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清浅流年四时录





  沉柯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形有些不稳,华尘却没有伸手去扶,只是帮她紧了紧斗篷。
  “去哪里?”沉柯望着抽条的柳树,对他眨了眨眼睛。
  华尘笑而不语。
  马车颠簸良久终于停下,沉柯已经枕着自己的手睡着了,华尘轻轻推了她一把,她便从梦中惊醒。
  “下车吧。”华尘说着先探出身去,又挑起帘子将沉柯扶了出来。
  沉柯一脚踏在地上,仰头一看,惊诧的低呼出声。
  映入眼睛的,是一望无际的梅花,火红的艳丽的开着。
  “竟然是片梅林。”沉柯喃喃道:“这个季节了,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华尘很是满意她的反应,低声笑了出来:“自然不是野生的。”
  沉柯疑惑的转头看他。
  “几个月前,京城老字号齐家大当家名下的商号出了问题,叫华弄月算计了去,差点损失了半壁江山,于是老爷子便派人来求我,我听说他家有片久负盛名的梅林,就以那个为条件,帮了他。”华尘抬头望着火红的梅花,解释道。
  沉柯沉默了一下。她知道这几年华尘一直在暗中丰满自己的羽翼,他没有哪怕一刻歇过放过华弄月的念头。无论从武林还是从朝廷,都在慢慢张开了一张名为颠覆的大网,却没料到,这张网已经庞大到这样的地步了。
  当年华弄月一把大火烧了华府,烧死了府中所有人,自己夺了华家家主之位,却在登位之后为华家众人披麻戴孝半年,博得了一众人的好评,没有人知道当年的大火是她亲手放的,除了华尘。
  “华弄月为人精明,生意倒是做的不错。”华尘无谓的摊了摊手:“只是太过于注重玩弄权术,朝中早有高官看她不顺了。”
  沉柯轻轻点了点头,随着华尘向梅林深处走去。
  “华尘。”走了半晌,沉柯忽然开口:“其实最会玩弄权术的是你吧。”
  华尘一愣,脚步放慢下来,然后飒然一笑:“人心的弱点实在是很好利用。”
  沉柯也笑了,回身轻轻摸了摸华尘的头:“做太多坏事会下地狱的。”
  华尘听后,慢慢咧开了嘴角,笑成一个漂亮的新月。
  “如果你陪我一起,下地狱也不是不可以。”
  这句话就这样轻飘飘的脱口而出。
  沉柯微微抬了眉,瞪着华尘看了半晌,忽然扑哧一声笑弯了腰:“下地狱也不放过我。”笑着笑着却突然咳了起来。
  “我……咳咳……我觉得……地狱……咳咳咳咳咳……不太适合我……”沉柯一边咳一边笑道:“我可是……咳咳咳……好人……”
  华尘任由面前的女子边笑边咳嗽,只轻轻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沉柯咳了好一阵,直到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色才歇住,刚想说话,嘴角却流下一丝血来。
  华尘抬手帮她擦掉,正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张口,感觉后背一凉,连忙将沉柯拉到了怀里护住,待得感觉到后背火烧火燎的疼痛时,已经晚了。
  “华尘,你受伤了。”沉柯闻着刺鼻的血腥味,云淡风轻的开口道。
  “是啊。”华尘护着她,望着四周渐渐围上来的刺客,自嘲的笑了笑:“都怪你咳太重,害我都没听到声音。”
  刺客是谁请来的,问都不用问,除了华弄月还能有谁那么希望华尘死。
  沉柯没有说话,安静的站在他身后,抬起眼睛打量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人,默默数了数,竟然有三十人之多。
  “真是大手笔。”沉柯叹了口气。
  彼时的华尘武功虽有小成,却也并没有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境界,三十个人中至少十人是凝神聚气的好手,华尘面上虽然笑着,心下却暗道不妙。
  正寻思着脱身之法,却感觉身后之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华尘。”沉柯说道:“叫我一声师姐怎么样?”
  “嗯?”华尘没理解沉柯的意思,手上的长剑已经被抢了。
  “我入门时间毕竟比你久。”沉柯抖着他的长剑,漫不经心的收敛了笑意:“师父教给我的东西,只有一样是你不会的。”
  华尘一听,霎时白了脸色,劈手就要去抢沉柯手中的剑,却在触到沉柯衣角的瞬间,被剑柄重重敲在了伤口上,疼得他双眼发黑。
  在意识消失之前,他只来得及听到沉柯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记忆就定格在了漫天火红的花瓣之中。
  “我陪你。”
  沉柯说道,声音轻柔,恬淡如白色。
  不过是下个地狱,我陪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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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华尘被背上的伤口疼醒,张开眼睛开到的是火红的夕阳。
  他轻轻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依然躺在那片梅花林,身上盖着火红的斗篷。全身沾满了灰尘和梅花瓣,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如此狼狈。
  华尘勾了勾嘴唇,沙哑的吐出一连串笑声,却在没来及收声之前,已经落下了眼泪。
  沉柯身体不好,只能学习一些简单的武功招式,然而她嘴中唯一她会而自己不会的东西,华尘知道是什么东西。
  繁花三千。
  以自己全身之精气神凝成的剑招,却是杀敌一千自损五百的招式,对于沉柯这样的身子,便是同归于尽。
  “骗子。”有眼泪流到嘴里,华尘又笑了:“不是说不合适地狱的么。”
  伤口很疼,犹如万千根针扎着一般,可是心里却没有感觉,痛苦,伤痛,悲哀,撕心裂肺什么的,全然和他没关系。
  华尘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只知道周身都很冷,彻骨的凉,冻得他骨头都要结冰了,他这辈子从不知道冷是如此要命的事。
  直到第二天晨光熹微,他才在迷迷糊糊之中被赶来的沉渊救了起来。
  “师父。”华尘咧着嘴对着沉渊笑。
  沉渊将他背在背上,轻轻放上了马车。
  “师父,地上很凉,去寻一下师姐吧,不要叫她一直躺着。”华尘道,声音轻柔。
  沉渊撩起袖子擦了擦他的脸,低声道:“柯儿没有在这里。”
  三十几具尸体,死状凄惨,皆是刺客的,却没有发现沉柯的。
  华尘张大了眼睛,只觉得心脏快要裂开。
  按道理来说,沉柯用了繁花三千,万没有活下来的道理,可是尸体呢?华尘捂着自己的心口,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可以期待一下,抱着希望向佛祖祈求一下。华尘觉得,如果说是为了沉柯,那么他偶尔有一下卑微的信仰也无所谓。
  一瞬间,所有的强大尽数粉碎,原来所谓的信仰,真的是淬了毒的糖果,越吃越痛苦,却欲罢不能。

  番外:归尘(三)

  五年后,华府。
  华弄月坐在华府正厅中,时值初春,她却满头大汗。
  “当家的,不能再等了,铺子那边已经等不及了啊!”华家成衣铺的大掌柜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珠,颤声道。
  “郑掌柜,光你衣服铺子等不得,那茶叶铺子就等得么?”站在一边白发苍苍的老人一听登时就不乐意了。
  “冯掌柜啊,两头都是贡品,怪罪下来我们哪里担当的起啊!”郑掌柜肥厚的双手不停的颤抖,面上冷汗冒个不停,五官都搅在了一起。
  六天前,一场大火烧尽了华家最大的丝绸仓库,烧得连一片能做手帕的丝绸都没留下,华家损失惨重。但若仅仅如此,顶多也就是钱财问题,定不会让华弄月如此手足无措,可偏偏里面储存着的是开春便要进宫给命夫裁制衣服的上等丝绸,即便富享天下如华家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拿出那么多的原料,若赶不上时间那便是怠慢皇家的大罪。
  可是还没等华弄月来得及求爹爹告奶奶把这件事给搪塞过去,没过两天,又有冯掌柜亲自来敲华府的大门,老泪纵横的上报说今春的新茶才采摘下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好,临时存放新茶的茶厂便也起了一场大火,这回倒好,衣服铺子烧的是仓库,这边可是连茶厂都给烧没了。而好死不死的,那茶也是贡品。
  华弄月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当家的,你倒是给拿个主意啊!”郑掌柜着急得连尊卑都忘了。
  “今年春天虽然干燥,可也没有逮谁烧谁的道理啊!还偏偏都是华家……”冯掌柜是个有些保守的老头,捻了一把胡须,叹了一口气:“自从……那场大火后……华家是不是得罪了火神……当家的,要不您改天上庙里去拜一拜吧……”
  这一句话彻底把华弄月惹恼了,一脚就将面前的茶几给踹出去几米远。
  这哪里是什么天灾,哪里有那么会选地的天灾!这分明就是人祸!是几年前逃出府的贱蹄子干的!他要告诉她他回来了,用当年她自己的手段,烧掉她的一切!
  两个掌柜看当家人发火了,皆战战兢兢的垂头站在了下首不敢吱一声。
  却在这紧要关头,门啪嗒一声就被推开了,两个掌柜吓了一跳,皆回头望着滚进来的人。
  “这回又烧哪里了!!”华弄月大喝一声,一把就将身旁竖着的前朝钩花古董花瓶砸了。
  来人惊魂未定,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当家的饶命,当家的饶命。”
  华弄月砸完花瓶,气出了大半,转过身去望着地上跪着的人,那是王掌柜的,掌管着华府的盐业。
  华家历来几辈人都和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官盐这一块肥肉朝廷也一并甩了给华家。
  “说吧,又出了什么事?”华弄月阴沉的问道。
  “禀……禀当家的……今年朝廷的官盐……包……包给了沉家……”话还没说完,只听扑通一声,然后是两个掌柜的惊呼声,王掌柜赶忙抬头,见华弄月已经坐在了地上。
  丝绸,茶,盐,历来都是华家的三大顶梁柱,如今烧的烧毁的毁,这是天要亡她华弄月。
  “好……好啊……”华弄月挥开来扶她的三个当家:“好……好得很呐!好……你儿子成气了……”
  三个当家面面相觑,完全听不懂华弄月在嘀咕什么。
  “你们都下去吧。”华弄月笑了半晌,对三个当家挥了挥手。
  三人还在等着当家的拿主意,现下看来当家的都快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了,也不敢逼她,这要是逼死了谁也没好处,只能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
  “沉家……华尘……好……哈哈哈哈……好……”
  屋里只有华弄月语无伦次的笑声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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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华尘,正坐在沉家大院中晒太阳。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饭后必然要在院中的石头上寻个舒适的位置坐着晒太阳。
  此时的他,相较之于五年前的青年样子,已经完全脱了稚气,身骨颀长,面若冠玉,唯一未变的还是那副从不曾变过的笑脸,不知迷了多少女儿的心去。
  “公子,已经全部按吩咐去做了。”小厮站在阴影出对他一礼,毕恭毕敬的说道。
  华尘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翻了翻放在身边的檀木匣子,无谓的笑了笑。
  “公子……”小厮犹豫了一下,一咬牙还是说了:“您再这样下去,都要成纵火犯了……”
  华尘一听,低声笑了出来:“是啊,真是不妙呢。”
  小厮见华尘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五年的时间能够做什么?对于很多人来说,五年不过弹指一瞬间,还没恍过神来就过去了,而对于华尘来说,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是省着时间过过来的,因此尤其的长。
  五年里,他去找过玄心大师论过道,陪清虚子喝过茶,与濮阳大家下过棋,最终打败了自己的师父沉渊,出师后得了个琴书生的美誉。
  而更重要的是,他亲手建起了沉家,仅用五年,便让它成为了朝中的新贵,商场上的老手,俨然有和华家分庭抗礼之势。
  众人皆不明,既然当家的姓华,为何当初建府做事都要顶着沉这个姓,只有华尘一人知晓原因。
  当年梅林之中沉柯失踪后,华尘随着沉渊回了思云居养了几个月伤,却也是万念俱灰。谁知在华尘伤好后,沉渊递给他个精致的沉香木匣子,华尘打开一看,里边尽是房契地契,还有与当世几大商家的合作契约,甚至还有一本手抄本,上面是沉柯隽秀的字迹,细细的记录了各个当家人的好恶和弱点。
  “这是柯儿为你准备的。”沉渊如是说。
  华尘捧着匣子良久无言,最后还是笑了。
  “你说我俩,到底谁才玩弄权术,谁才最该下地狱?”
  匣子里装的,是华尘的第一桶金,更是一张巨大的关系网。沉柯这一世极短,大半的心血大概都耗在了这匣子中的东西上。
  “你要如何用他,便不是为师能管的了。”沉渊将盒子递给他,再没多说过一句话。
  自此以后五年,成就了现今的华尘。
  一个琴书生,享尽世人赞誉,备受追捧,一个沉家当家人,唯利是图,重利轻别离。两种不同的身份交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