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
卡儿死于瑞典皇宫。公开的死因是肺结核,另一种猜测是下毒谋杀。
一六六三年,教会宣布笛卡儿的书为禁书。他所有证明上帝真实存在的言说以及他对上帝的爱,都被否定。
人生之谬诞莫过于此。
“如果我们能够理解火、空气、星辰、天空以及一切我们身边的实体的力量和作用,我们就可以把这些自然力量用于各种目的。这样,我们就可以使我们人类成为自然的主人和占有者。”笛卡儿如是说。其意图再明显不过:借助一种有效运作的方式,获得对自然的控制,却不是平等的伙伴关系,而是服务的终端,供人们去利用和控制,而且为了人类自身的需要不必有任何顾虑,尽可顺承人意,恣意掠夺。
如此,我们这个时代巨大的环境灾难,是不是与人类这种对自然的统治欲望有直接关系呢?而笛卡儿一生的丰功伟绩亦难免让人怀疑。犹如我今时今日夜以继日进行的这套HBJC系统调试,亦可说是在为笛卡儿所持言论及其后果收拾残局。难怪安谙说技术的发展可能根本就不是发展,当现代科技文明进行到某种程度后,一切我们自以为的发展与先进,或许都是虚幻,都是倒退。
人类从来就不是理性的动物,而理性也很难被完美定义,因此诚实与说谎之间,正视与逃避之间,就存在着很大的灰色空间。所以笛卡儿说,“我怀疑”。他秉承他的怀疑论说,世上惟有一点是不变的是,就是怀疑本身。
我并不像笛卡儿那样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如若是,我想我恐怕亦会像他那样怀疑,周围的世界是否真实,是一场完美的梦幻,还是虚假的现实。但乍然面对形容憔悴的叶蓝,数日不见,竟似老了十岁,曾经如波漫卷的长发此刻晦暗枯涩杂草般披落肩头,妆容倒仍是一丝不苟,亮紫眼影,艳红唇膏,浓密睫毛刷得卷翘分明。她仍然美,甚至更美,灯光掩映下油画般金碧辉煌。可是却让人看得酸痛心疼。一瞬间我不由也起了笛卡儿式的怀疑,这真的是叶蓝么?不过是失了董翩的宠幸,她何至于如此?
此刻的叶蓝双手满拎大包小袋,脸容很静,眼底是隐匿的疯狂,似在用这种疯狂购物的方式报复谁。可她又能报复得了谁?公司所有人都知道董翩对她的疏淡,一张支票既算打发又算安慰。却无一人对她予以些微同情。郎心似铁,君情如水,所有人都劝她好自为之,适时抽身不要耽溺,如果情爱不再,有钱拿总比两手空空来去好。那一张支票足够她在广州买一间不错的单身公寓。董翩出手真是大方。
可她只是不听。祥林嫂一样逮到谁跟谁念。连我这个整日呆在办公室专心埋头电脑前的槛外人都对这桩事略有知闻。她与董翩温存的点点时光,她对董翩的爱与思念,有朝一日董翩一定会掉转头回来找她……如是种种。只是董翩如何提出与她分手的细节省略不提。或许在她心里,她始终都不相信董翩已不要她了的这个事实。亦或是期待太多,所以执念愈深。
只是叶蓝,你这样子满身酒气踯躅于天河广场明亮灯火下大肆shopping,每一步踩出去摇摇晃晃如在云端,而此时不过才刚八点,夜幕初降,这城市的夜生活尚未开始,你做这副借酒浇愁失魂落魄样子给谁看!
我默默望着她,明明只是偶遇,我来只是想给安谙买双拖鞋,再买一床被褥,却不期然遇到她。她亦看见了我。迷离散乱眼神正正盯住我看,我只得对她笑笑,“叶姐。”我招呼道。
她点点头,不复那夜卫生间镜里对视的冷漠,“今天没加班吗?”她问我。没想到她会对我说话,我几乎被骇到。呆了呆小心回道,“刚从公司出来。”
“吃饭没?没吃我请你。我知道一家西餐厅很不错。”她笑着走近我,声音柔婉,神情蔼顺,我从没见过她笑,没想到竟是如此可人。
我忙回道,“我吃过了叶姐。在公司吃的盒饭。”
“那种垃圾怎好算作晚饭!”她嘴唇一撇以示不屑。
我心里哀叹,你并非出身豪门的千金小姐,如何做得这番名嫒骄矜,或许董翩最初喜欢的只是你小家碧玉的本真,叶蓝,这一次,怕是你真的输了。不是飞上枝头就真变得成凤凰,那不过是灰姑娘的梦想,穷人的奢念。
“走走,我带你去吃饭。”她近前拉我。手劲大得吓人。我极尴尬道,“不用了叶姐。我不饿。买完东西就回去了。”
“不吃饭就陪我去唱歌!”她不容置疑道。失恋的人就是有这份任性,就像精神上的残障人士,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要为着她的失恋而对她有所亏欠,全世界的人都要为着她的失恋而尽陪小心竭力安抚。我有点不快。却不知如何婉拒。她像个孩子一样紧紧牵住我手臂,生怕稍一松手就此就丢了整个世界似的,我只好任她拽着走出天河广场,随她来到一家一看门面就知道极贵的KTV。
豪华包房里,她叫满一桌食物和红酒,点的歌曲尚未开始,两杯红酒经已落肚。我拦都拦不住。
乐声起,她执麦闭目用粤语唱:“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没想到她的嗓音这样好,唱起男人的歌丝毫不显吃力,女人唱男人的歌往往要高八度,可高音区她随随便便就唱了上去,质地清亮却又不失厚重。能让董翩作暂短停留的女人理应有些长处。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或许她此刻就该唱这首歌,因为她伤痛难平,胸腔里有不能释然的深情执恋在声线下面风云涌动。因为她失意。
可是叶蓝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你不要这样子。董翩或许很好很值得你爱,但他不会再回来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子不分昼夜四处买醉他也不会回来了你知道不知道。
每段爱情都有最美好的开始那是每一对爱人的黄金时代,但只要有开始就会有结束,叶蓝你和董翩的感情已经过去了你知道不知道。
叶蓝你还这样年轻不仅年轻还这样漂亮,你可以重新开始即使不能够重新开始也不要这样糟践自己因为没有用,因为不管你怎样糟践自己董翩也不会再回来了你懂不懂。
叶蓝,你不要再执著了。就让我好好陪你好不好。让我一点点抚平你心中伤痛好不好。
我扶握住叶蓝削瘦肩膀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瘦,瘦得瘦骨嶙峋瘦得像个女童我就忍不住心痛。
叶蓝,你别再这样了虽然我们初初相识,可是请你相信我依靠我,我不会伤害。
莫漠的来信(二)
旖旖,我很好,你好吗?
我在布鲁塞尔。带我来的男人他现在出去办一点事情,一会儿才能回来。而我就用这一点点时间,写信给你。
这间陌生旅馆房间有一只CD机,在放巴赫的弦乐四重奏。此刻我听着巴赫的弦乐四重奏,喝冰冻威士忌,抽烟,给你写信。
我很恐惧。
旖旖,我怀/孕了。我不知道该拿这个小生命怎么办?生下TA还是做掉TA?负担一个生命如此沉重,我不确定我会不会是一名合格的母亲。我会见证TA所有的成长足迹吗?我会中途离席留TA独自在这世间挣扎吗?一如我们各自走来时那样,残缺,孤寂,而无力反抗。
我甚至不能够为了TA戒掉烟酒,反而在知道后愈加陷溺。
而且我不知道,TA的父亲是谁。
旖旖,人说风尘阅历,不落爱憎。我想我现在大概就是这样子。那个我给了初/夜的男孩已不知去向。是我自觉放弃了他。在他冲/破我身/体的一瞬间,我知道我和他之间什么都已经结束。我无法想象再次让他抚/摸我,亲/吻我,进/入我。给了他初/夜也许只意味着我自此脱了束缚。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他与别人并无不同。
在他之后,在失/身之后,我终得着自由。
而在他之后,这一个带我来布鲁塞尔的男人已是我生命中第七个男人。七,你知道,是我的幸运数字。刚刚他射在我身/体里时,我还在想,要不要就以他止,让我生命中只存在这七个男人?我的幸运数字。如是,我会否一直幸运呢?
不过想一想还是不要了。这具身体既已得着自由,任何形式任何名目的约束都显多余,且没有意义……
他不知道我有身/孕。我没有告诉他。我们三天前在药店门口遇到。其时我刚买完早/孕/试纸出来,在药店的台阶上正正遇到他,他走过来对我说我是他心中的东方女神。黑发,乌瞳,象牙白色细腻没有汗/毛的肌肤,他心中的东方女神就是我这个样子。然后我随他回家,在他家卫生间里用早/孕试纸试了尿/液确知我真的如我猜测的那样怀了孕。然后回到客厅,喝他煮的咖啡。听音乐。他的大手探进我文胸时我没有一点意外。只是觉得疲惫。
旖旖,生命的来由与去向是否可知,感情的重量又如何测知?当他进入我的身体并狠狠冲/撞时,我只是觉得疲惫。这间旅馆的天花板亦让我觉得疲惫,全是浮雕,华美得令人头晕,我的第七个男人告诉我这间旅馆已有几百年历史。说时不无作为一名欧洲人的自豪与得意。我却对这欧洲的奢侈只感烦厌。还是中国好,一切旧有的都被打碎被砸了个稀巴烂,大家俱从白丁重新开始,没的缅怀也就没的凭吊伤感。
旖旖,冬天快来了。我一直没再听过你的声音也没收到过你的回信。前些日子给安谙写邮件,他回邮件说你一直在东莞,一直在忙,而且上不了网。现在也还在东莞吗?巴黎现在已寒凉。布鲁塞尔也不暖和。东莞应该不会冷吧?旖旖,为什么你不回我邮件?我渴望看到你的回信,甚或听到你的声音,如此,或可找回昔日我亦曾纯洁有梦的记忆。
他回来了。给我带回了晚餐和玫瑰。嗯,先不管他,再说几句……用中文,我最亲爱的中文。现在整日说着这陌生语言,亦让我觉得烦厌……可是他的大手已探进我身/体里。他对我总是欲求不满需索无尽。他说我东方女人单薄纤细的身体天生就该给他白种男人的伟硕充/塞。而我则隐隐希望他的猛烈冲撞能够令腹中我不确定到底要不要的胎儿就此流掉。
旖旖,生命如此残酷与寂寞,我不要再有延续。我希望自我而始,至我而止。
旖旖,我厌弃这一切,欧洲的奢侈与繁华,男人,性,阳/具进入身体时的战栗,高/潮过后的虚无……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旖旖,若天凉,请加衣。
我们都是正电子
旖旖,我知道公司里的人都在看我笑话,盼着我辞职它就,我亦不是不想,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旖旖,我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天光微明里宿醉醒来的叶蓝沉腻的声音与此刻莫漠邮件里的话重叠一处,我觉得我的头仿佛要裂开一般。去往何处去往何处去往何处……我又如何知道你们该去往何处我又该去往何处?
“脱下长日的假面,奔向梦幻的疆界,南瓜马车的午夜,换上童话的玻璃鞋,让我享受这感觉,我是孤傲的蔷薇,让我品尝这滋味,纷乱世界的不了解。昨天太近明天太远,默默聆听那黑夜,晚风吻尽荷花叶,任我醉倒在池边,等你清楚看见我的美,月光晒干眼泪。哪一个人爱我。将我的手紧握。抱紧我吻我。喔爱别走。隐藏自己的疲倦,表达自己的狼狈,放纵自己的狂野,找寻自己的明天,向你要求的誓言,就算是你的谎言,我需要爱的慰藉,就算那爱已如潮水。”
从KTV出来叶蓝一直在我耳边轻哼这首歌。整晚她都在唱Beyond,翻来覆去,一遍一遍,我以为她只会唱Beyond只适合唱Beyond,却原来她的嗓音可塑性这样好,江美琪一曲《拥抱》一样可唱得柔情缱绻柔肠百结。轻声哼唱时她明眸流转如梦似幻,脸上妆花了,睫毛膏眼线液沾在下眼睑,黑黑一圈,却带一分稚拙和倔强。出租车司机频频从后视镜里向她看。麦霸一定需要麦么?随口轻吟更显百媚千娇。而其实她不过是一个孩子。爱情走后不知所措的孩子。
她已醉得完全说不出自己住处地址,只是傻傻笑着,笑着望我,对我唱,没奈何我只好把她带回我宿舍。凌晨两点的楼道,感应灯一层层亮起,又在我们身后一层层寂灭。她软软倚在我肩上,那么信任那么依赖,偶尔打个酒嗝,酸馊之气弥漫整个楼道,我想那夜安谙带莫漠回家或许就是这种感觉,略微心疼,略微恼怒。
我将她安置在床上,尚未及给她脱掉鞋子,她头一侧,整晚吃的食物喝的酒源源不绝尽皆吐了出来,床上,地上,甚至我的身上,吐的哪儿哪儿都是。酸馊气味愈浓,熏得我险险昏厥几欲呕吐。却只能忍耐,急急奔去卫生间拿来洗衣盆和毛巾,转回来她却已吐完,头歪在床边,竟自沉沉睡去。腮边残留着呕吐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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