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
我闷声跟他走出小店。果然不冷了。一千五披在身上呢,怎么会冷!
“好啦小气鬼,梅龙镇伊势丹一条Burberry披肩要三千块呢。这条披肩比Burberry好看不知多少倍,价钱仅一半,还附赠一条,我觉得很值当。”安谙笑着哄我,很是心满意足,与刚才跟那老板杀价时一脸吃顶了的恹恹表情截然不同。
我横他一眼,“回头给你钱!”就当我自己奢侈一次好了。写字像练琴一样苦,我才不要花他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辛苦钱。而其实这条披肩真的很好看。买了也就买了吧。我心里暗暗叹。虽然狠是心疼钱,也不是不喜欢。
“傻囡囡,谁要你钱,是我送你的。”安谙笑笑地看着我,“小时候看安徒生童话,有一篇叫《妖山》,里面有一句话,‘女妖们已经在妖山上跳起舞来了。她们披着用雾气和月光织成的长披肩’。那时我就想,那一定是一条很美丽的披肩,披在很美丽的姑娘身上。刚刚一看到这条披肩我就想起了那句话。所以无论如何要买下。”放开我,站远一些,他看着我道,“宝贝,刚才就怕你别扭都没让你照镜子看看你披上这条披肩有多美。真的很美。很衬你。”靠近我,望着我,轻声道,“你这个披着用雾气和月光织成的披肩的小妖精……我所有的并不多,可是我愿意全部都给你。”
如果生活真的有所谓丰盛与幸福,我想不过是有一个人对你说,我所有的并不多,可是我愿意全部都给你。
那一会回去洞房?
回到贺的酒吧,贺跟那披肩店老板一样啧啧赞叹,“天啊,太美了!太美了!”转头对安谙道,“这披肩挂在那店里一年多了,今天终于卖出去了!”
我几乎怀疑他是那披肩店老板请的托,“真的挂了一年多吗?那老板也这样说。”
“真的真的,真的挂了一年多。这披肩是那老板去尼泊尔朝圣时带回来的。很多人喜欢可是都嫌贵。”对安谙满是赞赏道,“我喜欢肯为女人花钱的男人。钱虽然不能衡量爱情,可是却能看出一个人对待爱人的诚意。”
安谙淡淡笑,“我一向也这样认为。”
贺笑道,“快出去坐吧。让人们见识见识你美丽女友的风姿。而且一会你们就没时间吃了。”
酒吧外面自上而下蜿蜒流淌的小河两侧这时已摆好桌子,条形的木桌子,没有很刻意的风格,古朴简单又不失时尚,一张挨一张不留分毫空隙。贺说每到夜晚各家酒吧都把自己店里的桌子拿出去拼接在一起,这样无论哪家酒吧的客人都可以欢聚一堂,享受丽江喧腾迷人的夜色。
沿街两边各家酒吧门前的大红灯笼也已高高亮起,红彤彤喜洋洋照进每个人的眼底。条形长桌子上亦摆着支支蜡烛和盏盏纸灯,暖暖烛光中我转眼看安谙,他也在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于这喧哗热景中感到宁静的幸福。
身边与对面坐满了人,与我们一样都在吃各自的晚餐,神情是期待着的兴奋。直到对面酒吧门前纳西族小姑娘开始唱歌,用我们听不懂的纳西语言,清悠悠脆生生的在唱歌。一曲未完,另一边响起嘹亮的对歌,是几个同样纳西族打扮的小伙子,黧黑的肌肤,五官俊朗,许是见惯了丽江夜色的迷狂,不羁中带着一点寂寥,歌声也染几分落寞。但是无妨,没有人会真的在意他们唱什么,没有人会用心体味他们脸上的疏狂,人们只是需要一个楔子一个引头,掀开夜的面纱,掀开城市人惯有的矜持。
一曲终了一曲又起,这次是我们对面一名中年胖男子。高举酒杯,唱的是《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中气十足,声音高亢,竟是很地道的民族唱法。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安谙旁边座位的一个年轻女子站起身与他合唱,旁边的人鼓掌相合,有人拿方形小木块敲桌子,有人喝采,有人欢笑。
胖男子唱完,安谙旁边的年轻女子独唱起《蝴蝶泉边》。然后远远一张桌子边两个男女合唱《敖包相会》。纳西族小姑娘小伙子毫不示弱,逮住所有对歌间隙用纳西民歌续唱。加入对歌的人愈来愈多,河这边有人唱一首,河对面马上接一首,现代的,古代的,国内的,国外的,流行的,民族的,甚至黄梅戏都上来了,每首歌的结尾一定是呀嗦呀嗦呀呀嗦。
几个纳西小姑娘特别厉害,一旦有人接歌稍微慢一点,或唱着唱着忘词卡住了,她们就集体欢笑着唱道:“对面的,傻了吧,回家洗洗睡了吧”。或者是,“对面的,傻了吧,不行过来刷碗吧”。
此起彼伏的歌声乐声在灯火通明的河流里,木窗中,在摩肩接踵的中国人,外国人,男人女人中,在红酒的高脚杯里,在啤酒的泡沫中无边无际地喧嚣弥漫着。
安谙不知什么时候要了啤酒,告诉我这是丽江的特色酒,叫“风花雪月”。在这种时候这种氛围里无法不喝一点酒,即使平素一向不喜欢饮酒的安谙。我倚在安谙怀中,冰凉的啤酒落入肚腹,痛快淋漓掩住低烧带来的骨节酸痛,听着两岸的歌声,与人们一起开怀畅饮。
安谙旁边的女子探头过来,“你们也唱一首吧?!”我看着她微醺的嫣红笑靥,烛光映照下娇艳如画。美丽的丽江之夜,所有人都是美的,因快乐而美丽。
安谙坦然笑望着她道,“我只会唱软绵绵的口水歌。不适合在这里唱啊。”我想起他曾千里之外唱给我的《小酒窝》,的确唱不出效果。在这里你可以唱任何种类的歌,流行歌曲也可以,但一定要唱像凤凰传奇那样的激昂的歌。要带劲。带劲才能引起共鸣,带劲才能点燃气氛。
“那让你女朋友唱!”女子笑着看我,笑容中有鼓励有怂恿,“来这里,不唱一首怎么可以?!”
我看一眼安谙,从没有过的痛快豪爽,“好,我唱!”
女子很开心地笑,“这首完了你就接上!”想想又问,“能记住词儿么?”
“能!”我很肯定地笑。
安谙微笑,“这趟丽江来得真值当!你的琴声和歌声一天里全部都听到。”
对岸歌声已近尾声,女子在“呀嗦呀嗦呀呀嗦”的余音里对我道,“快,接上!”
我赶紧坐正身子。从来没在这种情况下唱歌,多少有点紧张,太吵,喉咙又痛,所幸民族唱法并不累嗓子,但如果第一个音哑掉就有可能出糗,这可是我在安谙面前第一次唱歌呢。暗暗握住安谙的手,我唱起高中时那个死于牛角挖耳勺的声乐老师教给我的歌,《小河淌水》。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哥啊!哥啊!哥!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月亮出来照半坡,照半坡,望见月亮想起我阿哥。一阵轻风吹上坡,吹上坡,哥啊!哥啊!哥!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不要管如此文字记述的歌词看上去有多肉麻,这真的是一首好歌。民歌的魅力在于悠远绵长,荡气回肠。所有今天能被我们记住的民歌都有其生生不息的生命力被我们经久传唱。
也不要管事实上我比安谙大安谙算不得我的阿哥,你只要记住此一时我用歌声传达的情义与心意,就足矣。
一曲歌罢,安谙眸中漾满震动,安谙身旁的女子大声叫好。她斜对面的一个男子接过我的歌声,唱起《婚誓》。这更是一首广为人知的民歌,一时间回应唱和者无数,远远近近全是娇柔的阿妹唤阿哥。安谙身旁的女子也加入了一众阿妹的行列。
对面最先带头对歌唱《敖包相会》的胖男子哈哈笑,“这么多阿妹才一个阿哥怎么行?”站起身,用洪亮的嗓音与那男子一起唱男声。然后更多的声音响起,更多人加入进来,男声部愈嘹亮,女声部愈悠扬。小河两岸因这一首《婚誓》进入气氛的高/潮。
贺的酒吧里这时传出激昂的爵士乐,我和安谙转回头看,桌子都搬了出来店里空出好大一块地方,一个黑人乐师在弹钢琴,旁边一个爵士鼓手专注投入地与他合应,灯光暧昧,音乐振耳,一群与外面的喧嚷另有一番疯狂的红男绿女和着曲声跳起兔子舞。每个人都把双手搭在前一个人的肩膀,和着音乐的节奏像小兔子一样边扭边蹦。蹦着蹦着一圈人居然从店里蹦了出来,在我们身后蹦过去,不停有人从座位上站起加入,兔子舞的队伍愈来愈壮大。
安谙在我耳边道,宝贝我们也去跳一会。不等我说话,不由分说拉起我加进了跳舞的队伍。将我手搭在前一个人的肩膀,他的手搭着我肩膀。
没有任何别扭和尴尬,无论你是羞涩型人格还是内敛型人格,加入就意味着迅速融入。丽江的酒吧之夜与丽江一样,很轻易就让人沉醉,不管你在历经着怎样的红尘,又如何被世事困扰,这个时侯,都会忘记自己的年龄和性别,伤痛和失意,彻底地放松自己,或唱或笑,或歌或舞。
我随着节拍学前面女子的样子边扭边蹦,在河岸这侧蹦一圈回来已是一身汗水。重新回到座位,对歌仍在继续,且呈愈演愈烈之势,大家都意识到合唱更有气势,已不再是一个对一个的唱,只要会唱的都可以加入。三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更不知哪里弄到了摇铃手鼓,干脆跳到桌子上,边唱边舞。居然还有两个外国人一个弹吉他,一个拉手风琴。有了音乐的伴奏,歌声如插了翅膀愈加激扬。
安谙从包里取出面巾纸揩去我额上汗水,眼眸晶亮地笑着看我,“我听到小女妖唱歌还看到小女妖跳舞了。唔,原来你是兔妖!而且是有三窟的小兔妖!”
我笑着举起酒杯,“安谙,我们喝一杯吧!”想起中学时学过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是李白的诗么?李白真伟大!人不独失意时想喝酒,高兴时何尝不是如此。将进酒,杯莫停,安谙,我们喝一杯吧!我们何其幸福,因我们此刻有彼此相伴。我们没有万古愁要销,亦不必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们在一起,我们有彼此。
“好!”安谙举起酒杯,“不过我要喝交杯酒!”持杯的手臂交错绕过我手臂。
身旁的热闹此刻都成了无声黑白背景,他只是深深望着我,眼底是令我陷溺的柔情。“交杯古时称合卺,始于周代。卺是一种瓠瓜,据说其味苦不可食,所以俗称苦葫芦。合卺即是将一只卺剖为两半,再以线连柄,新郎新娘各饮一卺,象征婚姻将两人连为一体。喝过合卺酒后就意味着新郎新娘自此琴瑟合谐,相伴永远。旖旖,你愿意么?”
“我愿意!”不去想以后如何,而曾经我又有过怎样的倾侧,这一刻,安谙,我的心里只有你,不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
交杯酒喝过,安谙笑笑着道,“那一会回去洞房?”
“好!”我大声笑着,“我们回去洞房!”我想我真是醉了,在撒酒疯了,声音这么大,完全不受控制,安谙旁边女子和我身旁的男孩子齐齐调头看着我大声笑。
安谙朗声笑着把我头揉进怀里,“傻囡囡,真是傻囡囡……”。
我这才觉得羞赧,脸埋在他怀里,再也不肯抬起头来。鼻中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我像旎旎一样拱啊拱嗅啊嗅,无比贪恋他怀中的温暖与宽厚。
耳中听到安谙旁边女子的笑侃,“不如我们今天给你们操办一下婚礼吧?!”
安谙笑着道,“好啊!”
那女子闻言高声道,“四海兄弟们听我言,今天有新人要洞房。大家想想唱个什么歌,祝这一对新人相偕白首尽欢颜!”我脸埋在安谙怀里,大窘,这女子真是太有才了,随口一说就说成顺口溜一样的押着韵。
四周应声笑声震天响。应声笑声中两个男女已对唱起《花好月圆夜》。安谙轻轻吻我耳际,柔声道,“旖旖,这么多人在祝福我们呵。”
我“嗯”一声,稍稍抬起眼睛,自安谙肩头向四周看去,所有人都在向我们这边望,有人好意哄笑,有人高举酒杯,会唱的跟着一起唱,不会唱的就一下一下敲桌子。
《花好月圆夜》唱完马上有人接唱起《大花轿》。《大花轿》唱毕是《新婚铺床歌》。唱《新婚铺床歌》的是一个中年女子,因为这歌太冷僻,就只有这女子一个人唱,美声糅合民族唱法的柔磁嗓音将这样一首歌不仅唱出俗世的缤纷喜意更唱出一份俗世以外的深远绵长。
两岸的人都静下来,静静听着她唱:
“铺床铺床噢,喜气洋洋啊,各位亲戚噢,听撒洞房啊,一撒荣华并富贵噢,二撒金玉满池堂啊,三撒三元及第早噢,四撒龙凤配呈祥啊,五撒屋子拜宰相噢,六撒六合同春长啊,七撒夫妻同偕老噢,八撒八马转回乡啊,九撒九九多长寿噢,十撒十全大吉祥啊。
新人房里好嫁妆噢,两面摆的柜和箱啊,中间架的百子床噢,棉质被窝铺满床啊,麒麟送子高堂上噢,五男二女世无双啊,新人丽貌赛天仙噢,月星嫦娥下九天啊,双双成对百年好噢,二人好事并头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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