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另一半
孩子们已经睡了,但有一个声音坚持说:斯达克杀了两个孩子,还有泰德。
悄悄地杀了他们。
用他带的剃刀杀的。
她告诉自己,如果那种事发生的话,麻雀会知道的,它们会做出反应的,这会有所帮
助,但只能帮上一点忙。麻雀对屋子周围不熟悉。天知道它们会做什么。。。。。。或什么时候
做。
天渐渐变暗,这时庞波突然说:“如果时间够长的话,他们俩会颠倒过来,是吗?泰德
会开始生病。。。。。。而斯达克则会开始痊愈。”
她大吃一惊,差点儿把手里端的一杯咖啡掉到地上。
“对,我也这么想。”
一只潜鸟在湖面上鸣叫,那声音孤独、痛苦。庞波想起楼上的两对双胞胎,一对在休
息,另一对正在挣扎着把他们的想象力合而为一。
屋外,天色渐渐暗下来,麻雀在观望等待。
“那块跷跷板已经在动了,”庞波想。“泰德那头翘起来,斯达克那头降下去。在楼上
那扇一开便形成两个入口的门后面,已开始发生变化。”
“无论如何,快结束了。”丽兹想。
好像这个念头导致的,她听到开始刮风了——一种奇怪的旋风。只是湖面像碟子一样
平。
她站起来,睁大眼睛,双手摸着喉咙,透过落地玻璃窗向外看。她想喊庞波,但说不出
来。这没关系。
楼上传来奇怪的哨声,像是从变形的笛子中吹出的声音。突然斯达克厉声喊道:“泰
德?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随后砰地一声,像是枪声。片刻之后,温蒂开始哭起来。
屋外,暮色之中,成千上万只麻雀拍打着翅膀,准备起飞。
第二十六章 生死之搏
一
当丽兹关上门,留下他们两人后,泰德打开笔记本,盯着空白爷看了一会儿,然后拿出
一支削尖的贝洛尔铅笔。
“我要从蛋糕开始写。”他对斯达克说。
“好,”斯达克说,脸上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很好。”
泰德把铅笔放在空白页上。这是最美妙的一瞬——在写第一个字之前。这就像某种手
术,最终病人总是死去,但你还是这么做,你必须这么做,因为你天生注定要这么做,别无
选择。
记住,他想。记住你在做什么。
但他内心深处很想写《钢铁马辛》的那部分在提出抗议。
泰德俯身向前,开始在空白纸上写起来。
“
《钢铁马辛》
乔治.斯达克
第一章 婚礼
阿历克斯.马辛很少胡思乱想,在这样的处境中更是从不胡思乱想。但这次却这么想
了:全地球五十亿人口,我是惟一站在一个移动结婚蛋糕里的人,手里拿着一支0。223口径
的和克勒——科赫式半自动枪。
他从没被关在这样的地方上。空气浑浊,但即使不浑浊,他也不能深呼吸。蛋糕的糖霜
是真的,但下面除一层薄薄的高级灰胶纸板外,什么也没有。如果他深呼吸的话,站在蛋糕
上面的新娘和新郎就可能摔下来,糖霜就会裂开和。。。。。。
”
他写了几乎四十分钟,越写越快,脑子里逐渐冲满了婚礼宴会的声音与画面,
这一切都以一声爆炸告终。
最后他放下笔,铅笔已写秃了。
“给我一根烟。”他说。
斯达克扬起眉毛。
“对。”泰德说。
桌上有一盒帕尔.摩尔斯牌香烟,斯达克抖出一根,泰德拿了起来。这么
多年没抽烟了,香烟叼在嘴上的觉得很怪。。。。。。有点太粗了,但这感觉很好,
很对劲。
斯达克划着一根火柴,送到泰德面前,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眼无情地刺激着他的肺,
他立即感到一种眩晕,但对此毫不在意。
现在我需要喝杯酒,他想。如果事情结束后我还活着,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一杯。
“我以为你戒烟了。”斯达克说。
泰德点点头。“我也以为自己戒了。我能说什么呢,乔治?我错了。”他又猛吸一口,
从鼻孔中喷出烟。他把笔记本转向斯达克,“该你了。”他说。
斯达克俯身过去,看了泰德写的最后一段,没有必要多看,他们俩都知道这个故事怎么
发展。
“
屋里,杰克.兰格雷和托尼.韦斯曼特在厨房,罗立克现在该在楼上。他
们三人都带着斯泰尔——奥格半自动机枪,这是美国制造的惟一的好机枪。即使有些化
装成客人的保镖动作敏捷,他们三人仍能组成强大的火力网,掩护撤退。让我从蛋糕里出
来,马辛想,这就是我所要求的。
”
斯达克自己点着一根香烟,拿起一支贝洛尔铅笔,打开他自己的笔记本。。。。。。
这时他停了下来,真诚地望着泰德。
“我害怕,伙计。”他说。
泰德对斯达克感到一阵同情——尽管他知道斯达克过去的所作所为。“害
怕,你当然害怕,”他想,“只有刚出世的婴儿不害怕。岁月流逝,纸上的字并不会变
得更黑。。。。。。但空白之处却的确变得更白。害怕?不害怕才怪呢。”
“我知道,”他说,“你知道该怎么办——惟一的办法就是去做。”
斯达克点点头,伏在他的笔记本上。他两次翻看泰德写的最后一段。。。。。。然后开始写起
来。
“马辛。。。。。。从。。。。。。不想知道。。。。。。”
他停了很久,然后一口气写道:
“得了哮喘病是什么滋味,但在此之后如果有人问他。。。。。。”
又暂停了一下。
“他会记住斯克莱蒂的工作。”
他又重读了一遍自己写的,然后怀疑地看着泰德。
泰德点点头:“写得不错,乔治。”他突然感到嘴角一阵刺痛,用手指摸摸,发现那里
肉开始化脓。他看看斯达克,发现斯达克嘴角边同样的脓疮消失了。
“发生了,真的发生了。”
“继续写,乔治,”他说,“全力以赴干吧。”
但斯达克已经伏在他的笔记本上了,现在他写得更快了。
二
斯达克写了几乎半小时,最后满意地喘了口气,放下笔。
“很好,”他得意地低声说,“好得无以复加。”
泰德拿起笔记本读了起来——但他不像斯达克那样,而是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他寻找的
内容在斯达克写的第三页第九行出现。
“
马辛听到刮擦声,全身僵硬,两手抓紧黑克勒一麻雀枪,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两百多位
客人聚集在蓝黄相间大幕下的长桌边,正在木版旁把折叠麻雀推回去,木版是用来防止妇女
高跟鞋麻雀踏草坪。客人在起立为麻雀蛋糕他妈的欢呼。
”
他不知道,泰德想。他在一遍遍地写着“麻雀”这个词,却。。。。。。一点儿。。。。。。也不知
道。
他听到麻雀在头顶上不安地走动,双胞胎抬头看了几次才入睡,所以他知道他们也注意
到了麻雀。
但乔治不知道。
对于乔治来说,麻雀不存在。
泰德又低头看手稿。那个词越来越多地出现,到了最后一段,开始整句出现。
“
马辛后来发现麻雀在飞,他亲手挑选中惟一真正听话的是他的麻雀,是杰克.兰格雷和
罗立克。所有其他人,他一起飞了十年的麻雀,都在麻雀上。在马辛对着他的麻雀对讲机喊
之前,麻雀开始飞起来。
”
“怎么样?”泰德放下手稿时,斯达克问,“你认为怎么样?”
“我认为很好,”泰德说,“但你很清楚,对吗?”
“对。。。。。。但我想听你这么说,伙计。”
“我还认为你看上去好多了。”
这是真的。但斯达克沉浸在阿历克斯.马辛充满暴力的世界时,他开始痊
愈。
脓疮正在消失。破裂腐烂的皮肤又呈现出粉红色,新皮肤从脓疮两边朝中
间愈合,有几处已经合在一起了。烂成一团的眉毛又长了出来。黄脓也不向斯
达克衬衣领上滴了,正在干起来。
泰德抬起左手,摸摸他左太阳穴处的脓疮,把手伸到面前,手全是湿的。他又身手摸摸
前额,皮肤很光滑,那个白色伤疤不见了。
跷跷板的一头上去了,另一头沉下去了,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又一条规律。
外面黑了吗?泰德想应该黑了。他看看表,但这没有用,表五点十五就停了。时间无关
紧要,他必须快点儿行动。
斯达克在烟灰缸里掐灭香烟:“你想接着干还是休息一下?”
“为什么不接着干呢?”泰德说,“我认为你行。”
“对。”斯达克说,他并没看着泰德,只看着字,一只手理理重又变得光泽的金发,
“我也认为我行。准确地说,我知道我行。”
他又开始潦草地写起来。泰德探身去拿铅笔刀,斯达克抬头看看他,又低下头。泰德把
一支铅笔削得像剃刀一样锋利。当他转过身时,从口袋里掏出罗立给他的鸟哨,紧紧握在手
里,又坐了下来,看着面前的笔记本。
时间到了,他对此确信无疑,惟一的问题是他有没有勇气试了。
他内心有些不愿意,仍渴望着写书。但他惊讶地发现,这欲望不像丽兹和庞波离开书房
时那么强烈。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和斯达克分开了,斯达克正在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这再
也不是他的书了。阿历克斯.马辛和一开始就拥有他的人在一起了。
泰德左手紧握着鸟哨,伏在他的笔记本上。
“我是创造者,”他写道。
整个世界似乎静止了,在倾听。
“我是拥有者。”
他停下来,瞥了一眼熟睡的孩子们。
再写五个字,他想,只写五个字。
他发现自己从未那么渴望写这五个字过。
他想写小说。。。。。。但不仅如此,他不仅想看第三只眼睛所展示的可爱的景象,他更想要
自由。
“再写五个字。”
他把左手伸到嘴边,紧紧咬住鸟哨,就像咬住雪茄一样。
“现在别抬头,乔治。别抬头,别从你正在创造的世界向外望。现在别。亲爱的上帝,
别让他看真实的世界。”
他在面前的白纸上,冷冷地用大写字母写下“灵魂摆渡者”几个字,把它圈起来,在下
面划了一个箭头,在箭头下面写道“麻雀飞起。”
屋外,风刮起来——但那不是风,是几百万片羽毛在摆动,这是泰德脑中的景象。突
然,他脑中的第三只眼睁开了,睁得比以前还要大,他看到了新泽西州的伯根菲尔德——空
荡荡的房子、空荡荡的街道、春天和暖的天空。他看见到处是麻雀,比以前还多。他成长的
世界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鸟舍。
只是它不是伯根菲尔德。
它是安德死韦尔。
斯达克停止了写作,眼睛突然警觉地睁大了,但已经太晚了。
泰德深吸一口气,开始吹起来,罗立给他的鸟哨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
“泰德?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斯达克伸手去争夺鸟哨。没等他碰到,砰地一声,鸟哨在泰德嘴里断裂了,划破了他的
嘴唇。这声音惊醒了双胞胎,温蒂哭起来。
屋外,麻雀的沙沙声变成了轰隆声。
它们飞起来了。
三
一听到温蒂哭,丽兹就向楼梯走去。庞波原地站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象让他证住了。大
地、树林、湖面、天空都被遮住了。麻雀像一个摆动的窗帘,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窗户。
当第一批小鸟开始撞击钢化玻璃时,庞波从麻木中醒来。
“丽兹!”他尖叫道,“快趴下!”
但她不想趴下,她只想到她的孩子在哭。
庞波穿过房间,向她跑去,速度惊人。他刚把她按倒,整扇落地玻璃窗在两万只麻雀的
撞击下,向里炸开。随后又有两万只,接着又有两万只,片刻之间,客厅全是麻雀,到处都
是。
庞波趴在丽兹身上,把她拖向沙发下面。世界充满了麻雀的尖叫声。现在,他们能听到
别的窗户的破碎声,所有的窗户。整幢房子全是这些小型自杀轰炸机的撞击声。庞波向外望
去,只见一片棕黑的东西的运动。
鸟撞在防火警报器上,响起一片警报声,电视机发出可怕的爆炸声,墙上的画都哗啦啦
掉下来,挂在湖边墙上的锅被撞落到地上,发出一阵叮当声。
他仍能听到孩子们在哭,丽兹在尖叫。
“放开我!我的孩子!放开我!我必须去救孩子!”
她刚从他身上露出半个身子,立即就被麻雀盖住了。它们咬住她的头发,发疯似的扑
腾,她拼命扑打。庞波抓住她,把她拖回来。透过客厅旋转的空气,他可以看到黑压压一大
群麻雀向楼梯上飞去——飞向楼上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