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另一半





波刚到镇上时,胡子的谷仓是个固定的停车库。你走进谷仓,就能看到十五辆汽车停在原先
奶牛过冬的地方,这些车大多数都是在湖区有别墅的人的。胡子拆掉了隔墙,腾出一个大车
库,这些车一辆挨一辆地停放着,在漫长的秋天和冬天沉浸在稻草的清香中,陈年谷壳从谷
仓顶层落下,使发亮的汽车表面失去光泽。
    这些年来,胡子的生意一落千丈。庞波猜测这是因为他乱扔烟头的习惯传开了而产生的
后果。谁也不想在一场谷仓大火中失去自己的汽车,即使这只是一辆夏天用用的旧车。上次
庞波去胡子那里,看到谷仓中只有两辆汽车:一辆是锈迹斑斑、撞得一塌糊涂的汽车,另一
辆是泰德.波蒙特的旧福特车。
    又是泰德。
    几天,好像一切事情都落到泰德.波蒙特身上。
    庞波坐得更直了,下意识地把电话拉过来。
    “不是泰德.波蒙特的旧福特车?”他问胡子,“你能肯定吗?”
    “当然我能肯定,不是旧福特车,绝对不是,那是一辆黑色的托罗纳多车。”
    庞波脑中一亮。。。。。。但他不清楚为什么。不久前,有人跟他说起黑色托罗纳多车,但现
在他记不起是谁或什么时候。。。。。。但总会记起的。
    “我刚巧在厨房,给自己做杯冰镇柠檬汁,”胡子继续说,“这时我看到那辆车从谷仓
中倒了出来。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从没存过那种车。第二个念头就是谁能把它开到那里的,因
为谷仓门上着锁,只有我有一把钥匙。”
    “那些把车停在谷仓的人呢?他们没有钥匙吗?”
    “没有,先生!”这想法似乎冒犯了胡子。
    “你有没有看清牌照号码呢?”
    “我当然看清了!”胡子喊道,“我不是在厨房窗户上架着双筒望远镜吗?”
    庞波和特莱弗.哈特兰德巡逻时曾进过谷仓,但从没进过厨房(而且也不想进去),于
是他说:“啊,对,我忘了望远镜。”
    “可我没忘!”胡子得意而粗鲁地说,“你有铅笔吗?”
    “当然有,阿尔伯特。”
    “局长,为什么你不像别人一样叫我胡子呢?”
    庞波叹了口气:“好吧,胡子。为什么你不叫我警长呢?”
    “随便你说什么。现在你要不要这个车牌号?”
    “快说。”
    “第一点,那是密西西比州牌照,”胡子声音中有一种胜利的感觉,“你到底怎么看这
一点?”
    庞波不很知道该怎么看这一点。。。。。。只是他头脑中第三次闪亮了一下,这次比前两次都
亮。一辆托罗纳多车。密西西比州。一个小镇。牛津?是牛津吗?像隔着两个镇的那个镇?
    “我不知道,”庞波说,然后为了迎合胡子又补充了一句,“听上去非常可疑。”
    “你他妈说得太对了!”胡子欢呼道。接着他清清嗓子,又变得一本正经了,“好吧,
密西西比州牌照号码是62284。你听清楚了吗?”
    “62284。”
    “62284,对,你可以把这号拿到那狗屁银行查一下。非常可疑!哦,对!那就是我想
的!上帝吃了一罐豆子!”
    一想到上帝嚼豆子的样子,庞波不得不捂住话筒停了一会儿。
    “那么,”胡子说,“你将采取什么行动,局长?”
    我想趁自己头脑清醒时,尽快结束这次谈话,庞波想。这是我首先想做的事,另外我要
努力回忆谁提到——
    这时,他突然全身一冷,胳膊上满是鸡皮疙瘩,连脖子后面也像鼓面一样绷紧了。
    和泰德通话时——在那个疯子从米丽艾姆.考利住处往泰德家打电话后不久——开始杀
人的那天晚上。
    他听到泰德说:他随他母亲从新罕布什尔迁到密西西比州的牛津镇。。。。。。他的南方口音
几乎听出了。
    当泰德在电话上描述乔治.斯达克时,他还说了什么别的?
    最后一点:他可能开着一辆黑色托罗纳多车,我不知道哪一年造的,是那种马力很大的
车,黑色的,它可能是密西西比州车牌,但他肯定换掉了。
    “我猜他太忙了,来不及换。”庞波低声说。鸡皮疙瘩仍在他身上蔓延。
    “局长,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尔伯特,自言自语。”
    “我他妈过去总说这意味着你要发财了,也许我自己也应该开始自言自语了。”
    庞波突然记起泰德最后还补充了一个细节。
    “阿尔伯特——”
    “叫我胡子,局长。我告诉过你。”
    “胡子,你看没看到保险杠上贴着标语?你也许注意到——”
    “你怎么会知道这的?你们在通缉那辆车,局长?”胡子急切地说。
    “别管这些,胡子,这是警察的公务,你看到那上面写什么了吗?”
    “当然看到了,”胡子说,“上面写着:‘高贵的狗杂种’。你能相信吗?”
    庞波慢慢挂上电话,他相信,但告诉自己这没证明什么。。。。。。除了说明泰德波.蒙特疯
了。如果认为胡子看到的一切证明某种超自然的东西,那就太愚蠢了。
    然后他想到声音波纹和指纹,想到了成百上千只麻雀袭击伯根菲尔德医院的窗户,不禁
浑身发抖,持续了几乎足足一分钟。


    阿兰.庞波既不是一个懦夫,也不是一个迷信的乡下佬,那些乡下佬冲乌鸦做手势,不
让怀孕的女人靠近鲜牛奶,怕她们会使牛奶结块。他不是土包子,不会被城里骗子的花言巧
语打动;他不是刚出生的孩子。他相信逻辑和合理的解释。因此,等那阵发抖完了后,他把
他的电话本放到面前,查出泰德的电话。他发现本上的电话和他记的一样,不禁又好气又好
笑。显然,罗克堡的这位杰出的“作家朋友”已在他的脑海扎下根,比他想象的要深。
    “在那辆车中的必定是泰德。如果你排除了不可能的选择,还剩下什么呢?他描述过
它。老式收音机猜谜节目是怎么样的?说出它的名字,它就是你的。
    伯根菲尔德医院实际上遭到麻雀的袭击。”
    还有别的问题——太多的问题。
    泰德和他的家人受到缅因州警察的保护。如果他们决定收拾行李到这儿来过周末,那么
州警察应该个他打个电话,一方面是提醒他,另一方面是表示礼貌。但州警察既然已把在鲁
德娄的保护性监视视为例行公事,那么他们定会劝阻泰德此行。如果此行属于一时冲动,那
么他们更会竭力地劝阻他。
    那么一定有胡子没看到的——即保护他们的警车。如果他们真的决定旅行,警方就会派
一辆或更多的车跟着他们。他们完全可能出来旅行,因为他们毕竟不是囚犯。
    脑瘤患者经常做出奇怪的事情。
    如果那是泰德的托罗纳多车,如果他到胡子那里去把车开走的,如果他是一个人,那就
得出一个让庞波难过的结论,因为他对泰德有好感。这结论就是泰德故意甩掉他的家人和保
护他的警察。
    “如果是这样的话,州警察应该给我打电话。他们会发出详情通报,他们应该明白这是
他可能会来的地方之一。”
    他拨了波蒙特家的电话。第一声响就有人拿起电话,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接的电话,但对
方一开口,他就知道那人是警察。
    “你好,这是波蒙特家。”
    这声音很谨慎,听上去随时准备提出一连串问题。
    出什么事了?庞波想,接着的念头就是:他们死了。有人去那儿杀了全家人,动作迅
速、麻利、无情,就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保护、审问、电话追踪设备。。。。。。这一切全都没
用。
    他回答时,这些念头却一点儿也没流露出来。
    “我是阿兰.庞波”他简洁地说,“罗克堡的警长。我找泰德.波蒙特。你是谁?”
    一阵沉默,然后那个声音回答:“我是斯蒂夫.哈里森,警长。我是缅因州的警察。我
正要给你打电话,至少一个小时前就该给你打了。但这儿的事。。。。。。这儿的事糟透了。请问
你为什么打电话?”
    庞波想都没想就撒了个谎。他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这问题以后再说。
    “我打电话是想了解泰德的情况,”他说,“时间不短了,我想知道他们的情况。我猜
你那里出事了。”
    “事出大了,你都不敢相信,”哈里森冷冷地说,“我的两个人死了,我们确信是波蒙
特干的。”
    “我们确信是波蒙特干的。”
    “行为怪异的程度似乎与病人的智力呈正比。”
    庞波感到记忆幻觉不仅悄悄地溜进他的大脑中,而且进入到他的全身。泰德,总是回到
泰德身上。当然,他智力很高,很怪,而且他自己承认有脑瘤的症状。
    “那孩子根本没有脑瘤,你知道。”
    “如果那些检查没查处什么,那是因为没什么可查的。”
    “忘记脑瘤。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麻雀——因为麻雀又飞起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哈里森警官。
    “他几乎把汤姆.查特顿和杰克.埃丁斯砍成肉酱了,这就是发生的事!”哈里森喊
道,庞波对他的愤怒程度感到惊讶。“他带着全家人,我要抓住那狗杂种!”
    “什么。。。。。。他怎么逃走的?”
    “我没时间祥谈,”哈里森说,“这真是一个他妈的让人难过的故事,警长。他开着一
辆红灰色雪佛莱汽车,一个他妈的庞然大物,但我们认为他一定把它扔到什么地方,换了辆
别的车。他在你们那儿有座别墅,你知道位置和地形,对吗?”
    “对,”庞波说,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看看墙上的钟,差一分三点四十。时间,一切都
落到时间上。他意识到他没有问胡子马丁看到托罗纳多车倒出谷仓时是几点,那时这似乎很
不重要,现在却很重要了。“你们什么时候让他溜掉的,哈里森警官?”
    他可以感到哈里森对这问题很恼火,但他回答时却没有生气或辩解。“大约两点三十左
右。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换车需要一定的时间,然后他开往鲁德娄的家——”
    “他在哪里溜掉的?离他的家有多远?”
    “警长,我愿意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但没有时间了。关键是如果他开往别墅——这似乎
不可能,但这家伙疯了,很难说——他应该还没到,但他很快就会到达,他以及他的全家。
如果你和你的人去那儿恭候他,那就太好了。如果出现什么情况,你用无线电和牛津的亨
利.白顿联系,我们会派出大量的增援人员。无论如何,你都不要亲自逮捕他。我们估计他
的妻子已成为人质,如果她还没有死的话,孩子们也一样。”
    “对,如果他杀了值班的警察,他一定劫持了他的妻子,对吗?”庞波同意说,同时他
想:如果可能,你会把这算到泰德头上的,对吗?因为你决定已定,不会改变了。见鬼,你
都不会动动脑筋,而你的同伴却都死了。
    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回答这些问题可能引出更多的问题——但哈里森有一点说对了,
没有时间了。
    他犹豫了一下,非常想问哈里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一个最难回答的问题:哈里森是否
确信泰德在第一批增援警察到来之前,有充足的时间赶到他家,杀死警卫,劫走全家?但问
这个问题刚好触及到哈里森的痛处,因为这个问题中隐藏着指责:你们让泰德溜走了,这是
你们的失职。
    “我能请你帮帮忙吗,警长?”哈里森问,现在他的声音听上去已不生气了,只有疲倦
与烦恼,庞波对他感到同情。
    “可以。我马上派人监视那个地方。”
    “太好了。你会和牛津警察局联系吗?”
    “会的。亨利.白顿是我的朋友。”
    “波蒙特很危险,警长,极其危险。如果他露面,你一定要当心。”
    “我会的。”
    “跟我保持联系。”哈里森连再见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他的大脑过去一直沉湎于常规,现在觉醒过来,开始提问。。。。。。或试图提问。庞波认为
他没有时间循规守矩了,必须使所有可能的线路畅通无阻。他感觉事情已发展到了这种程
度,某些线路会自动关闭了。
    “至少叫上一些你的人。”
    但他不准备这么干。他本打算叫上诺里斯.里杰威克,可他不值班,不在镇里。约翰受
了伤,仍卧床不起。西特.托马斯外出巡逻了。安迪.克拉特巴克在这儿,但克拉特是新
手,而这事很麻烦。
    他想一个人干。
    你疯了!常规在他脑中喊道。
    “我也许会去那儿。”庞波大声说。他在电话中查到阿尔伯特.马丁的号码,给他打电
话,问他第一次就该问的问题。


    “你看到托罗纳多从你谷仓出来时,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