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秋山





  回到段府后,她好不容易开心了些,欧阳曾在外打仗,她的心也平静了。未曾想过会有生死离别。
  太快了,快到她还来不及处理好自己的感情,快到她还没有决定自己要不要忘记他。
  她怪自己,也怪她的爹爹。
  做什么不好,为何偏要把他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送命呢。
  她几乎害死嘶吼着对他的爹大吼:“你为何,为何好如此心狠的对待你女儿的心上人?”
  她明明,明明爱了那个人那么多年,一千多天,都是怎么数过来的。当时,是自己欠考虑,是自己以为那是欧阳曾很好的选择,大丈夫应该有担当而他,自然担得起那个责任。
  他做到了,拼死用上他的命去抵了国家的安。
  可她呢?他可曾想到了她?在边疆,他可曾有过一分一秒对自己念想?
  她一直都在猜,一直都在想,一直都想问。总想着仗打完了他立下功名风光回京,他们还能在一起,她还能问他对自己的感情还在不在。
  可晚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人都不在了,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
  段心莲从未想过自己的心会有一天这般撕裂的痛。就像去拉去凌迟,血肉模糊中能感到伤口上似是被撒了盐般发痛,她的心不可抑止的颤抖,似乎,每跳动一下,都如被细锥锋利刺过,穿透,却已经滴不下血滴。
  那血液也早已为欧阳曾凝固。
  泪水流干,心血呢,哪里还剩的下?
  每日,她都会吐出心口一口乌黑的血。
  连续三天,三口心血。她都快要吐出她的心。
  段心莲挣扎这希望现实都是梦境,段心莲希望自己没有再次遇到欧阳曾,没有再次对她的曾郎动感情。这样也就不会害的他死掉了。
  她一直心存希望,想着说不定某天,她的曾郎就会回来,她能嫁给他,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可她只等来了他的遗物。
  男士简洁的簪子。她的初礼,给他的。他们的情便是因着这根簪子,现在,几回兜兜转转,簪子还是落定在她手里。这次,欧阳曾不会再拿走它了。
  冰冷的触感,段心莲摸着,就好像摸到了欧阳曾的身体。一定也是冰冷的,没有温度,没有他以往的温暖。
  段心莲一下子平静下来,表情淡然。
  其实已经木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实在是心冷却,绝望,她想不到要怎样发泄,只能憋住,忍住。
  她坐在铜镜前,默默为自己梳发,束发。
  她梳了男士的样式,很熟练就梳好,她为了欧阳曾已经练习过千百次。段心莲拉开梳妆盒的第一个格子,那里面都是她未欧阳曾做的发冠,各种花纹式样。她从来不做男饰,除了这些。
  挑好一个乳白色理石打磨成的,将它套在梳好的发髻上,别上簪子。
  一身素衣,从里到外,清淡单薄,显得段心莲越发消减。
  她穿戴好,就坐在房里,什么事也不干,静静冥想。
  就像她独自捱过的一千天,每天都在想他们一起拥有的从前。
  她细细的想,细细的想。关于他的所有,她永远都不会忘。
  送葬的队伍她没有去,也没有去看欧阳曾最后一眼。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和欧阳曾一起离开。
  就这样,一天天,慢慢淡忘吧。段心莲想。总有一天她会不再想这些事,略带伤感的让这些回忆被蒙上尘土,不再鲜亮。
  段心莲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是淡泊,还是被斩断了所有的情,所有的念想。红尘只是身外,她一瞬间决定了些什么。
  段老爷在书房里看折子,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素净站在自己面前,男人的装扮,她脸上没有难过,亦没有泪痕。
  他有些欣慰,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放下了。
  她也确实放下了。
  段心莲跪倒在地,伏身。就像她为欧阳曾求情时那样。
  她说——“爹爹,女儿不孝,已经看破红尘,您可否允了女儿剃发为尼?”
  段老爷看着自己不到二十岁的女儿,就这样说出了让他心碎的话。段老爷支持不住,捂住脸流泪。
  段心莲咬咬牙,没起身。
  许久,段老爷才哽咽道:“心莲,爹爹这么多年就只有你一个宝贝,你若是离开,叫爹如何活下去呢?”
  段心莲这才呜呜哭出了声音:“可女儿实在不能再嫁给别人,女儿的心已经死了。”
  “那便留在我身边,不行吗?”段老爷的声音像是在祈求。他走到段心莲身边,将她扶起。
  段心莲忍不住倒在段老爷的身上,放声哭起来。
  哭过之后,她就真的没什么放不下。
  从此以后,她除了她的爹,和她那曾经的恋人,不剩其他,不想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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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丧,皇宫内更加雪白一片。
  风言碎语说,付炎卿此举甚至动用了皇亲国戚的礼节。
  白丧,除了皇帝之逝世,还从未办的这么大,足见付炎卿对欧阳兄妹的重视。
  皇宫素食七天,不炊烟,不着大红。
  就连付炎卿,也在龙袍上绣了黑纱。上朝时威严肃穆,举朝痛苦。大晨痛失年轻良将,何其惋惜,何其不值。
  他被乱箭穿心,却护住了身后的大片土地,激发了斗志,以少胜多。
  田国纵然兵力强盛,也敌不过大晨愤怒着激昂上前的千军万马之列。
  何处太平,便定人有保太平。
  付炎卿一面哀欧阳岚,欧阳曾,一面还要为南边考虑。若是杭季城有危难,欧阳琪在那里会有危险。
  就算欧阳岚已经不在了,可付炎卿仍然不能够因此放下欧阳琪。那是他心头的柔软,甚至比骨肉情深。
  付炎卿现在正在思量怎么把欧阳琪找回来。待在付篱身边,除了私心,更多的是危险。
  西面的危机解除,是用命筑的肉盾换下的。现在南面东面的海域,都看杭季城了。
  虽说从难免攻对田国不利,难现在的情势下保不准它就会突然冲上来突袭。
  付篱已经在那边尽万力准备,可还是不能说有底。若有临海他国插手,就更加难办。若敌兵在杭季城登陆,大晨的防线就破了三成。 紧急练兵的成效也不知如何,不过他能做的也只有相信自己的弟弟而已。
  沉重——国事,心情。
  付炎卿一面等着尉迟策回来,一面想着下一步的棋。
  这时,呈上来了份新的奏折。
  付炎卿展开,仔细读下,眼角凛起。
  原来尉迟策也对他隐瞒。田国,竟然动用了大内高军,甚至尉迟策的软肋——婉罂。这女人已经开始行动起来,那么他是不是也要准备些什么呢?
  付炎卿冷笑。
  上次交手,我逼迫你交出了你心爱的男人。不过那本就是理所应当。
  这次,你也休想带走欧阳琪。哪怕她愿意和你离开。
  也是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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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最后的刹那,我想到了岚儿,琪琪,小主,甚至是我爹;孩儿不孝,这就要来陪您了。只求有谁能来顾好我身后的那些人,别让他们白白牺牲,别让她们受到伤害。我无才无能,没有照顾好所有人。
  ——欧阳曾。

  离家,“回家”

  【第三卷:飘零情断幽谷处】
  第一章离家,“回家”
  离开杭季城,向西而行,均是我没有到达过的地方。时间很赶,这些地方都是匆匆到达,匆匆离开。
  一路疾行整整十日,才出了大晨的边境。
  我第一次切实感受到这国家版图的强大,大晨,若要颠覆,必须得让田国拿出点本事来。但反之,付炎卿仅居国家东北一角,如何能纵览大局、观之于心治之不乱呢。何其不易,何其不耗心累神。他这般不容易,我怎么好意思停滞在他的地盘。
  只好快快走开。
  现在的我,无法控制的嫌弃自己。
  破碎残缺的身壳,渐渐冷漠的心,在这美好的世界就像一个污点。哪里沾上了,哪里都会被腐蚀,被破坏。
  只有小帘不怕而已。我也仅有不担心她受连累而已。她与我生活时间最长,都没什么事情,这是唯一让我安心的了。
  快到边境时,我问婉罂:“为什么要帮我?你既然是田国人,自然是要期待我能助你毁掉大晨才是,怎么会想要让我离开大晨呢?”
  她本来笑着的脸,一下扭曲,她不肯给我答复,只是脸色难堪的可怕。
  她受了伤,现在还有些虚弱。
  离开杭季城,第二天就有付炎卿的人来阻拦。
  其实不算是付炎卿的人。
  是尉迟策。
  他气势汹汹的带着一帮骑兵,披尘而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尉迟策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恨意。下意识觉得这恨意是冲着小帘来的,我慌忙把她挡在身后。
  他只是目光无焦距在我们面前怔了一会儿,生生收回目光,单膝跪地向我抱拳:“王妃,请随属下速速回去。”
  王妃。他叫我王妃。
  我别开脸,极力抑制眼里的泪光。
  是了,付篱已经归了爵位。他现在又是那风光不可一世的潇洒王爷。果然没了我的牵绊,他的生活也开始顺了。
  我苦笑着开口:“尉迟,你回去吧,我已经不是付篱的妻,我已经自由。”
  他低头:“付炎卿已经发了谕令诏告天下,王妃您是大晨国的正一品妃级。这是目前我大晨国最高位置的女人,不可更变。”
  我心里暗暗叹息。
  身边婉罂咯咯笑着:“呵呵,最高位置的女人不也一样心甘情愿的要跟着我走,你说是么,师兄?”
  尉迟策居然被这个女人叫做师兄!
  我不觉得惊讶。细看尉迟和婉罂的身手,极其相似,确实出自一家。
  尉迟策根本不去理会,只当没有听见。他仍然看向我,语气冰冷:“此女乃妖女,她的话不可为信,王妃可莫要受骗。”
  妖女?
  我倒也冷笑了,看向婉罂,她果然一脸嘲讽的眯着眼看我,再看看尉迟策。
  到底谁是妖女。
  我苦涩咬牙,对尉迟策说:“是我要她带我离开的,与她无关。”
  尉迟策原本单膝跪地改成直直跪下:“还请王妃体谅王命和王爷的心情!”
  付篱的心情。
  我撇着嘴已经要哭出来——我不敢想!我怕想下去,我会摸爬滚打地跑回去,回到他身边。可是我不能啊!
  那这般试想又有何意义,只会让在痛苦思念和悔恨中苦苦煎熬。
  付篱可能是在这里仅剩下的能牵动我心神的的人了。
  还有小帘。
  若说小帘和尉迟策是有故事的。
  那么婉罂和尉迟策就牵连更深,他们的过去必定多事端。
  我惋惜,可能,这本来也是段缘。可不知怎的,婉罂成了现在这样。
  看着尉迟策恨意充斥的眼睛,我反而觉得,在他面前,婉罂强势也无助。
  再怎么魔蝎心肠,她也是个女人。我相信她心里一定会有柔软的一处。
  婉罂笑得正欢,她轻声道:“师兄,你知道我要带她们去哪里吗?”
  尉迟策仍旧不理会。
  她朱唇轻启,吐出二字——“回家。”
  我在想这二字的特别意味,耳边一道剑风迅速掠过,我一惊,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小帘拉到一边。
  婉罂很快抽出鞭子和尉迟策打作一团。二人俱是身手顶尖之人,一个用剑,一个用鞭。
  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兵器,在他们手下却反而有了神奇的视觉美。一招一式,均像是已经对打过无数次一样。彼此清楚对方的命门,了解对方的招式。
  就像是在跳舞,不像打斗。
  本来盛气凌人的二人,此时凌厉逼人的气场也在比斗中减弱,变得温和不少。
  出手变慢,变缓,他们的表情都很奇怪,却如出一辙——有恨,有不满,也有怀念的温柔。我认得出那样的脸色。
  我已经看得痴迷,耳边听着小帘喃喃道:“这才是属于尉迟的天作之合。”
  我默然。
  的确。
  二人一个猛烈的交手,被彼此的气弹开,婉罂似乎有些泄气,已经不愿再和尉迟策纠缠。
  我不知,这算不算她对尉迟策的投降。
  尉迟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步跨上前,剑锋直逼婉罂眉间。
  婉罂没有任何反抗,默默闭上眼。她似乎是认命了。
  离得很近了,尉迟策还是下不了手,偏转长剑,剑刃堪堪贴着婉罂胳膊的肌肤划过。
  太过锋利的刃,伤口很深,血厚厚地从她胳膊上涌出来。
  尉迟策转身不看她。
  我上前,轻声道:“你回去和阿篱……篱王爷说,我是打定主意要离开。”
  付篱,恨我吧。我实在不能害你。
  尉迟策抱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