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子青笑了笑道:“我知道,方才不知是你,所以才先盘了起来。”

易烨在旁,瞪大眼睛,直愣了半晌,才把子青拖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他,知道你是……嗯?”

“嗯,他知道。”

“他怎么知道的?!”易烨更惊。

关于这点,子青也不甚明白,如实道:“他说第一次看见我便知道我是姑娘,不过他一直替我保守着这个秘密。”

易烨又望了阿曼一眼,心中始终不太适应,颦眉道:“西域人 ?'霸气书库…87book'能信得过么?”

子青笑而不语,知阿曼从虎威营过来一路风雪,自去灶间给阿曼舀了碗热水暖暖身子。

“是邢医长差你过来的?”易烨问阿曼。

“嗯,你们营年底的药材总表还未送过去,老头发了火,派我过来找你们拿。”阿曼自身后取下个包裹,“对了,还有这个,缔素托我带过来的。”

易烨看是个鼓囊囊的包裹,还未拆开便笑道:“就知道这小子还惦着咱们,还送这么多东西,我瞧瞧……”

包裹解开来,刚瞧见里头东西,易烨便愣住了。

66第一章冬至(二)

——全是子青送给缔素的衣物,已洗得干干净净,连靴子一并整整齐齐地摆在面前。

子青眼底掠过黯然之色,一言不发将衣物和靴子都拿过去,默默收起来,又问阿曼道:“缔素在虎威营里可还好?”

“我常见他独自一人在校场上练习弩弓,很是勤勉。”阿曼道,“不过准头倒是一般。”

易烨想起明日之事,忙朝阿曼道:“你再帮我们带句话给他,可好?”

阿曼先瞅了眼子青,才笑道:“你是青儿的哥哥,这有何不可。”

来不及细想他话中之意,易烨笑道:“就告诉他,明日大伙都去老大家中吃涮羊肉,都惦着他呢,让他也来,我们在东营口等他到巳时。”

“行。”

“等等,你告诉他,我留守医室,不能去。” 子青急急补上这句。

易烨皱眉道:“青儿……”

“哥,他若知道我也去,断然不会来。”

“那你怎么办?”

“我不要紧,不过是少吃一顿涮羊肉而已。”子青道,“老大和铁子都惦记着他,若见不到,心里肯定不好受。”

易烨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虽然知道她说的对,但总觉得对子青来说还是委屈了些。

“明日你到虎威营来,我烤羊肉给你吃。”阿曼兴致勃勃朝子青道,“你们中原人烧的羊肉味道可实在平常。”

子青摇头:“没有授命,我不能擅自去虎威营。”

知她做事一板一眼,甚守规矩,阿曼倒未再勉强她,不在意地笑道:“那我来找你,也是一样的。”

天黑前营门关闭,任何人没有将军手谕皆不得进出,阿曼见天色已不早,便别了子青,复回了虎威营去。待他离去,易烨皱眉思量了良久,才朝子青道:“你和这个西域人,怎么认得的?”

去大漠的事情不能说,子青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含含糊糊道:“……途中遇见的。”

“他怎么对你……青儿青儿,他叫得还挺亲热,我瞧他看你的眼神都不对劲,”易烨眉头皱得愈发紧,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好?”

“阿曼人挺好的。”

子青已梳好头发,正用匕首修整一支笔杆,紫毫修建齐整,服服帖帖地聚拢成撮,这支兔毫笔已几近完工。

“做好了?”易烨探头问。

“嗯,还得在笔杆上一道亮漆。”

子青埋着头,仔细地刮掉笔杆上任何一点小小的不平整。整支笔虽是极认真做出来的,可若拿去与官家出品的那些笔相比,还是显出几分拙朴。

易烨怀疑道:“这笔,将军能要么?像他那种自幼就在皇宫进进出出的人,会看得上你的笔?”

子青也甚无把握,持笔端详,叹口气道:“我已经尽力了。”

长安城内,雪并不若陇西那么大,细细小小地飘着,不知不觉间也在屋脊上积上薄薄的一层。

卫大将军的府邸深处,小风炉上煮着酒,酒香满溢出来,与近处的梅花香缠绕纠缠。卫青就坐在榻上,含着笑,望着梅林中舞剑的年轻将军……

剑气凌厉,气势如虹。

挥、斩、劈、挑、刺……

时如雷霆万钧,时如流水潺潺。

朵朵梅花噗噗而落,漫天漫地,比雪还紧。

回廊处,平阳公主亲自端了腌制好的梅子,朝卫青笑着缓步过来。卫青忙起身,接过梅子,放到案几之上,然后扶公主同坐于合榻之上。

“快让去病歇一会儿吧,又不是小时候,你还日日盯着他的功课。”平阳公主笑道,“明日我还约了几位夫人来赏梅,他再舞下去,这花可就落干净了。”

酒已温热,卫青起身斟了两杯,朝霍去病唤道:“去病,且歇会儿,过来喝口酒暖暖。”

收了剑,霍去病边走过来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朝平阳公主笑道:“母亲上回说,舅母腌的梅子最是爽口,只是不知如何腌制,想讨个方子,自己试试呢。”

平阳公主笑道:“这有何难,待会我写下来,你带回去便是。这方子原是这是宫里御厨教的,我嫌太甜,减了些蜂蜜的分量,才是现在这个味。”

“去病先替母亲谢过舅母。”

平阳公主起身,笑道:“我这就写去,庖厨那里正备着菜,你舅父一样一样吩咐下去,都是你爱吃的,不吃完可不许走啊!”

霍去病呵呵笑道:“去病谨遵公主旨意。”

平阳公主又朝卫青一笑,细心叮嘱道:“记得少喝点酒。”见着丈夫含笑点头,她这才娉娉婷婷自回廊转了回去。

见公主离开,霍去病将剑往旁边一摆,端杯一饮而尽,才往卫青身旁歪着,笑道:“在陇西呆久了,回京城这些日子,天天闲得不是吃就是喝,还真有些不习惯。”

额角尚有汗珠,卫青自拿袖子替他抹了,才道:“我猜度陛下的意思,开春雪一融便要用兵,你可都准备好了?”

“别说等开春,就是现在要出征,我也没问题。”霍去病不在意道,捻了一颗梅子丢入口中,因酸劲拧起眉,奇道,“我娘怎么会喜欢吃这个?”

“女人家都爱吃这个。”

“酸……”

霍去病把核吐出来,又自斟了杯酒,持杯在唇边慢慢饮着。

“陛下那里去过了?”卫青又问。

“嗯。”

“可说了什么?”

“问了些军中的状况,也没什么,尽是闲聊……”霍去病想起来又是一笑,“不过陛下现下对李美人可宠得厉害,到哪里都带着,一点避讳都没有。”

“你也看见了?”

“看见了,论相貌比起姨母年轻时一点不差,人又活泼,会逗陛下开心,难怪陛下惯着她。”

“这话可莫让皇后娘娘听见,她心里该不舒服了。”卫青叹道。

霍去病不甚在意:“这事,姨母可比您想得开。”

“你年纪也不小了,”卫青道,“上回你娘还跟我提这事,说想请公主帮助物色着,若有合适的,就替你去提亲。”

“原来我娘还打这主意呢,”霍去病哈哈大笑,“难怪这次回来,冷不丁就问我鹅蛋脸好,还是爪子脸好,我说都凑合,她还不乐意了。”

“你小子没心没肺的……”卫青沉吟片刻,“不过这事,还不急,我劝她也别替你做主,说不定陛下有他的主意呢。”

“我不急,且由我娘自己忙活去。”霍去病竖起一根手指头,笑道:“我就一条,话得少,要不然听完我娘絮叨,回了家还得听媳妇絮叨,我可受不了这个……公主就挺絮叨的吧?”他压低嗓子凑到卫青旁边问。

“你这臭小子!”

卫青玩笑般轻踹了他一脚。

“你就没个中意的人 ?'霸气书库…87book'”卫青问道。

霍去病摇头。

卫青猜测道:“你打小便常在宫里进进出出,难道看上的是公主?”

“真没有,我现下哪有这个心思。”霍去病讨饶道,“我看着匈奴人都比看着姑娘家亲,这事还是过两年再说吧。”

卫青无奈笑了笑:“我就是替你舅母探探口风,既然你没个中意的人,她也就有数了。”

霍去病嘿嘿一笑,复替舅父斟满酒,端了给他。

67第一章冬至(三)

“这次回来能呆几日?”卫青接过耳杯。

“再陪着我娘两日,也就得回陇西去了。”霍去病不自觉地笑了笑,“把他们撂在那里,终归心里放不下,还是人在安心些。”

卫青岂能不明白他的感受,骤然间,许多熟悉的面孔浮现在眼前,喊得出名字的,喊不出名字的,一个个鲜活如初……

“对了,舅父,您可认得墨家的人 ?'霸气书库…87book'”霍去病乍然问道。

卫青一怔:“墨家?自陛下独尊儒术之后,好像就没再听说过,陛下对他们颇有忌惮,也听见他们再出来。”

“李广军中曾经有一人,名唤秦鼎,听说他就是墨者,一直助李广守城多年。”

“你如何得知?”卫青神色凝重,问道。

霍去病坐直身子,道:“高不识以前曾经与他交过手,提起他的时候,赞口不绝!听说这墨者的功夫可当真是好!”

卫青皱了眉头:“这些胡人的话也不可尽信,墨家以武犯忌,陛下所忌惮也正是这点……去病,此事你不可再对别人提起,便是高不识那边,也吩咐一声,让他莫到处胡扯。李老将军驻守边塞多年,那都是他一日一日熬过来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若被好事之人以此事为把柄,给他扣上个结交墨贼的罪名,对老将军未免太不公平了。”

“您倒是厚道,人家可未必领你这份情。”霍去病懒懒道,瞧见卫青眼睛盯过来,才道,“秦鼎早在六年前就死了,我还指着把李敢也给挖过来,哪里会去招惹李广。舅父,您就放心吧,我不过就是随口一问……”

听他话中似乎另有其意,卫青疑惑问道:“难道,你也认得墨家的人 ?'霸气书库…87book'”

“没有。”霍去病答得极快,笑道,“您都不认得,我上哪里找去。只不过觉得功夫这么好的人,不能为我所用,甚是可惜。”

卫青虽未再追问,但总觉得去病神情有异,特特地盯了他两眼,方才罢了。

“等你回陇西的时候,先到我这里来一趟,”卫青又嘱咐道,“酒窖还有些好酒,你装两车走,和营里的兄弟们还有那些校尉,把酒分了,当了将军就该有将军的样子,莫让人觉得你光惦记着自己回京城来享福,知道么?”

霍去病点头笑道:“诺。”

这日清晨,易烨与赵钟汶、还有铁子牵了马匹,便先行至东营门口,往四下张望着,想找找缔素可曾来了。不料,虽未看见缔素,易烨却看见了另外一个人,愣了半晌,遂上前抱拳行礼道:“李校尉!”

李敢在积雪中立了已有一阵子,他原是请人向蒙唐通报,但不料蒙唐今日恰巧不在营中。而得不到准许,他是绝对不能擅入军营,一时无奈,又不愿就此离去,便立在营门之外。

他自然并不认得易烨,微楞了下,虽见易烨仅是士卒打扮,却仍不失礼节,温颜问道:“你是?”

“卑职是子青的哥哥。”易烨自怀中掏出钱袋,数出三块金饼,心疼地递过去,“上回李校尉送来的东西,子青一直惦记着将钱两还给您,这些您瞧够不够?”

望着易烨所递来三块黄灿灿的金饼,李敢目光忧郁,并不伸手来接,抬眼看想易烨:“原来你就是她的哥哥,多谢你照顾她。她,可还好?”

“挺好的,挺好的……”

易烨干笑,他本因为李广当年之事,连带着对李敢也颇有些微词,原想给了钱两就拔腿走人,却不料李敢如此温文尔雅,一心只关心着子青,倒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在营里么?”

“在……”

“我进不去,你能帮我请她出来一趟么?”李敢把易烨拿金饼的手推了回去,温和笑道,“这些便算是酬劳。”

易烨呆住,看了眼手里的金饼,纠结了下还是复递过去,艰难道:“可,她可能不想见你。”

李敢仍是不接,垂目道:“你替我向她转告一声,我是自云中郡过来的,只是有几句话想和她说。”

此时正是冬至大节,李敢不在云中陪着李广过节,倒大老远地赶到陇西来,易烨自是有几分不忍,踌躇片刻,道:“我去跟她说一声,可她肯不肯出来见你,我就不知道了。”

“多谢!”李敢喜道。

易烨过去与赵钟汶说了一声,便翻身上马再往营内去,不多时回到医室,见子青正拣了药材埋头在碾压。

“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易烨皱眉道:“李敢来了,就在营门口呢。”

子青手停滞了下,随即接着碾压,只淡淡“哦”了一声。

“他想见你。”易烨接着道,“我拿了钱两要还他,可他不肯要。要不,你自己去还?”

子青不作声,皱着眉头。

“他说是从云中郡过来的,蒙校尉不在,他又进不来,看样子在雪地里立了有?