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雅的涂鸦
非是走走形式,只要他宋胖子答应了,这套房子还有跑吗?
下边这一段有些难以张口讲述。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无所畏惧——这个我的明白。但我修炼不足,道行不深,做了许多努力,还是没忍心对这一段进行任何文学加工。所以是用了新闻笔法,满足于把事实罗列出来。目的是使大家能了解这一段历史,而不是提供娱乐,这一点务请读的时候注意。
简单地说,两个星期之后我们教研室开了一个会。在会上宋胖子宣布了几件事:
第一,根据群众公议,教研室领导慎重研究:这次一间一套的房子,决定分给姚平同志。这里做一点解释,我们考虑了两个因素:一是道德品质和工作态度。小姚一贯安心本职工作(此处斜了我一眼),而且作风正派(此处斜了我和黎莹一眼)。二是将来职务和以往贡献。小姚以往的贡献不用我多说,至于职务,经学校批准,任命姚平同志担任本教研室副主任,协助我从事李白的翻译工作。
第二,我们教研室的小周同志笃信立志深造,已经在暑假期间办好了全部出国手续,上个星期他向教研室申请,我们考虑到他教的课已经有了妥善的安排(此处投我以微笑),批准了他的申请。不日他就要动身了。让我们大家热烈鼓掌,欢送小周同志(起立,全教研室长时间热烈鼓掌。小周同志则羞答答地站起来,娇艳得像个大姑娘)。
以下略去若干字——因为从那时起发生了什么我便不知道了。
不久,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了解到攻击宋胖子事件的编造者便是小周;又有人说,我那天晕过去和小周有关。这种说法是不公正的。据医生说,那是神经过敏和过度疲劳所致,是在某些情况下人人都会有的一种自身保护性反应。
实际上我还是感激小周的,因为我醒来之际又是一个早晨。周围很安静,太阳和蔼地照着我。我从窗户里看出去,天很蓝,宇宙亦清楚,朦胧诗正在流行,我想了想此事的前因后果,遂鼓勇写了生平第一首朦胧诗。那诗是这样的:
人生如演,
宇宙如戏,
天特蓝,
朦胧又美丽,
只是不知今日之尿布,
竟是谁家之窗口,
那飘扬的旗?
第一部分买车记
——卡迪拉克与小市民
一群朋友中,属我混得不如人。比如开车,别人是宝马奔驰,开出去威风凛凛,好像高速公路是他家的。我呢,说来惭愧,只敢占最边上的道。谁让咱的车破呢——破车毛病多,出了事好停不是?
第一辆车我是从隔壁吸毒犯手里买下来的。他要价一千六,说这是早期的卡迪拉克,有收藏价值。那时我刚学会开车,开去兜了一圈。回来后我指出车的毛病很多,底盘松散,排气管有洞,开起来一大股机油味,显然是汽缸漏了。总之,这车确实有收藏价值,但是除了收藏价值之外也就没什么其他价值了。
“那你出多少钱呢?”毒贩子问。
“看在邻居的份儿上,我出一百吧。”我开个玩笑,准备走了。其实我倒也不懂车,这套说词都是从一本教人买车的书上学来的。
“一百?No!”他愤愤地叫,看来他从来没让人这么宰过。“二百,至少二百。”
——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我把这辆车买了下来。
真是卡迪拉克,轻轻一踩,马上呼地一声窜出去。我在高速公路上疾驰,豪情满怀:二百块算什么?豪华车又怎么样?上高速公路也只实现了一项基本人权嘛。
但是我很快意识到基本人权也有它的代价。这宝贝车耗油太大。从公寓到学校,一加仑的汽油就见了底。到饭店刷盘子,来回一开,正好收支相抵。一个月之后,银行的老底子就露出来了。偏巧这时姐姐到美国来,我到西雅图去接了一趟。姐姐学文学,是有浪漫气质的那种人。她指着一座高山说:“嘿,上去看看。”我咬咬牙,把油门轰上去。到了山顶,她把头发一撩,野战军似地跳出去,巡视一圈之后,指着一座更高的山说:“走,再到那边看看!”
把姐姐送到她的学校之后,我彻底破产了。
车是不敢开了。我每天吃两个面包圈,小口喝凉水。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愤世嫉俗地看着头发飘动的美国小妞们开敞篷车驰过。自己的车则停在门前,仅供朋友们参观。朋友们在椅子上坐坐,试试电动窗户,说:“还是鸦能干,说话就成了豪华阶级啦。”我说:“可不——就是穷惯了,猛不丁的还有点适应不了。”
朋友走了,我蹬着破自行车去买菜,苦是苦点,心情还是舒畅的。
心情没舒畅几天,警察忽然在车上贴了一张二百美元的罚单,说是不许老停着不动。这简直岂有此理嘛:车一动就产生污染,还会发生交通事故,好好停那儿,大闺女似地多文静,干嘛非要开呢?
但是有啥法子。你有理,警察有枪,你跟他说去。我把吸毒犯叫来,说:“这车还是你开走吧,不收钱。”他笑一笑,说:“要想叫我把这车开走,除非给我五百块钱。”
我怀疑耳朵出了毛病,说:“哥们儿,不开玩笑吧?”他一本正经地说:“不不。美国嘛,都玩私有财产,这种事怎么好开玩笑?这车其实一直是我的。”说着拿出一张纸头,说:“你看,这不是车契吗?”
车契?这倒没听说过。我把纸头拿来,颠倒看了几遍,可不真有车契这个玩意。“车主”一栏下,可不就明白写着“吸毒犯”三个字?我生气了,说:“那么说上次你是蒙我了?”
“可不,”吸毒犯厚颜无耻地笑了,“要不怎么叫吸毒犯呢,瘾上来了什么都干。”又跟我商量:“你看,你把我的车开来开去,很多人都可以作证,要是上了法庭,你准玩完。怎么样,五百块私了了吧?五百不多。咱们还是朋友。”
这牲口,叫我说什么呢?
第一次买车上了一当,我是真生气了。我发誓再也不买车了。不但自己不买,而且也反对别人买。哪位朋友动了这心,我便跟他谈谈老一代如何把钱放进咸菜罐子,埋到床底下,再谈谈走路对于防治心血管系统疾病的作用,最后的压轴戏,当然是我的悲惨故事。朋友听了,发生了很大的触动,说:“啊——啊,可也是,保险又贵,要不暂时就别买了吧。”
勤俭持家的局面维持了半年,留学生中某些首先富起来的人终于绷不住劲了。
嗡地一声“买车”,风气马上大变。学坏还不容易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所有的人都觉得不买车就没法过了。我看大局控制不住,痛心地说:“买吧买吧。许你们买,难道就不许我买吗?”
可买什么车呢?美国车有教训,这次当然是买日本车了。丰田不错,可惜车型设计不好。有一次我开一辆丰田面包,赶上风大了点,车好像飘了起来,左一忽悠,右一忽悠,令人想起一种叫做“屁帘儿”的风筝。尼桑呢,也不错,但我不喜欢它的引擎,发动起来安静得令人怀疑。据说鬼子打中国的时候用的就是尼桑,引擎安静,也许是为了“悄悄地进村”吧?不管是为什么,有历史污点的车咱不用。最后我决定买一辆“本田小市民”。小市民这名字亲切,让人想起北京那些卖菜的朋友,他们慷慨仗义,把秤杆高高地翘起来,却在菜里秘密地泼了大量的水。我是这么想的:从成分上看,小市民也得算劳动人民,起码懂得怎么省油吧。
买车也不易,便宜车老让别人抢了。最后我用一盒伤湿止痛膏贿赂了送报的瘸子,让他一看到好车就打电话。这法子有效,不久他就挖掘到一辆1982年的小市民,开了11万英里,讨价却只有四百。
早上六点一刻,我已经等在车主的家门口了。别人行动也不慢,五分钟之内,走马灯似地来了十个人,其中四个留了下来。第一位长着威尼斯商人的鹰钩鼻,神色焦躁。第二个戴一大鼻环,眼光类似秦桧。剩下的俩人一拨,不住地低声耳语,我猜是在商量应当先干掉我们三个中的哪一个。
我不动声色,很明显,这种场合谁先认悚谁完蛋。
车主出来的时候,威尼斯商人一下子就挤到我前面。他咳嗽一声,大义凛然地说:“我先来的,我先看车。”鼻环倒不慌不忙,用手一指我,说:“明明是这位中国朋友先来的吗——不过他已经同意把他的位置让给我了。”车主问:“到底谁先来的?”剩下的两个人抱起胳膊,说:“你看着办吧。”说着把肌肉一块块绷出来,关节攥得叭叭响。车主脸色当时就变了。我看机不可失,把四百块钱掏出来,朝他怀里一塞,说:“他们都是看车,我可是买车。钱归你,车归我,就这么定了吧。”没等他反应过来,钥匙已经到我手里了。
这次,车契就在车里。
小市民造成了轰动,朋友看了车,都说:“好家伙,占这么大一便宜,我们批准了吗?”又说:“这么办吧,今天去抓螃蟹。”说话之间,车已经挤得满满当当了。那天月亮好,潮水大,螃蟹又多又肥。我们在海滩上架起锅,烧一堆营火,煮着螃蟹唱着歌,用汽枪打穿了不少啤酒罐子。回家一看,来回一百迈,只用了两三加仑油。我心服口服,想:凡事都不绝对,日本鬼子坏,可日本人民还是好的。
托日本人民的福,差不多有半年,我那儿天天大张宴席,吃的全是螃蟹和海鱼。最后大家也吃腻了,抹抹嘴,说:“改节目改节目,老打啤酒罐多没劲,现在枪法也练得不错了,打野鸡去!”说话又坐满了一车。可就在这时候,车出毛病了。一拧钥匙,什么动静没有。又试,还是没用。有聪明的判断说:“甭问,准是轮胎没气了。”可一看,气挺足的呀。更聪明的就说:“傻瓜,都下去!坐这么多人,当然发不起来啦!”
所有的人都下去了,还是发不起来。最后只好把车推到了修车站,让一个墨西哥的小胡子端详了一番。朋友们给他递烟,哄他说:“我们都喜欢你们墨西哥的玉米饼子,特文化!这车我们知道,没啥大毛病,弄点油润滑润滑就成!”小胡子听了乐不可支,接过烟说:“好说好说,明天来取吧。”我追问一句:“您看这得多少钱呢?”小胡子想了想,说:“既然大家都喜欢玉米饼子,我给半价,只收五十吧。”
第二天取车时,小胡子变卦了。他说我的车因为电池没电,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因此在修理的时候多花了一倍的功夫,工钱也得多一倍。我有些生气,说:“五十块可是你说的——没金刚钻你别揽瓷器活啊。”
“金刚钻?有金钢钻我早享福去了,还在这儿修车干吗?一百五,一手交钱,一手交车。”他一点也不含糊。
“什么?就算加一倍也不能一百五啊。”我急了,众哥们儿则七嘴八舌地给他补习算术。
可他也有他的理:“你们不是喜欢墨西哥文化吗?俺们墨西哥就这么算;其实一百五也没修好。干脆,你放下五百,我给你彻底修修吧,”说着他把车盖子打开,指着一个大王八似的东西说,“你看,这就相当于车的心脏,你摸摸——挺凉是不是?”我们几个人上去一摸,是挺凉——而且还不跳,一时哥儿几个也没话了。
“心都不跳了,即使抢救过来,也得半身不遂,”他说着,又把车里一根黑色的管子揪下来,“看吧,这是血,都成啥颜色了?”水碧绿,哗哗地往外流,的确太肆恕N铱此プ×硪桓茏佑忠荆南胙芏季径狭耍遣桓嫱炅寺穑扛辖衾∷担骸氨鹁颈鹁荆樱腋恍新穑俊薄 ?br /> “五百?”他满怀希望地问。
“五百可没有,还是一百五吧。”
“那可保证不了质量。”他失望了。
“没关系,我认了。”我交了钱,拉众人上车。可才开出去半条街,车子一口气没接上来,又不动了。回头一看,那家伙正冲我们乐呢。“说了保证不了质量嘛,”他得意忘形地走过来,“怎么着,还是留我这吧?八百块,我担保你这辈子再也不用修它了。”
涨价涨得这么快!这次他是真正地激起公愤了。哥们儿里有一个特鲁的,一把就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