自走在哈尔滨的街道,像个乡下人一样拿着在酒店买的哈尔滨地图,一一走过斯大林广场,索菲亚大教堂,兆麟公园,道里道外,中央大街……哈尔滨干爽清凉的风吹在我脸上,我就在想,这条路是不是也是我的旖旖曾经走过的路呢?这样干爽清凉的风是不是也曾这样吹过我的旖旖的脸呢?我的旖旖在这座城市又度过了怎样孤独而寂寞的童年呢?这些念头无时无刻不在纠缠我,也令我愈发无时无刻地不在想念你。

旖旖,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一个孩子,一个妹妹,虽然从年龄上讲你比我大,外表看来又无比强大,好像什么都打不倒你击不垮你,笑起来没心没肺,连曾经的伤痛也不肯跟人说一说,可你愈是这样,我就愈是心疼。每天看你四处奔波着挣钱,仔细算计每一分钱,对自己无比苛扣,却一分一毫也不肯占人便宜。从酒店回家那么短的路,单车横梁那么硌那么硬,你都累得能睡着,还睡得那样香;方便面那样垃圾的食品,你一吃就是几年,一吃就是整箱。旖旖,你知道我有多心疼你吗?你明明是个孩子,却要独自面对整个世界……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疼。很疼很疼。

旖旖,我不知道未来路上我们是否会永远相守,甚至不知道我们能在一起多久,可我真的想好好疼你。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在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像亲人一样地疼你。

旖旖,旖旖,你别哭。我们坚强彪悍宇宙无敌的美少女不哭。

旖旖,那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电话里我说我会养你,你却毫不留情地让我别开玩笑,然后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那一刻,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气得要疯掉。气得恨不能立刻回去揪住你,可是揪住你,又如何?打你,骂你,还是办了你?以你这种保守得要死的旧脑筋,我想最后一种办法或许是最好的办法吧?办了你,你就不会再这么固执这么别扭吧?就会乖乖听话安心做我女人了吧?他说着说着笑起来,好看的眼睛一闪一闪望住我,有一分调皮又有一分无奈。我羞不可抑,狠狠捶了他一下,他握住我手,笑容隐没,旖旖,我知道你怕,也知道你在怕些什么,如同我也害怕,害怕伤害你。独自在外面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很认真很仔细地在想,到底,我要不要再回来,回到你身边。或许再不回来,再不见你,没有后续,也就没有伤害。

可我终是舍不得,放不下你。他轻轻抚摸我脸,自额而起,划到唇角,他的手指纤长温暖,一下一下抚摸我唇角,旖旖,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时这里有一个浅浅的笑窝,原本,我特不喜欢有酒窝的人,觉得俗气,你的却不同,你的笑窝跟别人不一样,你的笑窝这样浅,浅得一点点笑意就可以让它若隐若现,就像你的人一样,一点点快乐就可以让你满足。旖旖,他手指旋抚我唇角笑窝处,我只想给你快乐,让你的这个笑窝,星星一样闪亮,在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尽我所能。

我笑,笑落一串眼泪,泪水顺颊滑落,落在他指尖我从没注意过的笑窝处。真的呵,他不说我还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笑窝。难怪他总喜欢轻轻抚摸我唇角。我竟不知道。除了每天洗脸后胡乱抹点润肤霜,我几乎从不照镜子,照也从不对镜子里的自己笑。笑,有什么好笑?又有哪里好笑?

旖旖,别再躲我了。我们好好的,好不好?他说,柔声说。

他的眼睛多么好看啊,他的脸多么好看啊。分开的这许多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眼前这双眼睛这张脸,现在他就在眼前,在我触手可及的眼前,向我说着这些话,恳切而真挚,如果人一生注定要有一次疯狂,此刻,至少是此刻,我愿意随他疯这一次。即使疯狂过后,是无尽伤悲。

我学他样子轻捧起他脸,手指顺沿他高高的眉骨向下抚过,这张清秀的脸啊,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我要好好记住这张脸的轮廓,记得清楚再清楚,以后想起时,便不会想不清楚。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疼痛不难过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暗夜里,因为静寂显得响亮无比。他手机一直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铃声,从不设花里胡哨的彩铃。铃声一下一下毫无创意持续响着,我暗暗叹一口气,在我就要对他说,“好,我们好好的,我不再躲你了”时,凌晨三点划破暗夜这破电话,到底把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轻易击散。安谙向后坐倒,坐在卫生间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捶胸顿足满脸不依,谁啊谁啊这是谁啊这么讨厌人这正跟老婆诉衷肠哪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这么扫兴啊啊啊啊啊啊……我笑着去拉他,快去看看吧这么晚来电话肯定是有事。

他握住我手,任性道,管他是谁!不理他!谁也不能打断我跟我老婆的情意绵绵!

好啦好啦快去吧。我笑不可抑拉他起来。电话还在响呢。打电话这人还真是固执啊。肯定是有事。

他无奈,握住我手牵我进屋,手机在床头柜上声声嘶叫,彩屏一闪一闪,他拿起手机看一眼,复看我一眼,脸上神情满是惊诧,是莫漠。他说。

这大半夜的,她干吗?我警觉,难不成出了什么事。他递过电话,我接起,喂,莫漠吗?电话里没有声音。莫漠,是你吗?你怎么了,干吗不说话?我音量拔高,有些着急。这丫头,自上次在星巴克醉酒被安谙背回,我总是担心她,怕她再四处买醉。

电话里还是没有声音。安谙拿过电话,已是挂掉的忙音。

会不会有事?我问安谙。要不打过去问问?

嗯,可能睡迷糊拨错电话了吧?别担心,真有事,她还会再打过来的。

会不会又在哪儿喝醉了?我开始坐立不安,然后被坏人欺负?

不会不会,你别乱猜。安谙安慰我,脸上也有几分担心。我打过去看看。他说。正要拨回去,电话又响。这次却是一串陌生号码,区号杭州,是座机。安谙接起来,刚喂一声,一个男人带着醉意的声音响起,你跟莫漠什么关系?刚刚还让个女的接电话,很能装嘛!声音很大,满是愤怒。我在一边都能听到。

安谙莫名其妙,看我一眼,很有涵养道,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谁?你跟莫漠又是什么关系?

男人一声咆哮传过来。我在安谙身侧听得一清二楚。是我在问你!臭小子,你以为我查不到你……跟我老婆半夜鬼混……似乎还要再说什么,电话突然被摁掉。

我想我脸一定白了。我看着一脸错愕惊疑的安谙,急急道,安谙,求你,我们马上回杭州,好不好?

安谙抱起沙发一角的旎旎,放进竹篮里。小家伙验过血打过针退了烧,鼻息稳稳,正在沉睡,被转移了睡觉的地方也只是略张张眼伸个懒腰复又睡过去。他把竹篮塞进我怀里,我们这就走。别急,不会有事的。可能只是误会。

一路上我心急如焚,不停拨打莫漠手机和刚刚那个座机,却怎样都无人接听。直到安谙手机电池最后一格电也被我打掉用光,彩屏一暗,自动关机。安谙说,完了,我两块电池都没电了。

那怎么办?我看着他,急急问。

没事的,你别乱紧张。夫妻间闹点小误会,再平常没有,解释一下就好了。而且刚刚,我听那男的好像喝醉了,说话有点咬舌头。或许只是耍酒疯,酒醒了就没事了。

这个傻丫头,怎么这样傻!我又气又急又恨,什么人不好嫁,偏偏嫁个烂酒鬼。你说刚刚那男的,真的是康练,呃,就是她老公么?会不会是别人?

安谙摇摇头,上次在家里,她老公给她打电话是你接的,我没听过他的声音,无从推测。不过这么气势汹汹的,应该就是吧。

我愈加气,恨恨自语,康平好好一个男孩子竟会有这样的爸爸!太过分了!

安谙眉头微耸,你可别告诉我,莫漠是繁漪……

我一震,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只一句,他就猜出由头。我轻轻叹口气,缓缓道,康平是我和莫漠的大学校友,同届,不同系。也是莫漠曾经的男朋友。康练,是他爸。

唉,好傻。安谙摇头叹。爱而不得,也不用这么惨烈吧。

我侧头看他,安谙,你说,爱情是不是总是让人这么疼痛这么难过?

爱你,是不是也会让我这么疼痛这么难过?我轻叹一声,终是没有问出这一句。

他回望我一眼,神情了然,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疼痛不难过。

康平

晨光微曦时,我们终于回到杭州。急急上楼,急急开门,急急进屋,安谙翻出手机充电器把电话充上电,然后开机。秘书台没有发来未接电话短信提示,亦没有莫漠的信息发来。我用客厅座机打她手机,铃声一遍遍响过,还是无人接听。拨康练打过来咆哮的座机号码,亦是没有人接。我拼命搜索记忆中莫漠其他的联系方式,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的电话,还是他两年前的电话。曾经他和莫漠还是男女朋友时,偶尔会一起到我打工的地方听我弹琴,然后一起去宵夜。有时找不到莫漠,我也会打到他手机问问他们有没有在一起。大三下半年,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向莫漠提出要分手,自那后,我们便再没联系过。

试着拨过去,竟通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号码现在还是不是康平所用。于今之际,也只能试试。铃声一声声响过,我焦急得无以用言语形容,一句国骂终再忍不住狠狠冲出,“他M的,怎么一个一个谁都不能痛快一点接电话!”

身后一双手臂环住我,安谙脸贴我背,轻笑道,“怎么,在骂我么?我昨晚也是好久都没接电话。”

“对不起,我不是说你。”我略感羞赧,为自己情急之下竟爆粗口。

“别急。不会有事的。你太紧张了。”他略用力,紧紧拥住我,嘴唇轻轻摩挲我耳廓,“不管发生什么,总还有我。”

我点点头,心里满满都是感动,为他此刻柔声劝慰,为身后终于有一个温暖怀抱,可供我依靠。

电话终于被接起,一个声音懒懒“喂—”一声,似是被电话所吵醒,声音里流露些微不满。

“是康平吗?”我急急问道。连“你好”都忘了说。

那边“嗯—”一下,“你是?”

“我是程旖旖。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电话那边康平略沉默一下,“嗯,我记得你。程旖旖。怎么?有事吗?”

我心下稍慰,没想到他真的是康平。两年了,他居然没有换电话。他不是去了上海吗?难道在上海他也用杭州的手机号?顾不得想这些,我问道,“麻烦你现在能不能给你爸或给莫漠打个电话?”

又是片刻沉默,康平淡淡道,“不能。”

怎样也没想到他会拒绝,而且问也不问一下拒绝得如此干脆。我愣了两秒,急道,“是这样的,他们可能有点误会……现在不知怎么样了……我打莫漠电话她一直没接,我怕她出事……那个,麻烦你打一个电话问问好吗?我想你打电话她会接的。嗯,你爸也应该会接的。我真的很担心……求你。”我最后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二次开口求人,第一次是为了母亲,这一次是为了莫漠,我最好的朋友。

“会有什么事。我想是你多虑了。”康平仍是淡淡地,完全不为所动。

“你怎么这样?”我终于怒了。半宿惊忧,疲累攻心,好不容易找到康平,满以为他会慨然应允,不想他竟断然拒绝。我难过极了,为莫漠感到无比难过。这个她倾心爱了四年,如今也还爱着,为了爱他不惜断送自己一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