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雅的涂鸦
(四)
当天晚上,小买办贸易行在第六街的蓝宝石中餐馆举行了宴会,大宝被一致推选为公司总裁。老殷端起酒,说:“不得不服,不得不服——中国人扬眉吐气!从政治到畜牧,没见过您这么能煽的。您倒是给提点一下,属下到底怎么样才能修炼到您这手功夫哪?”大宝把酒一饮而尽,指着脚上锃亮的皮鞋说:“今天你干得就不错,继续努力吧。”
大家正谈得兴起,小钱忽然一拍桌子,对跑堂的说:“这清酒怎么才温了六成?日本味的不是!今天总裁来吃饭是给你们面子,你们就这么应付?”跑堂的连连道歉,拿酒要去重温,大宝却说:“慢着,我这人恨鬼子,他们喝热的,我偏要喝冷的。”小钱又道:“去呀,没听见总裁吩咐吗?我们现在爱国了——换冷的吧。”
他转过身,压低了声音,说:“总座,我有一计:咱们跟中国说,这钢三千块一吨,美国人那儿呢,我们出两千五。一来一去,咱们净赚五百。”老殷说:“我看不如这样:中国把钱寄来,咱们哥儿仨一分,到佛罗里达去!”
“佛罗里达好,就是热点!”大宝笑笑,说,“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小钱和老殷齐问:“什么问题?”
“送饭问题——想想吧,你们让人抓起来之后,轻则三年,重则五年,在监牢里担任虱子饲养员,到时候谁给你们送饭哪?”小钱和老殷面面相觑——美国的监狱谁也不熟,这确实是个实际问题。大宝道,“二位:梁山泊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两位是要当大亨呢,还是当流寇呢?孙子云,上兵伐谋,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杀人不见血。所以生意不如规规矩矩地做。中国虽然大,可是卖一点就会少一点,长期卖下去,有什么卖不完的呢?”
大宝刚说完,小钱已经把酒端起来了:“我完全拥护总裁关于卖国问题的谈话。我看这个酒也是一样,喝一点就会少一点,只要我们紧着喝,还怕喝不完吗?”老殷连声附和,举起杯子,三个人一饮而尽,大宝乘着酒兴说,“再宣布一个好消息:这次能赚五万。我准备拿出五千分给你们。也就是说,你们每人都能得整整两千五。怎么样,为了愚公精神,咱们干一杯吧?”
老殷小钱不动。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老殷问道。
“钱得平分。”小钱坚定不移地说。
“五万块是没法平分的。”大宝更坚定。
小钱掏出计算器,一五一十地按了一会,终于弄明白了无限循环小数的概念。
大宝得意地站起来:“怎么样,不赖我吧?一万,干不干在你们。”
“好吧,两万,剩下的算我们俩给总裁的贺礼。”小钱伸出手来,大宝握住,三个人狼狈为奸地笑了。
第一部分扮猪记(2)
(五)
好事多磨。
萝卜特公司的样本寄到中国,大笊篱表示十分满意。大宝跟猢儿狲签了抽成百分之一的合同。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运钢的船快到中国时突然起了风暴。连续两天,一点消息没有,小买办贸易行的同仁都失眠了。第三天大宝出去打探消息,回来时发现老殷和小钱正在拜佛。小钱穿西装,抹头油,老殷的名堂可就大了。他是念“阿弥陀佛”,每念一次便向前趴下去,抱一抱佛脚。
“印度人可不穿鞋,味儿好闻吗?”大宝好奇地问。
“俗话教导我们说,‘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老殷语气坚决。
“是啊,俗话是劳动人民经验的总结嘛。我看此次台风,只有观音能救我们了。”小钱胡乱地帮着腔。
“都他妈起来,给我站好。风暴在东海,南海观音管得着吗?瞧你们这点慧根!”大宝把两个手下拉起来,“告诉你们吧,船已经平安到达,明天款子就汇来了。”老殷和小钱对望一眼,坚持说这是不可能的。大宝说:“那好,明天九点到萝卜特公司领钱,你们谁去谁是孙子。”
“嘻嘻,”小钱乐了,“我去!为了钱当孙子怕什么。”
还是老殷憨厚,他只是咧着个嘴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正,大宝大模大样地跨进了猢儿狲的办公室。有了钱人也潇洒,大宝调戏一下女秘书:“鼓捣猫儿腻,宝贝儿,准备好了吗?”
“准备啥呀?”女秘书不高兴了。
“猫儿腻呀,”大宝心情愉快地开着玩笑,“别价,我的意思是美元。是这样的:九点钟猢儿狲先生跟我有一个约会。”
“先生,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女秘书讽刺地指一指墙上的大钟。大钟指向十点。大宝一愣:怎么回事,难道闹钟错了?
(六)
字条!
看了字条之后,大宝的头轰然一声炸了。
他回到公寓,打开老殷的房门,发现东西乱七八糟,好像被强盗洗过。再看时,桌上有个字条:“大宝,白白了您哪。你老觉得我和小钱是傻瓜,我们只好到佛罗里达去了。有一句临别赠言,今后一定要多对闹钟——时间就是金钱嘛。”
我靠,临别赠言,还他妈文诌诌的!大宝明白上当了:这俩把闹钟一拨,抢先把钱给领了。佛罗里达,什么好地方!电视上说得清楚,那地方相当于土匪之家,凡是脸上带疤,膀子上刺美人鱼,箱子里提着不义之财的都得到那边走一圈——衣锦还乡嘛。
大宝决定绝食,他躺在床上,让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经过仔细考虑,他决定给老殷和小钱各打八十五分。跟班,吃饭,拜佛,一句话,他们是先装傻,把自己推上总裁的位子,然后在最后关头……除了在字条上暴露了行踪之外,这“扮猪吃虎”之计基本上还是成功的。
唉,内斗,还是内斗。不怨天,不怨地,谁叫咱是勤劳智慧的中国人呢。妈的,还是看电视吧。他一跃而起,打开电视,亚运会正在进行,中国又得了一个冠军。照例的升旗唱歌,照例的多么激动。运动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大颗大颗地流眼泪,脸显得挺脏。
大宝又叹气了,唉,十四岁,多么令人羡慕的年龄啊。
(七)
风云突变。
当天晚上,大宝收到了大笊篱的一封电传:
“大宝,咱们让美国佬给装进去了。他们运来的全是废铁!钱我已经拒付了,另外我还得索赔。你苦大仇深,你得找美国佬算账,如果你在战斗中牺牲,我一定在八宝山给你立一纪念碑。”
大宝愕然了:难道“扮猪吃虎”的是美国人?
“铃——”是电话。
“小买办贸易行大宝先生吗?”是女秘书的声音,“我奉猢儿狲先生之命告诉你,由于你们提供的信息不准确,中国方面已经停止付款。这给我们贸易行带来很大的损失。为此我们决定停止执行跟你们的一切合同,并断绝和你们的往来。猢儿狲先生特意指出:有一次你曾经用恶毒的语言侮辱他的儿子,他个人准备在适当的时候跟你算一算这笔账。”
“请转告猢儿狲先生,千万别赖我。上次我说他的儿子是牲口,完全是脱口而出的。其实这事我错怪他儿子了——当爹的是牲口,儿子能不受连累吗?”
对方“扑哧”一声笑。大宝可不笑,他咔地一声挂上电话,便到院子里练拳去了。
(八)
猢儿狲没有食言,两个礼拜后的一个傍晚,大宝在门口碰上了他。“来得正好,”大宝慢慢把袖子卷起来,这些天来他一直穿着黄金荣的褂子,“按照我们中国的规矩,生死不论,一场定输赢。”
“好啊。”猢儿狲一挥手,从汽车里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大秃瓢,光着膀子,穿一黑色的皮背心,手里漫不经心地玩着一把水果刀。另一个的脸好像让上帝揉了一下,看着像花卷,还粘着几个花椒粒儿。
猢儿狲笑道,“只要你碰一碰我,马上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操,有那么严重吗?”大宝不信地问。
“当然了,我蒙你干吗,”猢儿狲信心很足,“在美国,未经警察局许可,一个手指头也别碰别人,要决斗,商场上见。不过我今天可是专程前来可怜你的——我瞧你伶牙利嘴,有把子傻力气,不如今后就到我们公司当跑街吧。”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您也别太语重心长了——中国武林对外讨债协会已经雇了我,任务就是向萝卜特贸易行索赔。”大宝傲慢地说。为了民族的荣誉,有时扯谎也是必要的。
“哈哈,我就喜欢你这气节。给你当跟班的那俩就差多了——放心,我一个大子儿也没给他们!”猢儿狲竖起大拇指。
“谁背后议论人哪?”出乎猢儿狲的意料,门开处是小钱!他的后面还跟着老殷,“想挑拨离间不是?心情我明白。”
“我们早就跟大宝言归于好了。”老殷自豪地说。原来那天他们俩一分钱没拿着,在外头转了大半夜。旅馆太贵,天亮时只好流着清鼻涕回来了。大宝决定给他们上私刑,可一时到哪去找趁手的家伙儿?没法子,只得命他们一人写一份检查了事。
“好吧,不提这个,”猢儿狲见中华民族已经团结起来了,只得变换一个话题,“说说大宝扯的这谎吧。你们一定还不知道:废铁运到中国,他们提出索赔,我们马上就把赔款寄到中国去了。你们看,这不是银行发来的收款证明吗?”他说着拿出一个纸条。
这个没料到,大宝他们三个都犯晕了。
“有点晕是吧?”猢儿狲满意地说,“其实这个套子很简单:在美国处理废铁要花很多钱,不如以做买卖为名把它运到中国倒掉。运费和赔偿费加在一起,还是比在美国处理便宜得多。运垃圾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够恶心人的吧?”
买办们答以沉默。
“你们中国人怎么搞的,怎么可以让我们倾泻垃圾呢?略施小计就把你们耍成这样,连我都有点过意不去了,”猢儿狲更加得意了,“为啥呢?我们美国的垃圾可多,核废料啦,破汽车啦,满街乱串的黑鬼啦,都往你们中国倒,要不了多久,中国就变成大垃圾场啦!”他哈哈大笑,得意忘形地拍一下大宝的肩膀。
“好!”大宝一把揪住猢儿狲,“你丫拍我肩膀,到警察局申请过了吗?”老殷和小钱向前一步,把两个保镖逼住了。
大宝砰地一拳,把身旁的一棵树打得木屑四溅,“你看,这叫窝心炮,也够恶劣的吧?”
猢儿狲脸色苍白,眼睛里透出恐惧。他看得出来,这主是个野人。
“嘿嘿,本来我可以打你,但是我不,”大宝笑了笑,松开他,“我不过是吓唬你一下,取个乐。告诉你吧,上礼拜你们从中国买的是大理石,其实就是那批废铁。拉线的北京肉包公司也就是皮包公司。”
“大笊篱拿着贵公司的定金,这就来拉斯维加斯。诸位到妓院门口去等他吧。”小钱嘲笑地说。
三个无法无天的外国佬爬上一辆老爷车,沿着灯红酒绿的第六街扬长而去。
这下轮到美国土著犯傻了。
(九)
“嚯!这景儿,上海滩似的。”大宝心情愉快地摇下窗户,让小凉风吹进来。
那时夜幕已经降临了,第六街的野鸡排起了散兵线,霓虹灯争相明灭,可不就像当年的上海滩吗?
第一部分吃狗肉记
那年年关,有一哥们请我吃狗肉。到了日子,骑车去赴宴,突然下雪了,路极滑。我摔着跟头,心想这哥们岂有此理,老大一北京城,住哪不成,非住得这么远?一跌一爬,到了地方,已经又累又饿。就见那里一大堆人,都在久仰久仰,发财发财。发完了财,大家便傻坐着,心里嘀咕:到底什么时候才干正事呢?
过了一会,正事来了,好家伙,热腾腾的一大砂锅肉。大家嗡地一声说吃。我这人不讲理,率先吃了几大块儿。那肉烧得贼烂,入口满嘴香,再咕嘟一声,来一小杯温好的花雕。正吃得死去活来,忽听一人说:“好咬口!这是只黄狗吧?”大家听了,说:“咦,怎么吃狗肉还能吃出颜色来?”我斜这位一眼,也没见什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