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另一半





    “我不会跟你们去任何地方。”他心不在焉地重复道,完全没有注意到庞波脸上的暴
怒。泰德在思考。
    “我恐怕你得去,”庞波说,“这种方式或另一种方式。”
    “那么,它必须是另一种方式,”他说,然后不由自主地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
的?”
    “波蒙特先生,”庞波慢慢说,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似乎他在对一个不太聪明的四
岁小孩说话,“我们不是到这儿给你情报的。”
    丽兹抱着孩子回到门廊。她面无血色,额头像一盏灯一样闪亮。“你们真是发疯了,”
她说,从庞波看到警察然后又回到庞波身上,“发疯了。你们不知道吗?”
    “听着,”泰德说,走到丽兹身边,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她,“我没有杀豪默,庞波警
长,但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你这么生气。到楼上我的办公室去吧,让我们坐下,看看我们是
否能理出个头绪——”
    “我要你去穿外衣,”庞波说,他瞥了丽兹一眼,“原谅我的粗鲁,但在这么个下雨的
星期六早晨我已经受够了。”
    泰德看着两个警察中稍老一些的那个。“你能不能让他理智点儿?告诉他他能避免一场
大尴尬和麻烦,只要他告诉我豪默是什么时候被杀的?”他又补充道,“在什么地方,是否
是在罗克堡,我不能想象豪默在那儿干什么。。。。。。好吧,除了去大学,我没有离开过鲁德
娄,近两个半月以来一直是这样。”他看看丽兹,她点点头。
    警察认真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对不起,等一下。”
    他们三人退到走廊,两个警察看上去是拉着庞波走出前门。门一关上,丽兹连珠炮似地
问了一大串混乱的问题,泰德太了解她了,如果不是由于豪默的死讯,她的恐惧会以生气—
—甚至愤怒——的方式对警察们发泄出来的,她现在快哭了。
    “一会儿就没事了,”他说,吻吻她的面颊。接着他也吻吻威廉和温蒂,他们俩看上去
很不高兴。“我认为那两个警察已经知道我说的是真话。庞波。。。。。。啊,他认识豪默,你也
认识,他只是非常生气。”“从他的表情和声音看,他应该有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我是凶
手,”他想,但没说出口。
    他走到门边窄窄的窗户,向外窥看,就像丽兹做过的那样。如果不是因为目前的处境,
他所看到的场景会是非常可笑的。他们三人站在门前台阶上开会,没有完全避开雨。泰德可
以听到他们的声音,但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他觉得他们看上去像棒球运动员在对方得分后
聚在投手踏板上商量,两个警察都在对庞波说话,后者摇着头,很激动地回答。
    泰德又走回门厅。
    “他们在干什么?”丽兹问。
    “我不知道,”泰德说,“但我认为两个警察在劝庞波告诉我他这么确信我杀了豪默。
加马奇的原因,或至少部分原因。”
    “可怜的豪默,”她低声说,“这就像一场恶梦。”
    他从她手上抱过威廉,再次告诉她别着急。


    警察们大约二十分钟后进来。庞波的脸阴沉沉的,泰德猜两位警察告诉了他他自己已经
知道但不愿承认的事实:作家没有表现出罪犯惯有的面部肌肉痉挛或抽搐。
    “好吧,”庞波说。泰德认为,他在努力显得彬彬有礼,而且做的很不错。考虑到他是
在杀害一个独臂老人的第一号嫌疑犯面前,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虽然不算非常成
功。“这些先生要我在这儿至少问你一个问题,波蒙特先生,我同意了。你能将一下从五月
三十一日晚十一点到六月一日凌晨四点你在什么地方吗?”
    波蒙特夫妇交换了一下眼光。泰德感到心上的重物松动了,他还没有完全卸下,但他觉
得抓着重物的锁链已解开,现在只需要使劲推一把。
    “是那一天?”他低声对妻子说。他认为是那一天,但这似乎太巧了,让人不敢相信。
    “我确信是那一天,”丽兹回答说,“三十一日,是吗?”她充满希望地看着庞波。
    庞波猜疑地回望着她:“是,夫人。但我恐怕你没有事实根据的话不会——”
    她不理睬他,扳着她的手指往回数。突然地咧嘴笑起来,笑得像个女学生。“星期四!
星期四是三十一!”她冲她丈夫喊道,“是那一天!谢天谢地!”
    庞波看上去很困惑和更加猜疑。两个警察互相看看,然后看着丽兹。“你能告诉我们是
怎么回事吗,波蒙特太太?”一个警察问。
    “三十一日星期四晚上我们在这儿举行了一次聚会!”她回答说,胜利而不满地看了庞
波一眼,“我们有一屋子人!对吗,泰德?”
    “的确如此。”
    “在这类案件中,被告不在现场的证据本身就会引起怀疑。”庞波说,但他看上去有些
出乎意外。
    “啊,你这愚蠢、傲慢的家伙!”丽兹喊道,她的面颊现在变得通红,恐惧过去了;愤
怒降临了。他看着两个警察,“如果我丈夫没有不在你们指控他犯的谋杀现场的证据,你们
把他带到警察局去!如果他有,这个家伙说这可能仍然意味着他犯了杀人罪!你们害怕认真
工作?为什么你们来这儿?”
    “别说了,丽兹,”泰德平静地说,“他们来这儿是有充分理由的。如果庞波警长突发
奇想的话,我相信他会一个人来的。”
    庞波很不高兴地看他一眼,叹了口气:“给我们谈谈这个聚会,波蒙特先生。”
    “它是为汤姆。卡洛尔开的,”泰德说,“汤姆在大学英语系干了十九年,过去五年他
一直是系主任。他五月二十七日退休,那天学校刚好放假。他在系里人缘很好,因为他特别
喜欢亨特。汤普生的论文,我们这些老资格的教师都叫他贡佐。汤姆。我们决定为他和他的妻
子举办一次退休舞会。”
    “聚会什么时候结束的?”
    泰德咧嘴一笑:“哦,它在凌晨四点前就结束了,它开的很晚。当你把一群英文教师方
在一起并不加限制的提供酒水时,你可以使一个周末聚会都相形见拙。客人们大约八点开始
到达。。。。。。谁是最后一个,宝贝?”
    “罗立。德莱塞斯和他很久以来就一直约会的那个历史系的可怕女人,”她说,“那个
女人到处大喊:‘叫我比丽,每个人都这么叫我。’”
    “对,”泰德说,又咧嘴笑起来,“那个邪恶的东方巫婆。”
    庞波的眼睛发出你们在撒谎咱们都知道的消息:“这些朋友什么时候离开的?”
    泰德颤抖了一下:“朋友?罗立,是。那个女人,绝对不是。”
    “两点。”丽兹说。
    泰德点点头:“我们送他们出去时至少两点。几乎是把他们推出去的。我说过,那个女
人非常令人讨厌,但如果他有三里多的路要赶的话,或如果时间还早的话,我会坚持要他们
留下过夜的。星期四晚上——星期五凌晨,对不起——在那个时候公路上没有一个人。除了
几头鹿在攻击花园。”他突然闭上嘴,他一放松,就变的近乎唠叨了。
    沉默了一会儿。两个警察现在看着地板,庞波脸上有一种泰德不理解的表情——他相信
他以前没见过,不是懊恼,虽然也包括懊恼。
    “这儿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
    “好吧,这很不错,波蒙特先生,”庞波终于开口说话了,“但这并非确信无疑了。我
们已从你和你妻子口中得到最后一对离开的时间,这或许是你们猜测的时间。如果他们像你
们认为的那么讨厌,他们将几乎不能证实你们的话。而如果这个罗立真是个朋友的话,他可
以说。。。。。。哦,谁知道呢?”
    虽然这么说,但阿兰。庞波已经有点泄气了。泰德看到而且相信——不,知道——两个
警察也看出这一点,但庞波还不准备放手。泰德最初感到的恐惧和其后的愤怒正在变成着迷
和好奇。他认为他从没见过困惑与确信如此势均力敌。聚会这一事实——他必须把它作为很
容易确证的事实——是庞波震惊。。。。。。但没有说服他。他看到,两个警察也没有完全被说
服,唯一的不同是两个警察不那么激动,他们不认识豪默。加马奇,所以他们没有任何个人
因素掺杂其中。阿兰。庞波有,这影响了他的判断。
    我也认识他,泰德想。所以也许我也有个人因素掺杂其中。那就是说,除了我的安全之
外。
    “瞧,”他耐心地说,两眼和庞波对视着,努力不显出敌意,“像我的学生们喜欢说的
那样,让我们回到现实。你问我们是否能有效证明我们在何处——”
    “你在何处,波蒙特先生。”庞波说。
    “好吧,我在何处。那是非常令人担忧的五个小时,那时大部分人都已睡够了。纯属运
气,我们——我,如果你喜欢这么说——至少能说清这五个小时中的三个小时。也许罗立和
他讨厌的女朋友在两点离开,也许他们在一点半或两点十五离开,不管是什么时候,时间都
很晚了。他们将证实那一点,即使罗立愿意为我做不在场伪证,那个女人也不会。我想如果
那个女人比丽看到我淹死后被冲上海岸,她会往我身上再倒一桶水的。”
    丽兹冲他笑着做个鬼脸,她从他手里抱过威廉,这孩子已开始局促不安。一开始他不明
白这个鬼脸,然后就清楚了。当然,这是由于那句话——做不在场的伪证,这句话是阿历克
斯。马辛用过的,他是乔治。斯达克小说中的一大恶棍。这有点儿古怪;他不记得以前在谈话
中曾用过斯达克式语言。另一方面,他以前也从没被指控犯了凶杀罪,而凶杀是乔治。斯达
克常干的事。
    “即使假定我少说了一个小时,最后的客人在一点离开,”他继续道,“更进一步假设
他们离开的那一分钟——那一秒——我跳进我的汽车,发疯似地开往罗克堡,我到那儿会是
凌晨四点半或五点。往西没有高速公路,你知道。”
    一个警察开始说:“阿森特妇女说大约一点十五她看到——”
    “我们现在不需要谈这个。”阿兰迅速打断他。
    丽兹突然发出一声愤怒的叫声,温蒂可笑地瞪着她。在丽兹另一个臂弯中,威廉已停止
扭动,突然全神贯注于玩弄他自己的手指,她对泰德说:“一点钟这儿仍有许多人,泰德,
有许多人。”
    接着她开始攻击阿兰。庞波——这次是真的攻击他。
    “你到底哪儿不对劲,警长?为什么你拼命地要加罪于我的丈夫?你是一个蠢人吗?一
个疯人吗?一个坏人吗?你看上去不像任何这类人,但你的行为让我怀疑,使我非常怀疑。
也许是根据抽签,是吗?你从操他妈的一顶帽子中抽出他的名字?”
    阿兰被她的气势汹汹弄得有点儿退缩,显然非常吃惊和困窘:“波蒙特太太——”
    “我认为我占优势,警长,”泰德说,“你认为我杀了豪默。加马奇——”
    “波蒙特先生,你没有被指控——”
    “没有。但你这么想,对吗?”
    红色慢慢爬上庞波的面颊,就像温度计中的色度一样,泰德认为这不是由于尴尬,而是
由于挫折。“对,先生,”他说,“我的确这么想,不管你和你妻子说过什么。”
    这回答令泰德惊讶不已。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使这个人(正如丽兹所说,他看上去一
点儿也不愚蠢)如此确信?这么他妈的确信?
    泰德感到一阵颤抖从背脊上升起。。。。。。这时,臆见怪异的事发生了。有那么一瞬,一种
幽灵般的声音充满他的心——不是他的头而是他的心。这声音似曾相识,,他已有三十年没
听过这种声音了,他是几百只鸟,也许上千只鸟幽灵般的声音。
    他抬手摸摸头上的小伤疤,颤抖又来了,这次更强烈,像电一样穿过他的皮肤。“为我
做不在场的伪证,乔治,”他想。“我有点危险,所以为我做不在场的伪证。”
    “泰德,”丽兹问,“你没事吧?”
    “哦?”他看着她。
    “你脸色苍白。”
    “我没事儿。”他说,他的确没事儿,声音已经消失,如果它真曾存在过的话。
    他转向庞波。
    “正如我所说的,警长,在这件事上我占有一定优势。你认为我杀了豪默。但是,我知
道我没有。除了在书中,我没有杀过任何人。”
    “波蒙特先生——”“我理解你的愤怒。他是一个可爱的老头,有一个傲慢的妻子,有
一点儿幽默感,只有一只胳膊。我也很愤怒,我将尽全力合作,但你必须扔掉秘密警察那一
套,告诉我为什么你到这儿来——到底是什么把你首先引向我,我很不理解。”
    阿兰盯着他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