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果然,外事四夷,哼……去病呆然是受了你的影响!”刘彻所指的自然是霍去病几次三番推辞出征西域之事,这也是他为何一定要子青死的真正缘故。怎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废掉他手中的一柄绝世利器。
“陛下!”霍去病跪下,“卑将绝非受她影响,元朔四年之后,匈奴默南再无王庭,汉匈相安无事,而汉廷却因连年征战,百姓不堪赋税,流离失所者众,卑将实在是于心不忍。”
“不必再说了!”刘彻双目怒火中烧,只想速速除去子青这个眼中钉,“她射杀关内侯,罪证确凿,把她给朕拖出去斩了!”
左右侍从上前两步,却又被霍去病狠狠一瞪,而退缩不前。
“我所怕之事,陛下若能听得一二,要我性命,又有何难。”话音刚落,子青一个旋身,快捷无比自距离她最近的侍从身上抽出佩剑,往脖颈上一横……说时迟那时决,剑堪堪嵌入她的脖颈,却被人牢牢擒住。
那瞬,包括子青在内,在场的所有人皆大骇——霍去病徒手抓在剑刃上,鲜血淋漓,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将军!”
子青急急松开剑柄,急急拿了他的手来看,手掌上伤口极深,显是将军擒剑时所用气力颇大。
“将军,事到如今,子青已是死不足惜,你何苦……”她心疼不已。
“丫头,别做傻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别作傻事!”霍去病深看着她,也不管自己的手尚伤着,轻轻抚上她脖颈上的血痕,骤然之间,翻掌往她后脖颈重重一击……看着子青晕厥过去,他将她抱住。
“陛下!”霍去病转向刘彻道,“请陛下饶过青儿,李敢是卑将所杀!”
他这一句,刘彻呆住。
“去病,不可胡说!”见他竟然不惜替子青顶罪,卫青发了急。
“这种话能说吗!你竟然还想替她顶罪!”
看着霍去病,刘彻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狠踹了他一脚。“李敢是卑将所杀!”霍去病侧着身子护住子青,不让刘彻踢到她,自己踉跄一下,复跪好沉声道,“李敢是中箭身亡,她左手已废,使不得力,根本拉不开弓,怎么可能杀得了李敢!”“她左手已废?”刘彻显然不信,看上去子青样子好端端的,“怎么可能?”
“陛下若不信,可请太医为她诊断!”
刘彻眼神示意,侧后方便行出一名太医上前为子青诊脉。过了半晌,太医转身朝刘彻禀道:“左手经脉已损,已用不得力。”
“能拉弓吗?”
“绝不可能。”太医禀道。
刘彻半晌没有说话,脸色阴晴变幻不定。
“若陛下一定要问罪的话,杀卑将就是!”霍去病跪在地上,声音中投有丝毫畏惧,“但她确是无辜的。”
“你……你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刘彻怒道。
深恐陛下一时激怒,卫青再无法旁观,疾步上前,跪道:“陛下,去病只是一时糊徐,陛下三思啊!”
卫伉也忙跟着跪下来。
紧跟着,数位臣子也跪下来替骠骑将军求情。
刘彻死死盯着霍去病,后者只是跪着,一动不动,哪怕连一个求饶的眼神都没有给他……哪怕给他一个台阶下呢,这孩子硬得让人恼恨,刘彻狠狠地想着。
“滚!”
他上前又踹了霍去病一脚,霍去病护着子青,不避不让硬受了他这脚。
“给朕滚得远远的,到朔方去驻守,朕再也不想看见你,看见你们!”刘彻踉跄地朝霍去病嚷嚷道。
卫青松了口气,总算陛下还是舍不得去病。
霍去病复跪好,循礼给刘彻磕头,“臣,谢陛下恩典。”
“滚、滚、滚……朕不要你在这里谢恩。”
霍去病默然起身,用伤手抱着子青,向往走去,一路血迹斑斑。
还能听见后头传来刘彻的声音——“都给我记着,关内侯是触鹿角而死!抬下去,厚葬之。”“诺。”
将所有的喧嚣抛在后头,霍去病紧紧抱着子青大步往外走去。
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子青还活着,在他怀中,他已别无所求。
按原定的行程,霍去病该在五日之后回来,未料到当日即回。卫少儿正哄着嬗儿睡觉,听见家人说他们回来了,心下不免奇怪。
霍去病一进门就吩咐管事立即去收抬衣物及其他常用物件,陛下心意难测,说不定转念又觉得心有不甘,要将子青置于死地,早一刻离开长安城都好。
“娘!”
嬗儿一眼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子青,睡意顿消,咯咯笑着,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刷刷刷地朝她快速爬过去。
子青先朝卫少儿恭敬施礼,然后蹲下身子将嬗儿搂入怀中,蹭蹭了他的小脸蛋,又亲了亲他。虽然才两日未见,却好似隔了许久,她的目光流连在儿子身上,怎么也看不够。
霍去病随后大步进来,也先向卫少儿施礼,“娘。”
“不是说要去几日的么?怎得这么快就回来了?”卫少儿奇道,立时看见霍去病受伤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子青眼中有泪光,低了头埋在嬗儿颈边。
“没事,狩猎的时候受了点小伤。陛下旨意,要我去朔方,明日一早就出发。”他尽可能说得轻描淡写。
“陛下要你去朔方?”卫少儿吃了一惊,转而便是不解和忧虑,“为何要你去朔方?”“朔方是新城,与匈奴人距离最近,陛下要我去,自然是要我驻守。”霍去病宽慰母亲道,“您不用担心。”
卫少儿虽不懂军事,但也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你是大司马骠骑将军,怎得会要你去驻守边塞呢?莫非,陛下对你有何不满?”
“娘,您莫多想了,什么事儿都没有。”
“要去多久?”
“这个……还得看陛下的意思,我估摸着一年半载是免不了的。”
“子青呢,她跟你一块儿去?”
“嗯,她和我一起。
“嬗儿还这么小,你们就要把他带去那等蛮荒之地,”卫少儿光是想一想就心疼得很,忧心忡忡道,“万一到了那里水土不服,病了怎么办?”
霍去病笑道:“娘,朔方虽是新城,比不得长安,可也不是什么蛮荒之地啊。”
“可你们这一去……”卫少儿又是心疼又是舍不得,“现在这时候,听说朔方那里还冷得很呢,孩子怎么受得了。依我说,你先去安顿好,然后再把子青和嬗儿接过去,不过一两月的工夫,那时候也和暖些。”
“娘,青儿得跟我一道走。”
“那就你们先去,安顿好了,我亲自送嬗儿过去,你们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卫少儿是实在舍不得自己这个孙儿。
子青自己何尝舍得嬗儿,但知道该将心比心,霍去病长年在外,卫少儿对儿子一直十分惦念,好不容易有个孙儿能在膝下聊以慰藉,现下却是儿子孙子都要离开。她自是更加难舍难分。霍去病似还在思量着,抬眼间看见子青微不可见地朝他点了下头,他遂朝她微微一笑。“孩儿只是怕娘亲太辛苦,”霍去病在母亲面前半跪下来,“孩儿不孝。”
听到他愿意先将嬗儿留下来,卫少儿抚摸着他的头发,欢喜道:“一点都不辛苦,娘和嬗儿在一块儿,还觉得自己年轻些呢。”
子青搂着嬗儿,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对母子,眼角微微发潮,忙低首转开脸去。
连夜整理行装,此番往朔方与往昔去军中不同,不像在军中那么方便,很多家常日用物件都得自己带着去,尽管己经是尽可能精简,还是满满当当地装了三大车。
收拾停当之后,子青轻轻躺到蝮儿身旁,毫无睡意,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孩子睡颜。这夜,霍去病坐在灯下,慢慢用刀削出一匹小木马,就像小时候舅父给他做的那样。天蒙蒙亮,他将小木马放到嬗儿的枕头旁。
辞过卫少儿,两人上了黑缯盖偏幰荩С担盗狈畔吕矗宦烦隽顺ぐ渤恰?br />
子青虽是一夜未眠,可心里想着嬗儿,半点睡意都没有。
“怎么不睡一会儿?”霍去病看她怔怔出神,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不知道嬗儿他醒了之后找不见咱们,会不会哭?”子青只要一想到嬗儿找他们的模样,鼻子就禁不住发酸。
“你呀,当了娘之后就成了水作的了。”
他用下巴蹭着她的发丝,手在她左肩上揉着,无奈叹道。
子青自嘲苦笑,举袖将眼角一点湿意擦掉,“我真傻是不是,其实再过一个月就能见着他了,可我好像现在就开始想他了。”
“我也想他……”
察觉出霍去病语气中一丝异样,子青回头看着他,不确定问道:“咱们是过一个月就能把嬗儿接来吧?”
霍去病搂紧她,低低道:“我尽力,好不好?”
“你把嬗儿留下来,除了娘舍不得他,还有别的缘故?”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霍去病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若嬗儿和我们一块走,也许我们就都走不了了。”子青愣了一瞬,猛地坐直身子,不可置信地盯住他,“……你是说,你是故意把嬗儿留下来做质子!你怎么能……”
“嬗儿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危险,只是为了让陛下心安。可他若现在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全家都会有危险。”霍去病按住她的身子,“这是为了嬗儿好,明白么。”
子青死死咬着嘴唇,她心里知道他说得对,可嬗儿还那么小,她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霍去病长长地叹了口气,复将她揽入怀中。
子青在他怀中,压抑地抽泣着。
出长安城,一路蜿蜒向北,天色阴沉,细雨霏霏。
178第八章琴音未绝(三)
朔方,正位于长安城的正北方,因此刘彻取《诗经》中“城彼朔方”之意,命名为朔方郡。
管领有三封、朔方、修都,临河、呼道、窳浑、渠搜、沃野、广牧、临戎等十县。黄河流经朔方郡,且在郡内逶迤曲折,有好几处弯道。
子青与霍去病向北而行,所去的正是朔方郡内的朔方县。
有一次途中歇息就在距离黄河不远的地方。
从堤坝处传来轰隆隆的巨大响声,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冲击着堤坝,声音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子青无甚胃口并不想吃东西,听河道里的动静骇人,因不知是什么缘故,她遂行了几步跃上堤坝,朝河内望去……这一看,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处正是黄河在朔方郡内的一处弯道,河水中,许多巨大的流冰都被卡在此处过不去,随着河水的奔涌,流冰相互之间的碰撞,流冰与堤坝之间碰撞,就是他们听见的巨响。
“将军,你来看!”子青朝霍去病招手。
霍去病拎着水囊,跃上,立在她身旁,低头往下看去,顿时皱起眉头来,低低道:“只怕凌汛马上就到了!我们得赶快走!”
这年,朔方郡内的春天来得分外迟,天气很冷,而且多处河道上的冰层依然很厚。但黄河上游的春天却到得很早,积雪融化,水量甚多。当这些河水汹涌而下,到达朔方郡内时,便将冰层冲裂,造成了河道内积蓄了大量厚厚的流冰。郡内河流弯道多,许多流冰都卡在弯道处,以至于弯道处的水位巨涨,极易造成串堤决口、淹没成灾。
此患则谓之凌汛。
匆匆上了马车,继续向北而行,道路上携家拖口的百姓渐多,都是为了躲避凌汛往邻近广牧县去的人。
朔方郡是汉廷新设立不久的新郡,刘彻为此迁移了数万百姓来朔方郡。汉人对乡土甚是依恋,若非万不得已,是绝不愿背井离乡的。迁来的百姓大多都是在家乡穷困潦倒,不得已来朔方郡寻找活路的,路上所见大多衣衫褴褛。
子青看着他们,什么都没说,便跃下马车去。
霍去病自是知她心意,也下马车来。
两人将马车让给路上老弱妇孺,子青连雪点雕都让给两个半大的孩子坐,自己则替他们牵着马。
如此又行了半日,方才到了广收县,一方小小的土城。
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许多拖家带口跋涉至此,刚想进城喘口气的百姓都被拒之城外,广牧县城根本就不让逃难的百姓入内。
数十名佩刀的游缴立在半开的城门前,严阵以待,无人胆敢擅入。
子青皱眉,不解为何不让百姓入城,春寒料峭,寻常百姓又比不得军中士卒,露天冻上一夜,身子怎吃得消。
霍去病正欲亮出身份入城去,忽见一匹决马自西南面绝尘而来,马背上也是一名游缴,气喘吁吁……守城门的游缴见到来者,显然是熟识之人,急问道:“怎么样?”
“西南面那边的口子决了!”马背上游缴气喘吁吁,“又淹了好几个乡……”
西南面,正是子青他们来时的方向,她抬头去看霍去病,眼底满是忧患。
听见他们的对话,周遭百姓起了一阵骚动,许多人都是从西南面逃过来的,虽逃了出来,但心底总存了一丝希望,盼着不会真的有凌汛。此时听闻西南面那边决口的消息,人群中呜咽之声此起彼伏。
守城的人忙让报信的游缴进城门去,然后继续坚守,其中一名游缴朗声安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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